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安西军人不需要任何命令，枪头不约而同地对准同一目标，如同战场上面对共同敌人，一切显得理所当然。莫相田和他的一干随从，被明晃晃的刀枪指着，不敢继续行动，唯恐一个不慎，死于乱刀乱枪之下。

场景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画面感十足。

节度使府位于龟兹城最繁华的长安大街西首，府邸占地很大。在前院大堂中，哥舒翰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坐在他右手边，她是莫相田的女儿，是莫天成的姐姐，也是哥舒翰的三房妾室。

就在刚才，她收到父亲派人传来的求援信息，她家兄弟被人打得人事不省，而负责维持城池治安的安西军，视若不见，不仅不理会她家抓捕人犯的申请，还帮助打人者威胁她家。若她夫君再不出面，她老父只怕会死于安西军手中。

对于自家三娘的说辞，哥舒翰难以置信，崔成栋和于富贵是知道莫家和他关系的人，两人老成练达，看在他的面子上，断然不会故意为难莫家，特别是崔成栋，甚至可能置法理于不顾，暗中偏袒莫家，但是三娘言之凿凿，他又不得不信。

他让三娘勿要躁动，耐心等待片刻，他已派人前去打探实情，若事实果如三娘所言，他答应三娘，一定严惩崔成栋和于富贵，还有那个胆敢伤害他小舅子的凶徒，给莫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不一会儿，一匹快马奔到府门外，马上骑士翻身下马，疾步行至哥舒翰身边，贴耳禀报探悉的情报，哥舒翰静静地听完，默默思量片刻，命令骑士前去转述他的命令，让崔成栋秉公处理。

骑士抱拳应诺，转身离去。

待骑士身影从大门口消失，哥舒翰正色道：“三娘，这次是你兄弟惹事在先，而且他欺压的是已逝安西军人的后人。这件事情一旦在军中传开，所有安西军军人都会成为那人的后盾，就算是我，也动他不得。 现在趁事情才刚刚开始，让你父亲不得胡搅蛮缠，不得仗势欺人，不然，让安西军现役军人获悉，你家会有很大麻烦。这是安西军的逆鳞，无论是谁，触之必死！”

哥舒翰沉重的神情说明此事非同小可，他是安西都护府的四镇节度使，是安西的实际掌权人，连他都如此郑重其事，莫家这次招惹的到底是什么人啊？三娘惴惴不安，焦急问道：“老爷，那可怎么办？”

哥舒翰回道：“三娘，你也无须过分担心。事情总有是非曲直，只要莫家站在道理这边，我定能还他公道。不过……”

哥舒翰的话未说完，三娘理解他未言之意，莫家如果是无理的一边，她家老爷肯定不会出面干涉，她甚至猜想，她家老爷会不会当着安西将士的面，狠狠踩上莫家一脚，以示自己对待安西军将士的一片赤诚之心。

接到哥舒翰的口头命令，崔成栋冲莫相田瞪了一眼，老小子居然派人到节度使府搬救兵，可惜哥舒翰大人是个明事理的人，不愿亲自来蹚这趟浑水，让他秉公办理。

崔成栋摆了摆手，让莫相田靠边，“莫老爷，你们先站到一边。刚才大家都听到了，哥舒翰大人让我秉公处理你们之间的纠纷。现在，请莫老爷先说出你方的诉求。”

莫相田上前一步，弯腰道：“崔将军，此间伤人事件，现场清晰，证据确凿。请将军抓住人犯，送交衙门，审讯定罪！”

莫相田久居龟兹城，当于富贵亮明郭昕身份，他就知道此事恐怕有些棘手，当哥舒翰通过一道命令置身事外，四镇节度使也指望不上了，他感到事态严重。

现在，要报儿子被打之仇，只能通过正面诉求了。

崔成栋指了指莫天成等人，漫不经心道：“伤者是你儿子，还有他的七个随从？”

莫相田点了点头：“是的。不过，将军若不提起，我倒未考虑这些。”

崔成栋扭头打量郭昕，轻声问道：“你年龄这么小，怎么可能伤害到他们。其中一定另有蹊跷。不要害怕，说出来，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这话语中充满偏袒之意，传到四周，听者众多，感受各不相同，表情精彩纷呈。莫相田心头涌起不妙的预感。

郭昕微微欠身，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述一遍，其中未做任何隐瞒。当说到莫天成想要用剑刺杀他时，崔成栋忍不住冷哼一声，莫天成这是把他不许害人性命的警告当耳边风了。

崔成栋沉默片刻，随即扫视四周：“莫天成要杀人时，可有人亲眼目睹？”

四周人群一阵推搡，良久，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看见了。”

一个年方十六的姑娘不顾身边丫环的拉扯，顶着莫相田杀人般的目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顾心琪和郭婷姐弟俩站在一起，听到声音，扭头望见袅袅而来的女孩，拉着郭勤，兴奋地介绍：“是我姐！”

崔成栋问道：“姑娘是？”

“小女子名叫顾美琪。”

“顾美琪，既然你看见莫天成意欲行凶，可能证明郭昕所言属实？”

“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他所言句句属实。”

崔成栋点头说好，随即扫视四周问道：“有人对这位姑娘的说辞有异议吗？”

等待半晌，无人答话，他严肃道：“既有人证，郭昕所言非虚。此次纠纷由莫家兄弟俩主动挑起，将学堂里孩童之间打闹的小事扩大化，此是一错。仗着手下人多势众，当街欺凌妇孺，此是二错。冲突中，手持凶器，欲当街谋人性命，此是三错。有这三错在先，郭昕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对莫天成出手，属于正当防卫。我宣布，郭昕无罪。至于殴打七个家丁的路人，其行为属于见义勇为，不予追究。”

崔成栋话音刚落，四周人群立即爆出一阵叫好声。

莫相田本欲开口争辩，张了张嘴，眼见周围群情鼎沸，终究还是放弃，眼中怨恨之色愈浓。

崔成栋走到他身边，告诫道：“莫老爷，莫天成欲谋人性命，郭昕就算当场杀了他，也属正当。现在，莫天成能够保住一命，郭昕已经手下留情了，你莫要不知好歹，以怨报德。”

崔成栋的差事已经办完，和夏思卿正式道别，带着队伍离开。于富贵和郭昕挥了挥手，也率队撤走。

莫相田命人背起一干伤员，一群人垂头丧气地离开现场。

夏思卿仿如置身梦中。

郭昕首先拱手向四方人群致谢，接着走到那位挺身而出的姑娘身前，诚恳说道：“多谢顾小姐仗义执言！”

顾美琪微微福道：“多谢郭公子仗义出手！”

两人相视一笑。

郭昕感谢顾美琪为他作证，顾美琪感谢郭昕替她揍人出气，这个人自然是一门心思算计顾家的莫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