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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的男人,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爱

俯视腐世,我吐啦 熙辞小郎君 11296 2020-05-26 07:42

  

“埋在刘言明身边的线,牵出来吧。”陈见曦依旧是一身的深绿色,西装革履踩着黑夜浓重的湿气推开了女党核心刊女性日报所属社的大门,“把这条黑色的线暴露在阳光之下,我们再开一家分社,就设立在西南边陲某个镇。”她一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昨日的暗访资料,一边往身后跟着她一路过来的李善聆嘴里塞了颗巧克力。

“我知道你没吃晚饭。”她回眸一笑,让李善聆原本还想具体问些什么的嘴巴闭上了专心地咀嚼着牛奶夹心巧克力。

“我喜欢吃牛奶夹心或者果酱夹心巧克力,在它不作为喜糖出现的时候。”陈见曦毫不吝啬于展示她傲人的大胸,她低头看了一眼格外突出的“s”型线条,“太大了有时会有些不便,不过你们似乎都不讨厌。”她环视四周,女孩们站在黑暗中露出了凌厉的獠牙,尖尖的小白牙闪烁着寒光,像是一群聚集着望月屹立的小母狼。

“一会儿就会有人来鲨死我们然后炸掉这里了。”李善聆抱着笔记本和微博沟通着预先商量好的热搜事宜,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陈见曦,“说实话,我不怎么怀念这里。”

“我也是。”另一个女孩神情冷漠地把u盘插入笔记本的3.0蓝色接口,看着笔记本里的数据源源不断地滚进苹果机,笑着说:“单单站在这里,我就能看到过去千百年的女性们,熊熊燃烧着的冤魂。”

“现在的我可不是啸月的孤狼了。”染了一头粉的女孩翘起二郎腿转动椅子等待数据复制完毕,薄荷味的香烟缓缓点燃,女孩深情地注视着它。

“别着了。”黑皮肤的胖姑娘皱着眉责备她,“你总是不够小心。”粉色的头发被纤长的手指拂起,如同一片云整片都落在她的后背上。

女孩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开始熟悉地老生常谈,“你懂什么,烟和痛苦对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我戒不断记忆,也戒不了烟。”

胖女孩无奈地摇摇头,手指灵活地滑动,选择将本地文件上传到网页,做完以后才苦笑道:“你说了那么多遍,不懂也懂了。”

“这是一个妓人的自我修养。”

几个女孩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继而是此起彼伏的笑声,她们早就背熟了粉色头发的女孩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现在没什么人会说‘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活计’了。”女孩长发轻颤,笑得肆意又张扬。

“当然,”陈见曦的声音很轻很轻,和她的一身令人感觉过分阴沉的深绿色西装很不相配,“逼迫你成为妓女,这是整个社会的耻辱,唯独不是你的。”她把笔记本电脑推到女孩的身边,小声在她的耳边呢喃:“群发复仇的时刻,特别光荣。”

女孩没有动,狡黠的绿眼睛转动着,“我会让他社会性死亡的。”薄荷的清香弥漫,女孩说着话掐灭了香烟。

“这种隐蔽拍摄的视频虽然是非法取证的无效证据,但是却可以发给狗仔。”李善聆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里面还有有趣的录音。”她笑得意味深长,“今天就是娱乐圈卖屁股男孩们的艺人之旅结束日。”

“女党永不闭嘴。”陈见曦笑眯眯地抛下一句定心丸,探出头去遥望楼下与大厦四周的所有动静,“就算青卓那边替咱们监视着,咱们还是得快一点。”

“没人能让我闭嘴,”角落里连接电线组装炸弹的肌肉姑娘摇了摇头,“男人们搏的是特权,我搏的可是命。”测试炸弹是否通电结束,女孩驾轻就熟地布线,“我可是随时都可能被炸得四分五裂。”

“热搜安排上了!”李善聆笑眯眯地合上了笔记本,接住了陈见曦扔过来的巧克力糖,“这是奖励。”后者朝她眨了眨眼。

“让我们在老虎屁股上拔毛!”胖女孩振臂高呼,视线不曾离开过不停地自动刷新的网页,“怎么还不上钩,这个点应该有很多狗粉丝活跃的。”她念叨着,把它加入了实时精选。

“我们这哪儿是老虎屁股上拔毛啊,这是把老虎剃秃还踹了一jio啊。”李善聆装作忧虑地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各位,“可太爽了,怎么办啊!”

