杨轩买饭回来，两个小的踢了腿，一起坐在地板上吃晚饭。

杨轩和刘绍扬自小从师父那儿受的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育，小孩折腾了半天也是饿了，倍觉少年带回来的饭格外可口，只顾狼吞虎咽。一餐无语。

直到小孩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才倏地想起自己那张一直捏在手里的纸张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立刻满练功房地找起来。

“你是在找这个吗？”杨轩将一张纸抖在小孩面前。纸张经过自己的蹂躏早已皱皱巴巴的了，字不难看，但是上面“退学申请”几个字出现在眼前时，小孩立刻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黄昊然？”

“嗯……”

“是陶白师姐班里的吧，听她提起过你。”小孩虽然低着头，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抬眼轻触了一下少年的目光。

“身体条件不错，专业课刚刚过线，文化课这届第一，比第二名高出30分。”杨轩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我没说错吧？”

小孩头垂得更低了。

考上舞院附中，对于全国大多数学舞的孩子来说，都是心底可望不可及的梦，只有那么几个尖子才能抵达的至高无上的平台。可是对于小孩来说，却是个意外。

小时候体弱多病，医生建议多多锻炼身体，偏妈妈不喜欢武术跆拳道这类活动，便被妈妈塞进了舞蹈班。刚开始整个大班只有两个男生，站在一群小女生的末尾，跟着音乐蹦蹦跳跳，虽然有点尴尬，却也是开心的。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舞蹈班换了几个，班里的人越来越少，偶尔吃吃小灶，也在几个业余舞蹈比赛里拿了几个不咸不淡的奖。每一个舞蹈老师都说自己是学舞的好材料，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舞蹈老师建议自己考舞院附中。尽管从未想过把爱好当成专业，妈妈却执意要自己试试。一个月的一对一集训，虽然累，但是老师和父母对自己都是鼓励和期待，自己也在不断发现进步的欣喜里不知不觉坚持下来，最后竟然过了专业课的线。妈妈喜出望外，能到首都上中学，在首都参加高考，自然比在竞争激烈的老家具备更多优势。而那所小孩自己心心念念以数理闻名的省重点竞赛班，却又因为两分之差失之交臂。既然也喜欢跳舞，那就一门心思地跳下去吧！终于，小孩还是成为了舞院附中的新生。

第一次离家，便是在千里之外的首都，封闭式的管理，严苛的训练。小孩要适应的实在太多。小孩在家里本就是爸爸妈妈宠爱备至的，整个暑假又都在亲戚们的夸赞和同学们的羡慕中度过，自然无暇练功。于是，刚开学便吃不消了。

本来舞院附中就都是尖子中的尖子，更是没有一个不努力的。自己虽然身体条件好，也只能每节课站在把杆的最末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进度。

曾经整日陪伴自己的整齐的桌椅和散发着墨香的课本被练功房的镜子、把杆和垫子所取代。

疼爱自己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生活中点点滴滴都要自己学会打理。

名字高高排在成绩单榜首的日子一去不返，每天上课都站在把杆的最末尾，其他同学轻松完成的动作到了自己就无比吃力。

原本作为业余爱好的舞蹈变成了生活里充斥着的酸痛、喘息以及自己拼尽全力还追不上的失望。

曾经写在日记本上想考清华物理系的小小愿望，也彻底与自己背道而驰。

也许，这条路真的不适合自己。

小孩在因为酸痛而难眠的深夜里，挣扎许久，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写下了“退学申请”。

拉回思绪，小孩撞上黑衣少年的目光，黑的发亮的眼睛，单眼皮，眼尾却长长的。此时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有些戏谑，却亦有些惜才的恨铁不成钢。

“陶白师姐今天有事不在，需要的话我帮你交给她。”冷冷的语气，让小孩瞬间感到自己从他眼神中读出的一切都是幻觉。

“不……不用了。”小孩伸手想拿回退学申请，却被少年一扬手扯了出去，只留下指尖气流划过的触感。

“不用了？不是再也受不住了吗，早些交上去早些解脱。”黑衣少年又是嘴角一扬，似在笑，可透出的气音在小孩听来却分明是一声充满嘲讽的“哼。”

“想进舞院附中的多的是，你若不喜欢舞蹈，就不要白白占了那些真正热爱舞蹈的孩子们的机会。”淡淡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凛冽。

小孩短短的指甲嵌近手心里。不是不喜欢舞蹈，我是多么希望能像学长们这样完美地起舞啊，可是我和同学们差的太多，我拼尽全力也追不上大家的脚步，可能我本来就不适合这里吧。

这么想着，小孩一撇嘴，泪水顺着脸颊静静滑落。

杨轩心里一软，却没有动。倒是始终立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刘绍扬走过来，蹲下身去，温柔地抹去小孩儿脸上的泪水，柔声说：

“没有不喜欢舞蹈，对不对？”

闻此，小孩儿更是止不住泪水，啪嗒啪嗒地一个劲儿往下落，抽噎着努力发出声音：“我……我喜欢舞蹈，我……也想像你们这样跳这么好看的舞……可、可是……我跳不好……我、我是班里最差的……”

刘绍扬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小孩，想到幼年的自己，心疼的几欲想把小孩揽进怀里。杨轩看到刘绍扬摇摇欲坠的泪水，却一把将刘绍扬拉起来甩到身后，自己伸手捏住小孩的下巴逼他抬头直视自己的目光。

“只要你想，你就能是最好的。”

小孩愣愣地望着少年，瘦削的脸颊，目如星辰，像是给自己施了魔法，让自己能够无条件地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考虑清楚，明天晚功结束后到这里来，一顿板子换走你的申请书。或者，我替你交上去。”杨轩松了捏着小孩下巴的手，抖抖手里的申请书对小孩说道。

小孩花着一张脸，挂着眼泪鼻涕，愣愣的站在那里，依然是下巴微扬直视着少年的姿态。

“今天的晚功，你已经迟到3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