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武侠仙侠 山河摇落记

第十七章五个小匪

山河摇落记 沧海不浪仙 4082 2020-06-02 07:27

  

待陈毋择回到自己的房间,月亮已经升上树梢,照得晚天一片幽蓝。

房中浅浅地飘着一股花香;陈毋择知道,陈卓英或霍青青,肯定已经在某个花瓶里,插上了新折的夜来香。

夜静更深,静得正好。

回想起方才与田氏的对话,陈毋择想,也许与继母的关系算缓和下来了,但是,那位田大人呢?从大家的描述来看,那位老于世故的狠人,可不是你引用三两句名人名言就能安抚的。

只要他一日不死心,自己的小命就必须时刻防着有人来取。艰难啊!

唉,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就让水冲走好了。不然怎地?

想到这,即便颠簸了一天,陈毋择仍睡意全无。

他点上一盏小油灯,挪开枕头和床席,揭开一块床板,从暗格里掏出由慕皇陵带出来的木匣。移到窗前,他取出那柄短剑,摩挲了一阵又放了回去,然后摊开那本羊皮书,盘腿默默地读了起来:

“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

“古者有谚曰:‘为政犹沐也,虽有弃发,必为之。’爱弃发之费而忘长发之利,不知权者也。夫弹痤者痛,饮药者苦,为苦惫之故不弹痤饮药,则身不活,病不已矣……”

自从回到南在府衙后不久,陈毋择便开始读那本羊皮书。

说来也奇怪,寒老夫子教他读经读史,他便猛打瞌睡,读起这本同样佶屈聱牙的古书来,他却从不会分神。

那一个个区别于印刷体的手写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时而剑拔弩张,时而清风朗月,时而纵横跋扈,时而养晦韬光,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别具个性的精灵,伴随着起伏铿锵如乐章的朗读声,彼此攀牵着,共同展开一场绚烂的群舞。

开始读的时候,陈毋择还会琢磨文字间的含义。读的时间长了,似乎书中讲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不知不觉间,如同是书在读人,而非人在读书。陈毋择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缓步走入了另一场酣畅的梦境,如痴如醉,如入无我;一会儿凭虚御风,踩着云在太阳底下翱翔,一会儿化身成江河,在峡谷、平原间叮咚流淌,一会儿驱波逐浪,揽起泼天的巨涛向崖岸撞去,一会儿融入黑暗,在宇宙星云间穿梭,一会儿潜入泥土,耳畔是蚯蚓掘土的窸窣声、大树扎根的嗞嗞声、青草伸展嫩叶的噼啪声……

一场大梦做完,浑身大汗淋漓,全身如有万千道清气汇聚胸口,然后蓦地一震,汹涌地落入丹田气海,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缓缓消逝于腰间。那一霎那,陈毋择感觉神思清明,看眼前的虚空都仿佛有了形质,四处尽是无数跳跃的微尘,调皮地闪烁飞舞,拥抱在一处处,组成了人间的花花世界。

大汗一出,身体四肢更是倍觉清健。通体如有一股刚猛霸道的力量在冲撞游荡;这股力量像一团烈火,燃烧着陈毋择身上的脂肪,催促他去蹦、去跳、去滚、去撞、去磕最硬的墙、去走很远的路。陈毋择恍惚觉得,自己体内仿佛也豢养着一头凶猛的枯骨巨兽,他既拥有着巨兽的力量,又必须时不时安抚它,按住它渴望撕碎一切的凶性。

尽管,那种手握力量的感觉,时不时让他觉得惶惑,觉得不知所措,但是,总体而言必须承认,那种舒畅感,美妙得无法言喻!美妙得——令人上瘾!

陈毋择将羊皮书“读”过一遍,收好放回到暗格,又仰身躺倒在床上。就像每次一样,此刻,他的感觉就像脱胎换骨,白天骑马在胯下和四肢留下的痛楚也不翼而飞,整个人就如同是新的。在荡漾的月色中,陈毋择不知不觉酣然入眠。

第二天,卯时,南在府衙门外的校场上。宁世勋手牵着两匹马,看着昨天回程时不断哀嚎咒骂的那个小胖子,此时捣腾着两条胖腿,跨过府门,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他走来,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小胖子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鞍,先居高临下地白了宁世勋一眼,才策马扬鞭,像阵风似的飙了出去。刹时风声呼呼在耳边响起,如同时光迎面汹涌奔流。

********

********

蚂蝗岭,官道旁。

几个小男孩躺在树荫下闲聊。

“……我还是觉得,朱麻子最牛!听朱家岗的人说,他原先就是个贩驴的,一趟买卖后,半夜回家,看到老婆正让村里的老财主睡着哩,嘿,这狠人,捡起抵门砖,一通乱拍,把老财主和婆娘都弄死在床上,转头就上山落了草。没啥背景,愣是没几年就混出了名堂……”

“放屁!朱麻子的青竹寨才几个人?那就叫混出了名堂?朱麻子都算人物了,那刀疤刘岂不是比皇帝老儿还厉害了!”

“日你妈的狗剩儿,怎么能这么比?咱们聊的不是土匪吗,矿匪可不算数!”

“怎么不能比?不都是蚂蝗岭上的人物吗?还有,我才日你妈嘞,屎壳郎儿。——欸,蛐蛐儿,你这孙子躲一边笑啥?”

“啊?哈哈,我笑啊,你们连自个儿妈的面都没见过,还相互日来日去的。——哎呦,为啥打人嘞?!螺蛳,你来评评理!”