女孩们随心所欲地哈哈大笑,见证着这一场引爆资本的大战点燃,有来有往聊得热烈,如同在等鳖入瓮。

“警察来了!”胖女孩趴在窗户上,余光瞧见远处闪烁的红色小点。

与此同时,陈见曦接起了电话。

“军警特警都去了,你们能行吗?这和原计划完全不一样啊!我准备让银星召集特调团,”康青卓语速极快,脑袋反应就更快了,她已经想到了新的对策,却被陈见曦打断了。

“姐,我爸是烈士中将,我没什么好怕的,等等....杨主席还活着?!”陈见曦的眼睛一瞬间绽放出清亮的光芒来,“时间太紧,我没法说清楚,但她的的确确是假死。”康青卓郑重其事地向陈见曦保证:“不管怎样,我会保护你们每一个人。”

陈见曦没时间听废话,当机立断挂断了电话决定靠自己让姑娘们脱围。

楼下满满的警车围堵,密密麻麻的景察手持着电棍冲上了电梯去往顶层,就像一群毫无思维指哪儿打哪儿的傀儡。

该做的都做完了,微博瘫痪,被曝光***视频的男星们面对突如其来的铁证如山纷纷开始举报自己的视频。“让他们也尝尝资本的力量。”康卓然满意地把电脑屏幕上借一部说话的腐女评论捧给身边正襟危坐的人们看,“我还有比这刺激十倍的,得了这个,你们就得了民心和国民的信任。”康卓然俯身去盯其中一个男人的脸,挑眉笑道:“怎么,不信我?”

“信,信,但是我们公然反水腐派,后面一定会被打成民和当叛徒的,到时候要是被驱逐出本党派....”男人旁边一直安静如鸭的女人终于坐不住了,她忧心忡忡地念叨。

“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女党也不是不能待。”康卓然玩味地看着犹犹豫豫的几个人,“温和吃女人派居然输了,以前还有男人认为你们是齐国未来的发展方向呢。”

她倚着椅子扶手坐下,盯着面前瑟瑟发抖的一群人,“直接吃女派一旦完成党派肃清,齐国就半只脚踏入了死门。”

高跟鞋一脚踢开横亘在女孩与几人之间的吧台上一排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康卓然指着笔记本屏幕上民和党党首和善的笑脸,“而女党要做的就是推翻重建。”

她绕过吧台,以妖娆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站在几人的面前,看着他们目不斜视:“女党看似党派众多,各派理念各不相同,分崩离析,”她突然装作无奈地摊开手心叹了一口气:“可是怎么办呢,就算再怎么不同,终极目标可都是灭绝吃女人的一切哦。”

小女人俯身靠近坐在中央汗如雨下的中年男人,贴在他的耳边小声耳语:“不好意思,我可是极端派呢。”

气势上的碾压,精神上的完胜,男人的膝盖微微地颤抖着,他缓缓地抬头,脸在黑暗中被五官各自的力量扯到扭曲,声音以一种奇异的传递方式被喉咙挤压产生,清晰地传进了康卓然娇小洁白的耳朵里。

“事成以后,极端派的资金....”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身前的女孩将消音枪从五指间灵活地转过一周,听到了如同大赦天下般的消息。

“全—部—归—你。”

女性日报社的大楼被悄无声息的掩盖在夜幕里,黑暗沉沉,女孩们已脱掉身上的衣服着一身干练的防弹服,散开来埋伏在偌大办公室的各个角落里。

景察们提着电棒端着枪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着顶层的办公室,靠近阴暗处蛰伏着的女孩们。

————

“我们得去会一趟淮安侯了。”林知女打包收拾好东西,“李旻说是淮安侯让他来监视我们的,淮安侯自己也是个骗婚的基佬。”

