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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落日山雨来

浮生 空白格 3874 2020-06-03 19:34

  

日已上中天,这是安贫郡中最为忙碌的时候。仲春忙,最忙是夔江。

夔江之上,大小商船来来往往。安贫三江中,一属旱江水位最低,二属清流江水质最好,安贫郡百姓除了钻井取水之外,大多饮水都源自此江,三属夔江最为宽广,且自西向东横跨安贫郡,故沿江设有诸多码头。

老一辈的话说,安贫郡没啥好的,也就水路还算得上便利,大大小小行商皆由此江过。

关于夔江,安贫郡有个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传说,相传夔江的源头,有一座波流山,山中有一兽,名夔,形似牛,却无角,故而夔江因此得名。

今日的私塾归学早,孩子们欢天喜地作鸟兽散。

一听到早归,耷拉着脑袋的丁一瞬间有了精神,猛地跳起来,火急火燎地往外赶,中午时分正是安贫郡最忙碌的时候,没准还能找到一些小活计,够赚个零头。

私塾位于安贫郡东南角,不大,就是一方小院子,四五张桌子罢了,院子中有一老旧棋盘。

说来也怪,这私塾先生订了个规矩,有三不教,一是下雨打雷不教,二是天黑不教,三是浩然气不教。第一点倒是好理解,院子露天,下雨天自然教不得,第二点就让人有些犯迷糊了,天黑为啥不教,自古以来挑灯夜读的读书人不胜枚举,中年儒生自己的解释是“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不可教不可教。”

这第三点就更让人猜不透了,啥叫浩然气?每当有人问起,中年儒生都是笑着指了指天上,默不作声。因此缘故,好些个壮汉看不惯这儒生故弄玄虚,指不定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就在这猪鼻子插蒜,然后相约这把这中年儒生胖揍了一顿,结果鼻青脸肿的中年儒生却坐在地上大笑起来,把一旁的几位壮汉吓得心里犯嘀咕,约莫不是把人给打傻了,吓得赶忙跑路。

这位中年儒生衣装简朴,竹杖芒鞋,拄着竹杖,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欢天喜地的孩子们,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突然拍了下头,“哎呀忘记带酒了。”儒生砸了砸嘴,自顾自地说道:“不喝也无妨,不急着一时”

中年儒生回过头去,却看见有些闷闷不乐的叶天正正看着他。叶天正头一次的私塾课,就赶了趟早归。

中年儒生呵呵笑道,小家伙心中所想,他一清二楚,走上前摸着叶天正的头,说道:“那,手谈一把?”

小家伙点点头,喜笑颜开,笑容灿烂,亦如初阳。

看着叶天正的笑容,中年儒生的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两年前。

两年前的安贫郡,来了个久负盛名的落魄儒生,在这里任了个团练副使的闲职,儒生傲气呀,心想着我这一身学问,难道就到此为止了?于是终日苦大仇深,一张老脸拉的老长。听闻此事的叶心便为其下榻,将儒生请回家中,与其共酌几杯。

叶心见儒生一副苦瓜脸,就打趣道:“你再这样,酒都苦了,”

当时儒生看着酒杯中倒映的自己,失神喃喃道:“苦点好,苦点好啊,人生当苦。”

话音刚落,门外稚童身着白色锦袍,长得颇具灵气,欢天喜地,一蹦一跳地跑进来,飞扑进叶心怀中,小小的黑眸子光彩流溢,开心的说道:“爹,我下棋赢了娘了!”

叶心笑着给孩子理了理衣襟,揉了揉脑袋,然后伸出了伸出了大拇指。

一旁的儒生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小家伙,手谈一把?”

男孩笑着应了一声:“嗯!”结果可想而知,执黑的男孩依旧被让了九子的儒生杀的丢盔卸甲。

但是锦袍男孩并不气馁,反而兴高采烈,对着中年儒生伸出了一个大拇指,道:“伯伯你下棋比我爹厉害多了。”

那学得有模有样的手势,逗得儒生捧腹大笑,猛干一碗烈酒,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来到安贫郡后,儒生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这是中年儒生和叶天正第一次相识。

此后两人相见恨晚,叶天正这么个活宝天天逗的中年儒生捧腹大笑,看着满脸笑容的中年儒生,叶天正沉思着,然后撒丫子便跑了,留下了一脸疑惑又有些落寞的中年儒生。

再往后几天,儒生每次登门拜访,小家伙都不在家中,神情落寞的儒生回到安贫郡东边小坡附近的院子,看着街边孩童朝气蓬勃的样子,叹了口气:“人生无再少啊。”

突然之间,一个身着白色锦袍的小家伙在人群中跳着挥舞右手,示意儒生。

儒生见状,心头一喜,大步走上前去,却被小家伙拉着手往城南走去。

一老一少就这么穿过子午道,来到南郊。

南郊有座山,名为清泉山,山中泉水以甘甜清冽著称,山中有做古刹,山门高大,横额题为清泉寺,上有高大牌楼,挂有双龙戏珠金匾,上刻清泉禅寺四个大字铁画银钩,虽然年久,却不算年久失修,只是看起来有些老旧。寺中木鱼声阵阵,传来阵阵低诵经文之声,若是丁一在此,肯定会惊讶一句:“咦,好多颗光头!”

