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重元！”隔了一时，周校尉挑帘叫道：“刘大人叫你。”
“是！”张重元趋前几步，撩帘进帐。
帐中灯火光明，只见一身着飞鱼服、头戴网巾、腰挎绣春刀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马扎上翻阅什么。
张重元仆身跪倒：“定兴捕快张重元参见百户大人！”
“哦。”
候了半刻，刘百户淡淡道：“起来吧。”
“是。”张重元垂首而立。
“张重元是吧？……”刘百户懒懒地从旁边抻过一本卷册，翻道：“你知道这次把你召来、所为何事？”
“属下不知。”
“唔……”刘百户又静一刻，忽抬头道：“你身后便是那镇铁火龙刀了？”
“……是！”
“我看看。”刘百户招手。
“是！”张重元解下大刀，双手奉上。
刘百户抽出火龙宝刀，只见刀体青黑、杀气弥室，不由敲击赞道：“好刀，好刀。”
“大人过奖。”张重元浑身微绷，不敢多言。
“这刀——花了不少银子吧？”
“呃，还凑合吧……”
“你特意找的——”刘百户看了一眼手中卷册：“京城鹿金锤打造的？”
“是。”张重元偷瞄一眼那书册，只见上面写满字迹，不知都是些什么……
“三百两……”刘百户眼睛从卷册上离开，冷笑道：“不少钱啊，这刀、光打造就所费不赀……”
“呃……”张重元犹豫一下，又点头道：“是。”
“这还不算刀中掺入的镇铁！”刘百户又举刀观赏：“镇铁可是稀罕物！”
“没掺多少……属下几经寻找，才得来一点。”
“行——小小捕快，便能打造这么一柄神兵利器——”刘百户将宝刀立在一旁：“不易！”
“……”张重元冷汗沁出。
“听说你金钟寨一战——”刘百户声音转厉，喝道：“颇得了不少余财啊！”
“没有没有！”张重元慌忙跪倒：“属下岂敢——是得着些浮财，可除了略作抚恤之外，都上缴官库了！”
“哦？是么？”刘百户轻笑道：“都交了？”
“对……对！”张重元低头道：“不敢私藏！”
“可这上面写着——好像还有金叶子一叠、官银八箱、翡翠镯子三对、鎏金佛像五尊、玉如意两柄……”刘百户扣击卷册道：“跟入库清单对不上啊……”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张重元又叩首道：“属下绝对都上交了，不敢私藏！”
“那这上面是记错了？……”刘百户轻声道：“你说我们错了——还是你错了？”
“都没错！都没错！定是哪里误会了！”张重元心念电转——知道自己这些私藏的，除了苏氏祖孙外，只有几个最亲近的心腹……苏氏祖孙没理由告发自己，那问题出在哪里……
“行了！起来吧！”
“……”
“你报的那场地震，我不管是不是清源山高道出手、也不管你在金钟寨地府敛了多少余财……”
张重元甫要起身，听到这话又结实跪下，汗出如浆、不敢稍动。
“……我也不管你打这口宝刀花了多少……”刘百户悠悠道：“或是用了多少镇铁……”
“是是，可是——”张重元知道不能再拖，咬牙道：“有些东西……呃，是假货、假的！怎敢上交？”
“假的？”
“对对！”张重元急从怀中取出临行前收藏的金叶子：“就这个——我还琢磨有空找人鉴别一下呢，您看这玩意儿，色呈紫红、份量又轻，我看多半是铜的……”
“噢？是吗？”刘百户接过金叶子，对着灯光映道：“这里昏暗、还真看不清，不过这份量嘛……”
“不急！”张重元抢道：“这里看不清、你拿回去慢慢看——我正想找人给过过眼呢。”
“噢？”刘百户盯向张重元道：“你……”
“不要了！假东西要它干嘛？”张重元干笑道：“又没啥用！”
“唔好……你起来吧！”刘百户递上镇铁宝刀：“刀拿上！”
“是是。”张重元颤颤微微接过宝刀——雨夜虽凉，全身已被汗水浸透。
“……刚才说到哪儿了？”
“呃……说这刀，还有那些假货……”