“烂基佬怎么会告诉你?我差点拿烙铁怼他屁/眼上,他都死鸭子嘴硬一句话也不说。”许恋姬坐在旁边擦拭着自己的红缨枪,越看越是喜欢:“幸亏许莲霁武功好,这玄铁红缨二三十斤,要是我本人肯定玩不转。”

“他喜欢我。”林知女把包裹丢给角落里睡着的雌狮,大家伙在她出手时便立刻睁了眼睛,精光暴涨,腾起四肢扑上去叼住了包裹行李,翻到一边同包裹打滚玩耍。

“....”许恋姬一时有些怜悯她,扁扁嘴巴拍了拍林知女的肩膀,“太惨了姐妹,被基佬喜欢。”林知女利落地把长发挽成一个高髻插了根银筷固定,回头看着许恋姬举起另一根银筷,淡然一笑:“事成之后,我会让这根筷子变成让他爆菊的刑具。”

许恋姬下意识地抖了抖鸡皮疙瘩,随即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你变了,现在可比以前帅多了。”

童夏莹换上结实的韧草兽皮制的小靴,笑眯眯地凑过去道:“拼事业老娘能瞬间变身洪水猛兽使出浑身解数,抢男人老娘马上就萎了。

更别说是基佬,那就是屎中之屎。”她看看皱眉一脸嫌弃丝毫不加掩饰的许恋姬,又看看对面心情不佳神色不善的林知女,

“遇到这种屎中屎,我只想对那群抢破头的腐女大喊:给你给你全都给你,不仅这坨屎,那坨屎,连化粪池都给你。”

如愿看到了许恋姬和林知女以及温情笑得前仰后合的场景,童夏莹同她们一起大笑起来。

如今淮安侯病重,巧者朝堂上适时不少重臣如雨后春笋般上书弹劾其里通外国,有叛敌之嫌。圣上不以为然,然众臣力压之下,只得秘密去信召许恋姬令她秘密查探此事,对外只称已下令使锦衣卫前往问责。

大明开国功臣淮安侯少时容貌昳丽许莲霁是知道的,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淮安侯李陵,竟然是一名女子。

她素知淮安侯生得俊美潇洒,因此遭到京城不少纨绔子弟的倾羡嫉妒。

却不知如此一位清湛高傲的玉面将军心许谁家,问起自家堂堂一品军侯时,许朗也只是含糊不清应付过去,推说帝王内帷皇家之事不可妄议。

少时的许莲霁深以为然,便不再追问。

原想着是帝王家断袖之癖的秘闻一类,却万万没想到,是女儿家的闺阁秘事。

雨水滴滴答答自屋檐滑下。

前庭后院满满地守着圣上亲派的禁军侍卫,可见圣上对这位老军侯的敬佩器重。

林知女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穗子,尝试着推演这桩奇闻轶事。

“王爷李陵原是女儿身,那许阁老所说的皇家事便说得通了。先帝爱慕……”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话,便听着有人近了,脚步声很轻,可见是习武之人,轻功应当也不落于她之后。

林知女立刻闭了嘴,藏起了手中的玉佩。

“非也。”

许朗背手含笑在许恋姬面前站定。

“我本不欲同你讲述此事,但现下看来,也无他法了。”

他瞧见林知女手中紧握着的玉佩,敛了笑容。

“藏起来的那块玉佩,就不好奇它究竟是什么来头吗?”

他在启发林知女,神色尽显疲惫之态。

林知女定定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块色泽晶莹的青白残玉。

“这玉佩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王爷将它赠与知女,道是对大齐有个交代,也对先帝有个交代。”

许恋姬拦在林知女面前,昂首挺胸,坦坦荡荡地望着父亲温和肃穆的脸。

林知女抚摸手里的玉佩,开口说着她的看法。

“这玉佩质地润泽,做工精细,应当出自于帝王之手。我想,或许是先帝所赠,只可惜将军所托非人,先帝毁约,摔坏了这玉佩,毁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摩挲着玉中细纹,许恋姬哀叹,她与李陵同身为女子有诸多不幸,为臣之路坎坷但抱负可得,一腔热忱也能为齐而用,可惜对于封建社会,最残酷不过是被帝王所负。

一旦负她,则必定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名,屠她满门,剩她一人,于暗处苟且偷生。

