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鱼走上前去，两人并肩而立，风轻轻拂过，吹动了树干的枝叶沙沙作响，也吹动了他额前散乱的发丝。
“前面就是灵台寺，小施主走了这几天应该已经累了，不如坐下来喝杯茶歇一歇。”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空闻和尚微微偏过身。
“嗯。”江小鱼点了点头，心中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在贪恋这份不可多得的宁静。
两人捡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茶铺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见到那僧人的身影连忙合十见礼，道了一声空闻师父，茶铺的桌子上做着的七八个前来喝茶的行人也纷纷出声打招呼。看来，僧人在小镇中颇具威名。
茶铺中的茶水自然不会太好，但也透着一股淡淡的茶香，为往来的商贾和行人稍解一路的疲惫已是足以。
远处一条河流穿过小镇旁，茶铺所在的位置是河水在洼处积聚形成的湖泊。天边三两朵慵懒的云朵百无聊赖的飘荡着，映在平静的湖面之上，远处有淡淡的微风吹来，小环端坐在茶摊的桌子旁，有模有样的学着两人的模样，端是一副平静的画面。
“要知道人生便如这杯茶，虽然是苦的，但静静地坐下来品味，并非没有滋味。”
空闻和尚看到江小鱼脸上的恬静，微微一笑，道：“施主与小僧一路走来是否改变了心意？”
江小鱼低下头，细细品尝，可是杯中的茶水除了苦还是苦，抬起头向那僧人开口，道：“那大师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茶不苦么？”
“那就要问施主的心了。”空闻和尚微微一笑道。
是么？江小鱼自问一声，却不知这满嘴苦涩是因为茶苦还是因为心苦。
此时日正当中，阳光灿烂，苍穹之下，静静的古道平整而笔直引向前方，任由行人踩踏，千百年间不知道由多少人走过。古道之上众生忙忙碌碌，人群往来川流不息，看不清脸庞，唯有那条古道任由时光流逝而依旧静静的躺在那里。江小鱼低着头，依旧在想刚才那僧人的话的用意。
两人走在街道上，空闻和尚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口中却是暗叹一声。常言道，除山中贼易，除心中贼难，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有一桩心事始终未了，只愿眼前这位叫江小鱼的少年有大智慧能够勘破吧。
走着走着，眼见前方的小镇渐渐靠近，镇前的门楼正中的牌匾上三个烫金大字“福宁镇”隐隐可见。古道穿过门楼之下，尽头被镇中的重重房屋所掩盖。镇中心的商铺檐宇鳞次栉比，镇间小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商家的吆喝声和路人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江小鱼自幼生活在青州城内，见惯此情形，这样一幅人声鼎沸的情形便又似回到了青州城。豫州往西信佛的人极多，福宁镇是前往灵台寺上山礼佛的人必经之路，是以来往颇为繁华。道路两旁的各路商贩卖什么的都有，小环依旧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拉着他的手想要凑上前去。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青州城，只不过大嫂换成了空闻和尚，怀中的小环也不是那个绿裙少女。如今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只是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纵然早已千百遍地对绿裙少女与黑衣女子的身份有些猜测，但江小鱼心中始终不愿意触及，或许是因为他不愿承认，但偶尔想起还是会忍不住的担心，尤其是漫天的青色剑气，每每想起都像一道梦魇始终缠绕着他。
直到耳边传来的吆喝声将脑海中的思绪打断，江小鱼才回过神来。路两侧的商铺不断被两人渐渐抛在身后，空闻和尚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脚步轻缓却不为任何一处的繁华所羁绊，于这喧闹的世间自有一股淡然，放慢脚步也只是为了满足江小鱼的好奇。
出了福宁镇走上几步便是山脚，望着似乎能将天地连接在一起的孤峰，还未走进福宁镇便似已经来到了山下。与青城山群山环绕的主峰不同，愈是接近心中便愈发的感觉到它带来的巍峨。江小鱼早就从空闻和尚得知灵台寺便是位于此山之上。
山脚处有一条整齐而干净的石阶从山上引下来，石阶上有一些散落的枯叶和几点青苔。由于灵台寺的僧人经常打扫，整个石阶看起来十分整洁，便似一条蜿蜒延伸的白练悬挂在山间。
“因灵台寺位于此山之上，原本山上的僧人都叫他灵山，但是后来得知山下的百姓都叫它白头山，有时候我们也便随他们一起这样叫了。”两人拾阶而上，空闻和尚边走边向江小鱼介绍道。
