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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起 下

撄宁传 且慢慢 2049 2020-06-02 16:30

  

撄宁离开老人山的那日,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要离开山头,离开北晋,前往无人踏足过的江城。

之所以选择江城,也许只是一个冲动,至于撄宁而言,离开是一种必然,去往哪里却不是一种必然,只是他的世界实在过于狭小,他从书中读到的传奇之地似乎不过一个江城,从知道江城的那一天起,他就决定有一天要去看一看,于是,当决定离开的时候,江城自然而然的变成目的地。

江城是一座很难走到的城池,但撄宁从未想过自己会到不了,既然他能从书中读到关于江城的只字片语,那必然是有人曾经到过,别人能到,他自然也能。

夏季的老人山,是一年里雪最少的日子,不过薄薄一层铺在土壤间,错错落落,远远望去,很是漂亮。夏季也是一年之中出太阳最多的一个季节,虽然每一天太阳出现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但对撄宁来说,夏季仍然是北地最好的一个季节。

可是北晋的人从来没有觉得雪是一种漂亮的景致,反而觉得极为肃杀,大雪覆盖之下的土地上,往往藏着很多的尸首,若有人能刨开来看看,便会找到遍地的有动物尸身,也有人的尸身。

撄宁不喜欢老人山,连带着也不喜欢北晋。他认知里的北晋,是一个已然死去的国家。就如同老人山上的老人,充满了一股子腐朽的味道,仿佛一具具行尸,看似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他隐隐有一种直觉,这里也许将迎来一场千年罕见的大雪,终将彻底掩埋这个国家。

没有人知道撄宁的离开,因为这个少年离开时的样子,实在太像是每一日出门去捡柴,背着一个看似空空的竹篓子,沿着山径,一直往前走去。竹篓子里确实很空,有的不过一双备用的鞋子,以及三两卷破旧的之乎者也。此时的少年还尚未知晓,行走是一件极耗钱帛的事情。当然,即便撄宁知道,也不会改变决定,因为他早已无从选择。

这一路,很难走,撄宁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最初的时候,他还能记着日子。撄宁的腰带上挂着一节粗草绳,每过一个昼夜,他便结一个绳结,然而,草绳终有尽头,当打满六十五个绳结的时候,他再也没办法打出新的绳结,于是,他将绳结丢在冰原上。

走的久了,时间之于他便失去了意义。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留心走过的路,遇到的人。

北晋的大部分地方都是荒原,大片大片的土地,没有人,没有树,什么都没有。他穿着皮靴从老人山出发,走了很久之后,鞋子破了,有雪渗进靴子里,脚因为寒冷和潮湿冻的又红又肿,路过荒山时,他随便摘了一些干枯草药垫在鞋底,结果,也是不是弄错了草药,两只脚变得有些腐烂,但最终,在脚烂掉之前,他走出了北晋。

走出北晋之前,他到过石门山,并不是刻意的想要去看一看石门山,不过是沿着荒芜的山路一直向着东南方向走。结果就走到了石门山。

除了山路,撄宁也路过镇子,进过镇子。只是,进过两次镇子以后,少年随后避开了绝大部分的城镇,他长的实在过于瘦小,在某一个镇子被几个孩童扑倒,扯碎了背上的篓子,替换下来的皮靴被抢走,三两卷竹简被扯烂,小镇的人们站在廊前,看着这一幕肆意的欢笑,仿佛是一场极为好看的戏。

对此,撄宁并不愤怒,这样的戏码他实在是经历过太多回,很小的时候他还会哭泣,还会求饶,还会呼救,如今他会的只是站起来,扑一扑身上沾满的雪渍,捡起地上残留的几根竹简,抱起只剩下一团的篓子,继续往前走去。他只捡回了几根竹简,扑倒他的孩子,见他捡拾竹简,便抢着捡走了许多。

撄宁走出小镇的时候,听见人们依然在大笑,然而,少年脚步不停,仿佛没有听见那些嘲笑他的声音。

这一场戏如果是发生在南楚,地上绝不可能留下几个竹简,那个时候竹简其实还算是一件值钱的物件,然而,对于北晋的人而言,并非如此。

于是,撄宁改变了路线,尽可能避开城镇,不远离城镇,就这么,一直向着东南的方向走。然后,他就走到了石门山。

百年前的石门山因这一场大火寸草不生,百年后的石门山依然白灿灿黑黝黝,白的是浅薄的雪霜,黑的是烧焦的山石。

撄宁站在石门山的山脚下,看了很久的山色。

而后他突然决定往南走,想去看一看著名的伊水。伊水很美,极北之地没有水面,只有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河流,北风狂肆下的伊水,极为生机勃勃,仿佛是活着一般,朝着不知名的远方奔腾不息。撄宁从未有喜爱之物,看着奔流不息的伊水,他忽然觉得,水,竟是如此美丽的一种东西。

看过伊水,撄宁转而往东,他很快穿过北晋,进入齐国的边界线。撄宁没有进入齐国,没有进去的理由,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理由,那么只能是一个,害怕。

转暖的天气,变软的土地,变黑的人们,都让他的心里生出恐惧之感。毕竟是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他从未见过不一样的风景,从未相交过不一样的人,害怕其实是一种极为正常的情绪,可是,撄宁不敢承认这份害怕,承认害怕是一件比害怕本身更令人恐惧的事情。撄宁小小的脸逐渐开始皱起,眉眼之间更见冷淡之色。

假装不害怕,或许就能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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