许朗瞧着自家女儿感慨颇多,便以为她想到了自己与郑狡童。

他伸开手臂,两个宽大衣袖将红缨枪包裹在怀里,用力地抱紧了它,让掌心鲜血从泛滥的银色上流下。

“也对,也不对。”

“先前昭阳君一事,是为父对不住你。”

他冷静地拭去鲜血,将红缨枪还给许恋姬,“这便是还了。”

“这老头可真会下套,要是在咱们那个世界里,绝对是脱口秀界的素材来源。”

童夏莹无聊,借自己身长八尺的优势,低头在林知女的耳边淘气地吹着气,调侃完朋友的父亲还故意摇了摇头。

“你仔细看这玉佩色清而纯,几乎无纹无路,并非是中原之玉。”

许恋姬便接过林知女手中的玉研究起它来,可是她不识玉,辨年代已是极限,更无从辨真假,辨产地,只得草草又看了几眼,抬起头来等着许朗的答案。

“这是渤海青玉。”

许朗眼中有深意,许恋姬读懂了。

“我朝建立之初,各部军队常四处征战……李陵将军去过渤海!”

许朗轻轻点头。

许朗肯定了许恋姬的话,她仿佛有所明白,又很模糊,看到许朗示意她说下去的眼神才又继续说起来。

“如果我记得没错,自先帝即位至如今数十载,李陵最大的军功当是平定渤海,所以取得了这玉,实在平常不过。”

许恋姬眸光闪动。

“只可惜我不识玉,辨不出好坏。可这玉既是渤海珍品,自然受人稀罕,李陵也不例外,因此便留在身边。”

温情蹦蹦跳跳,从檐下一路走至院中,她明亮的眸子望向许朗,期待朋友的父亲“孺子可教也”的温柔笑容。

“又错了,温情姑娘。”

许朗垂眸看着那玉佩,停了半晌才道:“王爷并非你我,她不是贪财好物之人,更何况是渤海之物。陵王府中清寒,无金银玉器,所使之物多为瓷制木做。要说最值钱的,就是方才你在她卧房见到的那两盏格格不入的琉璃灯了。”

许朗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惋惜。

“我们这代人,总要有很多遗憾与不得已。”

他叹了一口气。

许恋姬看不明白,只握住他衣袖中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她还得靠她爹的人脉造反。

“那琉璃灯,是先帝在时,渤海的小公主访京时于淮安侯府所制。”

话音方落,许朗的眼中便浮起了雾。

“这淮安侯也是个苦命人。”

“青玉做的精细玉佩是渤海小公主第二次访京时赠与李陵的,那时小公主还是乖巧可人的闺阁女儿,她与使团居于李陵府中本是为了方便侍女们照料她的饮食起居,毕竟她与李陵同为女儿家,总是容易些,说些体己话也是应当的。”

“后来皇后寿宴,小公主执琴而奏,李陵琴前执剑而舞。宴上出了问题,有刺客要刺杀小公主,李陵以剑断剑,英雄救美。”

“啊……后来呢?”

“小公主斩断了古琴,将半截琴与半截剑交换,请诺与李陵。”

“请的什么诺?”

“此琴此剑,不可相与。”

不知何时许朗的手已背在了身后,林知女灵机一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问道:“便是方才我所见李将军寝卧榻下那把闪闪发光的断剑?”

“是。”

许朗从未对旁人有过如此耐心,因着是女儿的挚友,这才眼眸中埋着纯粹,嘴角噙着笑意,眼眸也弯弯,嘴角也弯弯,一副慈祥之相。

“难怪……”

许恋姬作沉思状,又有新疑问,又看向了许朗。

“问吧。”

老狐狸的心疼与不忍满得都要溢出来,掌心放在许恋姬的头顶轻轻地摩挲。

“那那把断琴呢?不是应该还有半截琴吗?”