脚下的石阶绵延蜿蜒而上，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不知有多少个台阶，怕是数以万计。难以想象在山势如此不平的山上开辟如此一条小道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每逢初一十五，上山礼佛的人便会络绎不绝。抬起头望去，但见石阶之上有老有少，上至耄耋佝偻的老者，下至嗷嗷待哺的幼儿，偶尔也会遇见灵台寺的僧人清扫石阶上树叶和杂物。
就这样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看到灵台寺的山门渐近。门前几个小沙弥做完早课便站在山门前接待过往的信徒。
两人的身影夹杂在上山礼佛的信徒中，几个小沙弥中最小的那个最是眼尖，远远的看见空闻和尚的身影，便一脸惊喜地跑了过来，似一只叽叽喳喳欢快的小麻雀：“空闻师兄回来啦，这次下山肯定很好玩吧？”
其余小沙弥围上来俱都面露喜色，颇为期待地看着空闻和尚，想要让他讲些下山的见闻。
空闻和尚宠溺地摸了摸眼前小沙弥的脑袋：“空明，我走这几天功课没有怠慢吧？”
“哼，当然，为了早日能像师兄那般厉害，我做功课可是很认真的。”小沙弥不服气地辩解。
空闻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纸包中是他方才在下山时买的一些糖果。他将糖果分了下去，几个小沙弥一脸欢喜的将糖果攥在手里，有些馋嘴的忍不住剥了一块放在嘴里。
“谢谢空闻师兄。”
“谢谢空闻师兄。”
小沙弥们得了糖果个个心满意足的散去，只留下方才那个法号空明的小沙弥还跟在两人身边，讲些这几日发生在寺中的趣事：“前几天有一个穿的邋里邋遢的人找方丈大师做客。方丈大师非常高兴，一连好几天都在小灵台寺与那人论道。”
灵山山势陡峭，但在半山腰处有一凹陷处地势平缓，如一巨大的石台，灵台寺便坐落在这天然石台之上。靠近山体，一尊髙逾三十丈的巨大石佛宝相庄严，俯瞰灵台寺大小僧众和山下的芸芸众生。石佛正下方则是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还有其余大小诸殿。
一路所见任，寺中由山上的信徒穿行，本来庄重圣严的佛家圣地竟是如此一番人来人往的景象。江小鱼不禁为之错愕，这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仙家的庄严神秘不可侵犯的形象相去甚远。
空闻和尚观他表情便知其心底的疑惑心中了然，他微微一笑：“至善师父接任灵台寺方丈后，与几位师叔一起禅悟佛理。有感于佛家所说的众生平等，便发下大宏愿：佛乃众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于是便大开山门，让心怀慈悲之心的百姓能够上山礼佛。”
“记得上山时的那条上山的石阶么？”
江小鱼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空闻念及此事亦是颇有些感慨：“当年恩师和几位师叔见山路陡峭，百姓虽有礼佛之心却无飞鸟之力，遂耗十年之功于这原本险峻的山路上生生的以大神通开辟出一条佛道坦途，予山下的百姓以方便。”
江小鱼闻言顿时肃然起敬，都说众生平等，话虽如此，但是能为此一言便花费十年之功于这陡峭的山路之上，只为方便虔诚的信徒上山礼佛，足见大智慧大毅力。
“我先带你去禅房休息一下吧。”打发了那个法号空明的小和尚，空闻和尚带着身边依然沉浸在一种难言的震撼中的江小鱼穿过大雄宝殿与千佛殿之间的一条甬道，又经过碑林，来到专供香客们休息的禅房。
就在两人向寺内走去时，灵台寺后的大佛脚下，有一条崎岖的小道沿着山势蜿蜒向上。尽处是数颗松柏苍翠异常，又有一片竹林如海，一座四合小院便隐藏在这松香竹影之间。山风吹过，松动竹摇，远离灵台寺的一片香火鼎盛，这处小院于这半山孤寒之处似有另一种幽深的意境，正是方才那小沙弥口中的小灵台寺。
小院前的悬崖边上，有一奇松，枝干遒劲，虽然饱经风霜，却仍然郁郁苍苍。有一条青翠的枝干斜伸出去，如同好客的主人伸出手臂，欢迎宾客的到来。
树冠之下两个身影相对而坐，一僧一俗，两人中间放一棋盘，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分明。脚下的灵台寺便如这棋盘大小，两人面色从容，你一子我一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见棋盘之上白子侵略如火招招紧逼，黑子不动如山步步为营，虽然两人棋风不同，但是依旧杀的难分难解。
那作俗家打扮的中年人两指夹住一颗白子便欲落下，突然举起的手臂一时间悬在半空。棋局如战场，两军交战正酣若有一人分神，整个战场的气势便如那江河之水一泄如注。
那老僧察觉有异，抬起头但见老友手悬半空，目光却望向灵台寺的方向，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老僧顺着那俗家打扮的中年人的目光望去，灵台寺内，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幼童正跟在一个模样清秀的僧人身后穿越一片塔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