“咳咳,我说,你们这帮雀儿还没长毛的家伙,别吵吵了。本来我都不打算理你们!这有啥好争的!朱麻子再牛,他的青竹寨还不是说剿就让官军给剿喽?刀疤刘再厉害,那谁都知道,他不过是巡刺使老爷的一条狗。咱们的眼光啊,要放长远点。要做,就要做大;做让官府剿不掉的,做让官府都怕的,做蚂蝗岭上,真真正正的第一大帮!——欸,蛐蛐儿,你这孙子又躲一边笑啥?”

“啊?哈哈,我笑啊,你说我们雀儿没长毛,好像你长了似的。——哎哟,螺蛳,为啥也打人嘞?!”

“为啥?还能为啥!说了多少遍说了多少遍,我们不是一般的小毛贼,要有组织有纪律,要树立大哥威信。我还是不是你们的老大了?竖起你们的黑爪子数数,除了我,你们谁够十岁?男人,十岁就成年了——我不长毛谁长毛,啊!”

“嘿嘿,我说螺蛳儿,你别癞蛤蟆上供桌——硬充大肚弥勒佛行不?不就比我和屎壳郎大半岁吗,不跟你争就是了,还总摆大哥的谱!老是嘴上一套一套的,口气比谁都大。可是咱们这‘蚂蝗岭第一大帮’,每天在这山上掏鸟窝打野果,还没正经做过一单业务呢!老子饿得肚皮都快贴后背了。”

“操你妈的狗剩儿!你个乞丐窝里混大的杂种,知道自己是哪年哪月生的吗?看看你那个头,就只比我小半岁?笑话!还有,什么叫口气大?我这是做思想动员!军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你说!业务?我不知道要做业务吗?他妈的,这官道上,来来去去的不是成群结队,就是带了职业护卫,就我们几个三寸丁谷树皮,哪个业务吃得下来?刚才过去那三辆马车,他娘的又是哪个怂货说‘搞不得搞不得’,把哥几个都拦下来了?嗯?”

“……你也看见了,那三辆车……跑得太快了。绊马索也挡不下来……”

“所以啊。我们必须得量力而为,见机行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

“——‘羊’来了,‘羊’来了!”一个光脚小孩从山坡上跑下来。

那个叫螺蛳的大点小孩正准备高谈阔论,巩固自己的大哥威信,谁知让望风的小屁孩打断,心中憋了一团火,便一骨碌站起身,一撩脚,把那一溜烟跑过来的小不点儿绊了个狗吃屎。

“嚷啥嚷啊。你个鼻涕虫!”

那个叫鼻涕虫的小孩最多五六岁。他摔倒了也不介意,起身抬手揩掉脸上鼻涕、泥土和草屑的混合物,谄媚道:“螺蛳……啊不,螺老大,有‘羊’吃了。”

“什么‘羊’什么‘羊’?刚才来三辆马车,也是你个鼻涕糊了心窍的笨蛋,急吼吼让我们埋伏,结果眼皮还来不及眨,人家一阵风就吹过去了。这次又是什么‘羊’你说啊你说啊?”

“这次不一样。我瞧清楚了,来的只有一匹马,马上那家伙比咱也大不了多少。这‘羊’,咱肯定能吃下。”

‘‘哦。蚂蝗岭还有这么不怕死的蠢‘羊’。哈哈,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业务。屎壳郎,狗剩儿,你们把绊马索拉起来,扯紧实喽,别误事!蛐蛐儿,你去寻两块趁手的石头,等会随我一起冲出去。鼻涕虫,你也别闲着,等‘羊’被我们摁住喽,你过来把裤腰带扯了。兄弟们,做大做强,从今天开始!——鼻涕虫,你还有什么问题?”

“嗯嗯,螺老大,为啥要扯裤腰带啊?”

“你这个白痴!扯掉了裤腰带,‘羊’就只能拽紧裤子,再没有手反抗了。”

“哦——螺、螺老大英明啊!”

“那是当然!只要遵照我的布置行事,这头‘羊’,兄弟们吃定了!”

待一切准备停当,踢踏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马来了。屎壳郎和狗剩儿瞅准时机,猛地绷直绊马索。谁知这两个小孩力气太小,也不知道将绳子勒在树干上借力,那匹产自河曲的高头大马被绳索绊到,只微微打了个踉跄,便后腿猛然蹬地,凭借速度和力道硬冲了过去,倒是把扯索的屎壳郎和狗剩儿带得飞了出去,“啪”“啪”两声结实摔趴在地上。

眼见着那马飞驰而过,躲在草丛里的螺蛳一把捂住了脸——祖宗啊!苍天啊!丢人呐!看来,今天的业务又黄了!

突然,耳畔传来轻缓的马蹄声。螺蛳抬头一看,只见刚才冲过去的那匹马又缓步走了回来。马上跨坐着一个总角少年,身形肥壮,气宇轩昂,但眉宇间总莫名透着一股憨气。

——这该不会是一个傻子吧?!

他果然是个傻子。不然,在蚂蝗岭这地方让人绊了马,换寻常人,能侥幸逃过一劫,早跑得比兔子还快了;这家伙不但不跑,还闲庭信步地溜达了回来,不但闲庭信步地溜达了回来,他现在还索性下了马,一溜小碎步跑到路边,先看了看抱着胸口喘粗气的狗剩儿,又去问头上鼓了个大包的屎壳郎“有没有伤着”。你咋就不惦记惦记自己呢?!

这简直是老天爷赏我们开张嘛!这样的大蠢“羊”不吃,以后哪还有“羊”吃?!

螺蛳一咬牙,喊了一声“上”,抄起手边的石头便往那傻子冲去。身边的蛐蛐儿和鼻涕虫愣了一愣,对视一眼,如梦方醒,也翻起身,一边参差不齐地喊着“冲啊”,一边跟在螺蛳背后,屁颠屁颠往那傻子扑去。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