童夏莹突然插嘴,可许朗却也没恼。

“先帝看得出她二人眼中情意非同寻常,便要来了你手中的玉佩,许诺说渤海公主第三次来时,定让她联姻大明,风光大嫁。小公主很是欢喜,听闻琉璃灯珍贵华美,便偷偷请了师傅在李陵府上学做琉璃灯,想作为定亲之礼。”老狐狸漏掉她的疑问不答,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童夏莹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便匆忙打断道:“阁老,恕夏莹无礼。打断一下,恕我愚笨,如果小公主要同大齐联姻,也应当是世家公子,听闻李将军十五岁娶妻,府上侧室两名,小公主能受得了这委屈,甘心做妾?”

温情挽着如松傲立的许恋姬,一脸崇拜眼巴巴地看着许朗,看得许朗心下暖意洋洋,这姑娘无甚心机,总不至于令阿姬陷入危险。

“那些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见过了李将军,你竟也还信。”

许朗瘦削长指点点她的雪白额角,随着她的说法改了口,也一并称呼李陵为李将军了。

“寻个早夭的王公贵族捏造个身份,其实嫁的还是李陵,暗度陈仓,这法子你查案时不也没少用。”

林知女怕谢玉继续说,扒起自己先时查案的黑历史不可说之事,只得立刻岔开了话题道:“阁老高明,那后来呢,为什么渤海又突然灭族?”

许朗的目光透过重重的雨雾,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旧事。

“说起来,此事与我也不无关系。”

许恋姬见父亲神情凝重,不再打岔,红缨滴血,她睁大了眼睛认真地听着。

“小公主回去后才知道,渤海王林元焕早在暗中筹备造反,谋划起兵北上中原。小公主被她的父亲欺骗了,林元焕与齐和议,遣她携使团访齐,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目的亦是为了拖延时间。”

许恋姬听着这话,突然觉得周身寒意愈发沉重,瞧着雨身子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许朗的余光一直都在女儿身上,他脱下自己的黑金狐裘,缓缓为许恋姬披上。

“冷就说。”

他盯着一言不发的许恋姬,怀疑她还在怨恨少年时的旧事。

许恋姬被他慈祥的老父亲眼神盯得浑身不适,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许朗这才又开口,目光仍是穿透了雨幕看向别处。

“林元焕警告了小公主,不许她传递消息,并且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此事无可转圜,他必将起事。小公主多么聪明啊,她遣人快马加鞭将断剑退回了李陵手中,还附了一支断了半截的军中矛戈,她同她的父亲说那都是大齐的东西,从此以后她与大齐再无瓜葛。”

许朗回头去看许恋姬:“如果你是李将军,你会怎么想?”

“小公主突然退了定情信物,而李陵是从小卒做起的一品军侯,这断了的矛戈送到军爷手里……”童夏莹不自觉地念叨出声来。

许朗肯定地点点头,有道是孺子可教,自己养出来的狐狸崽结交的好友也必然是机敏过人的,到底不用说得太透。

“兵戈相见。”

许恋姬脱口而出。

“但是爱情中的人,遇着这样的事,总要百思不得其解一番。矛戈送来不足五日,渤海起事,直奔中原。”

“先帝听闻战事起,就摔了这玉佩,下令李陵率兵平定渤海叛乱。”

“李陵接了旨意,去兵前,曾独自面见过先帝。她走入宫闱,一步磕一头,至金銮殿前,磕得头破血流。但老太监告诉我说,她这一路,意志坚定,一声不吭,从未更改心意半分。”

“她跪了三个时辰,先帝才开门见她。她神情坚毅、礼数周全地行了君臣之礼。先帝告知她婚约已毁,此事无改。她答,不求此事。”

“先帝问她何所求。”

温情眼中有动人泪光。

“李陵只答,但求放过小公主一命。又说若是不能饶过她,请圣命别让她死在自己的剑下。”

许恋姬的泪珠子像是断了线,从父亲的狐裘上扑簌簌滚落。

许朗不再说下去,转过身,抹去眼角的湿润。

“先帝应允。一日后,下旨令我携敬成军与她同去。所以你知道了吧,渤海皇族尽数死在了敬成军手里,那位小公主也没能例外。”

温情小声地呜咽起来,童夏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脊背。

“所以我才刻意隐瞒这件事,乃至于故意引导你误解李将军。”

“我怕你知道了恨我。”

“恨我不能为一起长大的挚友做些什么,不能为表面勇猛如常其实心中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同僚做些什么。”

温情哭得很厉害,她忽然就心疼起此间的女儿们,志向终于都实现,踏入朝局,加官进爵,还封作了一方军侯。

可是却要见证所爱之人于同僚的刃下身死族灭。

这样的高官厚禄,真的值得吗。

林知女为她抹去眼泪,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叹息。

“还是变成了这样。”

她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不是问我,那半截琴去哪儿了吗?”

