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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

撄宁传 且慢慢 2839 2020-06-02 16:30

  

元庆二十三年的冬天很长,正常因为这样的长,撄宁才得以从小六口中知道很多的事情。

譬如,元庆是东越的年号,每一位王继承王位之时都会拟定一个新的年号,取代旧年号,以此来代表一个新气象。

至于年号后面的数字二十三,自然代表的是这一任王在位的时间。东越的王已经在位二十三年之久,对于一个王而言,这个时间已然足够的长。

所以,东越的王已经很老了。

东越王没有很多孩子,理由自不是平民能知道的。长公主,二皇子,东越王仅有的两个孩子,都还年幼。二皇子是东越王唯一的儿子,东越的继任国君,毫无悬念。这样的东越很好,足够的安稳,足够的平静。

聊到王,聊到王朝,很自然的,撄宁便问小六,进了城以后想做什么。

“不知道,我只想着进城,其他的事情,进去了以后便自然知道了。”

“难道你都不会去担心以后的日子吗?”撄宁很是不解,起码他自己会害怕,城墙后面的未知,是一种特别深切而隐晦的害怕。

“我没有想,可能刚来的时候会想,但记不得了。再说,所有的想,对现在来说都没有意义,除非能进去,不然是白想。所以,我只会想,什么时候能进去?”

冬天快要过去了,远远的,撄宁看见褐色土地上泛起浅浅的绿意,小六告诉过他,那是草。极北之地是没有草的,撄宁出发时,极北之地正处于夏天,等走到北晋边境的时候已经是秋天,到东越时南方进入了冬天,一路上,他没机会见过草。

撄宁盯着远方的绿意,看的很出神。

“想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情,像我这样的人,从出生开始就失去了想的权力。”

撄宁不喜欢小六话里的绝望,这个比他还要年轻的少年,为什么会这样的绝望?甚至比老人山上的老人,还要的绝望。“你离开南楚,你走到东越,你守在城门口,这本身就是一种想。”

“也许吧,我想要活下去,除此以外,不敢再想。”

撄宁沉默了很久。

“你这么问,便是你在想,对吗?”

“是啊,从我背起竹篓子走出老人山的那一刻,便开始了想。或者说,从很早以前,我就开始想了。”

“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江城吗?”

小六忽而笑了。“知道东越的人,都知道江城,可是没有人去过。”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人去过,那么为什么人人都知道江城?”

“那便是曾经有人去过。那一定是很多很多年以前。”

“是吗?”

“你想去?”

“嗯,我想去。”

之于江城的谈话就这么终止了,此后也没有继续过。小六没有问撄宁为什么想要去江城,要去江城做什么,或许对小六来说,撄宁的这个想,不过是一场白日做梦。

尽管这个冬天很长,但还是会过去。

终于,春天来了。当风变的温暖起来时,小六便告诉撄宁,春天到了。东越的温暖,和极北之地的冰冷截然不同,暖风吹在人的脸上,有一种轻轻柔柔的痒,撄宁总是忍不住的抓脸,果然没有几天他的脸上就长起了红色的疹子。小六说,这是过敏,等他适应了这种温暖以后,疹子就会好的。

果然,暖风吹了七日,撄宁脸上的红疹便消失了。

草已经全然冒出褐色的土地,迎着风起着舞。除此还有世间最美丽的花,五颜六色的争相开放。极北之地也有花,和雪花一样的白,小小的,开不了两日就会被风雪埋葬。而这里的花,有红色,有黄色,有紫色,有粉色,有一切撄宁没有见过的颜色。

东越是个美丽的地方。

春天的到来,昭示着东越的城门即将为他们打开。蜷缩在墙角的人群忽然像是集体得了失语症一般,再不若此前那样,为了度过无聊而漫长的时光,蜷缩在角落里肆意交谈。人们沉默着,等待着。

明日,对于一些人而言,将会是截然不同的一天,代表了新生,代表了从此以后将成为东越人,成为这个世界最富庶之地的一员。他们得到东越的官凭文书,堂堂正正的活在人世间。

但对于更多的人而言,依然是等待,等待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新生。

这个冬天,城门下来了很多很多的人,但这个冬天,更多的人却是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因为苍老,又或者因为虚弱,他们没有熬过漫长的冬天。死在东越城门前的人,都会被城里的士兵,用一副竹架子,抬到远处的深山里。

撄宁不敢问,士兵会不会给死去的人建一座坟墓,大概是不会。

这是一个特别的晚上,撄宁和小六因为情绪波动,无法入眠,于是他们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谈。或许是因为两人皆隐隐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明天会有一场分别。

“你问过我,进去以后想做什么?那么你呢?撄宁。”

“我想做官。”

叫做小六的少年面对叫做撄宁的少年从未露出过惊讶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在小六的眼中,撄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像这样来自深上老林的人,又怎么可能怀抱大的想法。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知来自哪个遥远地方的少年,连年号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乡野小子,竟然怀揣着一个做官的痴梦,想想都是极为可笑的一个痴梦。

可撄宁就这么平淡的,没有任何起伏的,用了最简单的四个字,说了出来。

撄宁知道小六的惊诧,或者说他以为他知道他的惊诧。他并没有回应这种惊诧,只是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明月,然后想起家乡的明月。极北之地的月亮总是很大很圆又很明亮,东越看到的月亮,一点也不清晰,反倒是有些朦朦胧胧的,但是月色很美,仿佛月色本该朦胧而温柔。

“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山间,那里很冷,山上什么都没有。山上的人很强壮,每一个人都是摔跤的好手。每一年总有几个年轻的汉子离开山里,去参军,总有几个人能够强悍的活下来。我曾在五年前见过一个活下来并且活的很好的汉子,他做了军中的校尉,腰上别着长刀。他回来的时候,老人们围着他打转,纷纷流下欣慰的眼泪。那天夜里,山中的月亮比今夜的还要圆,还要亮,人们点起篝火,围着篝火舞蹈,火光照亮了半边的山脊。我无法忘记那个夜晚,老人们不停的说着,做官好,做官就出头了。”

“可你做不了官。”小六忽然打断了撄宁的回忆,虽然这段回忆听起来伤感而美好。

“为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世间所有的国家都一样,但是起码在南楚,东齐,东越是这样的,要做官,你必须是官身。”

“官身?”

“对,你要么是世家子弟,一出生就是官身,要么家中曾经出过一个当官的爷爷,或者太爷爷。且有官籍可查,这样你便算是书香门第。否则,你便是能读书,也做不了官。”

撄宁没有说话,因为小六的话他完全听不懂,他只是想着,从遥远的极北之地,走了近一年才走到了这里,原来,是没有用的。

忽然之间,因为将来的明日而产生的期待破碎了,原来不管是在冰冷的极北,还是温暖的东南,对于他而言,什么改变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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