小家伙双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笑着指了指门山门一条小溪,小溪源头自山中而来,水质清澈见底,唯一不同寻常的便是这条小溪却是自西向东流,汇入安贫郡的清流江。自古都云“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中年儒生看着小溪怔怔出神,没来由的眼泪流了下来。回过神来才发现小家伙一时慌了手脚,有些不知所措,你说这么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哭了出来呢?

中年儒生老脸一红,蹲下捧了一簇清水,抹了抹脸,一老一少相视而笑,与上回不同,这回的中年儒生,笑得很开怀,开怀得很彻底。

从此之后,安贫郡便多了一句“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的诗句和一个喜欢竹杖芒鞋,游历山水的中年儒生。

中年儒生回过神来,小家伙以落完九子,同样的百子,同样让了九子,中年儒生的棋,却没有第一次相见那般杀气冲冲了。

三局下完,已是日暮,小家伙依旧是被杀得丢盔卸甲。

安贫郡西北端,有一户人家,杜姓,是安贫郡中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门口两座石狮子尤为气派,除了门口气派的两座石狮子外,就连大朱门上贴着的门神仿佛都比郡中人家的要神气。

杜家家主杜奕长得虎背熊腰,右手戴着个大玉扳指,平时总是笑呵呵,但实际上郡中居民暗地里都叫他笑面虎。

而且这笑面虎脾气着实暴躁,安贫郡中就曾有人当着杜奕的面,调侃这杜家就像个熟透的咸鸭蛋,富得捅一筷子就能流油,结果杜奕丢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在地上,呵呵笑道:“拿去买药。”话音刚落,那出言调侃杜家的人就给几个恶仆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

这家主杜家亦是有一独子,去了个极具仙气的名字,叫忘尘。

与叶天正相反,杜忘尘生于冬至,出生时天大雪,杜母竟是没熬过去难产而死,生下的儿子也是一身怪病,不仅见不得光不说,还时常四肢冰冷,大夏天的裹着两层被褥还是嫌冷。

对于这么个生了怪病的儿子,杜奕也是急得团团转,毕竟家中就这么一根独苗。请遍了郡里所有的郎中过来,可是所有郎中把完脉后,都是摇摇头,长吁短叹,每每气的杜奕掐着这些个郎中的脖子,丢到门外,还不忘吐口唾沫,“你们一个两个郎中都他娘的是废物,好歹有句老话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倒好,就只会干瞪眼。”

暮色里,忘尘居中,这位笑面虎正紧紧地握着一只稚嫩的小手,小手冰凉,凉得刺骨,握在手中好似冰块。房间内燃着一种名为烈阳香的熏香。这种香很是神奇,有增加阳气之功效,故而房间内阳气十足,好似酷暑。

“爹,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脸色苍白无人色的杜忘尘有气无力地说道。

杜奕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扯出一抹笑,道:“不会的尘儿,爹有的是钱,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的病肯定能治好的。”杜奕说到这,声音越来越低,似想起孩子他娘,突然就没了底气。

杜忘尘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帮着虎背熊腰的汉子擦了擦汗,柔声道:“爹你不用自责,娘亲的死,错不在你。”在我。杜忘尘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个凶名在外的汉子一听此言,红了眼眶,嘴唇嗫嚅,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最后撒了个蹩脚的谎:“乖尘儿,好好休息,外面好像有人在喊爹呢,爹出去瞧瞧。”

孩子嗯了一声,听着墙外街道上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眼中是渴望,神情却是落寞,虎背熊腰的汉子看着孩子落寞的神情,转身离去,出门前好像还抹了抹脸。

杜奕跨出门口,走在小道上,突然间狠狠地踢了一脚道边的灯柱,喃喃道:“他娘的这辈子造孽造的太多了,报应来了吗?”说完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疼的。

暮色里,南门来了个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士,左手牵着一群鸭子,右手举着写有算尽天机四个歪歪扭扭大字的幡旗,溜达着进城,看着安贫郡一片繁忙的景象,啧啧称奇:“山雨来啊山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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