许朗一下一下地拍打许恋姬的后背,安慰女儿时说出口的话都比从前数十年柔和了许多。

“嗯……”她假装没事,扭头擦掉泪痕,如同第一次遇到那些灵魂破碎的女孩们那样,如同第一次见到林知女那样,倔强地扭头擦掉眼泪。

“渤海族一事,先帝令朝野上下所有臣子布衣去渤海之物,所以现在你根本见不到渤海族的造物。”

许朗耐心地解答,安抚着自家女儿。

“除了那两盏琉璃灯。”

许朗拍了拍许恋姬的肩膀,重重地叹息,害得温情又掬了把眼泪。

“李将军坦荡中正,以直报怨,并未因小公主而迁怒于我。只是此后便与我疏远了许多,常年征战在前线,不曾休憩过一时一刻。”

温情的哭声渐渐地止了。

许朗才又继续说话。

“近日李将军得了封密信,朝中有谣言道是渤海遗族所制,圣上也知道,为了应付朝野这才派你来走个过场。”

他瞧着许恋姬的眸子,里面清明透亮的一个世界,不曾蒙上过一丝尘埃一分颜色。

许辞玑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也一同遥望着许恋姬。

她的唇畔有夕阳,他多想将唇落在许恋姬的唇上。

然后轻轻地辗转碾磨。

“王爷要不行了!!”

“快!!快叫大夫!!傅太医去哪儿了啊!”

中庭忽然慌作一团,侍从小厮来来往往不停地呼喊奔波,许辞玑隐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隐匿在空荡荡的厢房中。

林知女握住许恋姬的手道:“我们去看看。”

“王爷要见那个女官!快去叫来!!”

“许将军!!许将军!!您在哪儿啊?!”

小厮远瞧着许恋姬正在檐下与当朝宰辅风姿维雅的许朗不紧不慢地走着,着急地跑过去要二位务必赶紧前往王爷内寝。

许恋姬拉着林知女的手便跑起来,散开的裙裾下雪色的绸裤被风吹起鼓得浑圆,宛如一只灿烂鲜活的蝴蝶,远远望去,隐约有几分渤海族小公主的神韵。

待到李陵榻前,她已经奄奄一息。

前时天气回暖,圣上派去的太医还说她的日子还长,少说也有个三年五载的,令圣上不必担心。

然而如今一封信,群臣谏,反倒令她受不住了吗。

许恋姬忧虑重重地望着榻上一摊一摊往地上咳血的女子。

她只比许朗大几岁,算起来,也不过四十七八的年纪,然而如今为战事所耗,看起来枯瘦不堪,垂垂老矣,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告诉陛下,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我下葬时……一定要将琉璃灯葬在我的身旁……要两侧……”

“就像阿染……她还在我身边……”

她说不下去了,口中鲜血翻涌,童夏莹从母行军时拾人牙慧,略懂些医术。

这大滩的鲜血乃是胃中血。

此乃将死之状,无药可医。

温情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打在靴边的绒毯上。

她最是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死去,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童夏莹起身扭头跑了出去,才发现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放了晴,天边有一道虹桥。许恋姬攥着方才李陵不动声色塞进她袖中的信,心道许是神灵相邀淮安侯去九霄云殿一坐,架虹桥来接她去了。

她低头展开小小的信纸。

王爷:

小染嘱咐我说,若我得活,战事毕时当修书一封与王爷,有一件事还需王爷相助。

王爷既是她的陵姐姐,可否代她照顾一下她的侄女,此女乃是被拐卖至渤海族中的中书门下许氏女与小染兄长所生,虽是两情相悦,但因是私通而生,故在战前紧急送至许女府邸。

听闻许氏遭逢巨变,府邸被抄,许家女儿被王爷的军中之友许朗阁老收养,望王爷能协同许阁老阻止圣上赐婚与二皇子李长庚,婚姻大事,不可强求,望此女余生得以全凭自己心意。

林染替死侍女·无名

“其实赐婚之事,圣上本就是用来挑明你与郑狡童情意的,只是李陵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谁能想到惹来了这么一出。”

许朗叹气。

郑昭自庭中缓步走来,抱住了他心目中了不起的大将军,将头放在反应极快已然开始配合他的许恋姬漂亮的直角肩上,青丝顺着她的锦袍滑下,落在她的后背上。

“我早就调查过你的底细了,堂堂一品军侯怎么会收养来历不明的孩子。”

许朗站在她二人身后,朗声笑道。

许恋姬周身热到不适,郑昭的温度包围着她,一丝风儿也透不进去。

“我有想过放弃,但是你那时可爱得紧,我舍不得让你沦为街上的小乞丐。想来是那个时候就注定要栽在这个小娃娃的手里了,我入朝为官近二十年,还从未心软过,你是个例外。”

许朗回想起往事,又多了一分感叹,“大概是因为你是许莹词的女儿吧,太学的时候,我总是没办法拒绝莹词的比试邀请,虽然每每都输给她,却觉得很欢喜。”

他回过头去瞧厢房里的阴影,“莹词是我的亲妹妹,可是圣上株连九族,却没动我。因为杀了他们的人是敬成军,我听了圣上的话,用我的兵士,杀了我的家人,证明我不会功劳威严高至盖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孤寂的影子,“那时我总觉得觉得辞玑像我,总归能触碰到喜欢的人,不必隔着血缘如同隔着千山万水,可望而不可即。所以才做下了错事,若是阿姬那时没能挺过去,我也许就追随莹词而去了。”

许恋姬第一次在这世界里听到母亲的名字,泪中带笑,反将一军道:“我现在也算是皇亲国戚了,我是堂堂渤海族王孙,又是你的亲侄女,一旦我决心为母族报仇,你会死得很惨。”

许朗颓然。

“莹词自尽以后,我日日如坠地狱,如若不是你,怕是早就死了。”

郑昭眼角有泪光闪烁,将愤怒到身子僵直的许恋姬拥得更紧。

“所以,李陵思念林染十余载,等的就是她的侍女的这一封信。如今,信来了,她走了,也算是解脱了。”

许朗一字一句,认真地看着许恋姬。

“你不懂,如果深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不在了,就算一分一秒,都想随她而去。”他想着妹妹的一颦一笑,笑得荒凉滑稽。

林知女忍不住觉得毛骨悚然,为了证明不会叛变,杀了自己的全家,这是多么恐怖的人。

温情不明所以地扭头去看握着她的手握到她吃痛的童夏莹,她有点痛。却见童夏莹咬牙切齿地开口。

“我懂。”

“我恨不得把他带入十八层地狱,只要他能遭受他应得的惩罚。”

童夏莹没能说完,许恋姬抱住了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脊。一刹那,英俊的青年女子泣不成声。

“所以圣上派阿姬而不是别人去走过场,意在让李陵与阿姬相见,确定她安好,也让她知道阿姬的靠山是许朗,许朗亏欠许莹词太多,不会委屈了她女儿,所以这桩赐婚定然不会作数。”林知女细细梳理思绪,“李陵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将残玉归还,作为交代,也意味着她放下了与林染成婚的执念,不再纠缠于过去之中,不再记恨或是怨怼命运和任何人,所以才会突然间病情加重,撒手人寰。”林知女忽然意识到,既然嫁给李旻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目的是借渤海的信解开李陵的心结,那么如今局面,很难再利用赐婚造反了。

“但是圣上的赐婚旨意依然有效。”

许辞玑鲜明的红眼尾挂着名不符实的风流艳笑,“是我求的。”他走到郑昭与许恋姬的面前。

林知女长出了一口气。

“多谢兄台。”她在心里说着,如释重负。

“你!!!不是答应过为父不会去做交换的吗!!”许朗竟先于郑昭炸了毛,童夏莹好奇地吃着瓜子看好戏,留几人面面相觑,气氛诡异地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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