“对，我说这些是要让你明白——”刘百户抖着金叶子道：“朝廷要想查你、或者任何一人，一根针都能查得明明白白！”
“是是，小的知道。”
“真知道了？”
“知道了。”
“那这么说，这上面记载的金银玉器——”刘百户又抄起卷册，同时提笔道：“都是假货喽？”
“对！假的！不值钱！”
刘百户提笔轻书几字，张重元也不敢偷瞧，只听刘百户又道：“金叶子也是假的？”
“假的！假的还记它干嘛？！”张重元指道：“压根就没什么金叶子！”
“唔。”刘百户点头，又勾了几字：“我这里备注一下，至于上面怎么评判，我管不了……”
“好说好说！”张重元逢迎道：“上面目光如炬，自会查得清清楚楚——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刘百户忽然扬头，张重元立时噤声。
“……好，不说这些了——”刘百户又写几字，放下卷册道：“找个马扎坐了吧，那不是有？”
“呃……”张重元束手道：“属下不敢。”
“坐你的！”刘百户指道：“还有好多事要问你！”
“……好。”张重元扯过一张马扎坐上，双腿并拢、手置膝上。
“这些真货假货都是小事……”刘百户指向一堆卷册道：“找你来主要是为国效力，缉查办案！”
“属下明白！”
“明白？好，那你说——”刘百户皮笑肉不笑：“找你来干什么？”
“呃……”张重元心道这不是刁难么，可哪敢透露出来，嘴上仍道：“这——还真不知道，请大人明示。”
“嗯。”刘百户点点头，思索一刻道：“这些年、尤其是这几年——北边不太平，你知道吧？”
“知道。”张重元不明白北边战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斟酌道：“胡元鞑虏屡犯中原，烧杀劫掠、可恶之极！”
“那你知道——侵害最甚的是哪个吗？”
“好像叫什么……俺答汗……”张重元皱眉道：“没事就来捣乱！”
“对！就他闹得欢——”刘百户拍膝道：“这他娘的鞑子，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仗着自己穷、抢上瘾了！”
“他……呃……这……”张重元为难道：“属下对这边界战事所知不多，实在是……”
“没关系，我先给你捋一下、你就清楚了！”
“好好——多谢大人指点。”
“鞑子那边最大的头目、咱们称之为‘小王子’，前些年那任小王子有三个儿子，长子阿尔化、次子阿著，再次满官嗔——”刘百户讲解道：“这三个儿子中，长子阿尔伦早逝，他两个孩子年幼，便传汗位给次子阿著，可没多久，这阿著也死了。于是将汗位传回阿尔伦的长子卜赤后、又传与卜赤之子。”
“唔——”张重元细听这些名字：“就是传给那老大、阿尔化的孙子。”
“对！虽然汗位传给老大阿尔化的孙子，但老二阿著有两个儿子非常强悍，一个是吉囊，一个就是俺答！”刘百户着重道：“这两人说起来，是现任小王子的从父……”
“噢。”
“现任小王子呢，驻牧西北，水草丰美、富饶佚乐，还藏有许多残元留下的大内珍宝，日子好过得很——”刘百户道：“可他虽号为君长，却不能统摄诸部。就因为那吉囊和俺答，皆骁桀而拥大众，分地而牧。”
“就是说……这个小王子……管不了他这两个叔叔？”
“对！吉囊驻迤西，并河套、抵关中，土地肥饶。而俺答呢驻迤东，自丰州、直宣大，土地贫瘠又不事生产，所以就穷得只能抢喽——”
“……明白了，离咱们近，又穷……”
“嗯，别小看这两拨人——”刘百户指点道：“那吉囊有子十人，各万骑。俺答亦有十万余骑雄于诸部……”
“各有十来万骑？！”张重元惊道：“这可不少人……”
“是啊！咱们明师虽有百万，可都分散各地，所以这些年来可谓疲于应对——”刘百户道：“眼看鞑子侵扰益甚，那曾铣就上疏朝廷要收复河套！曾铣你知道不？”
“曾大人？！我知道——”张重元高声道：“贵为三边总督——那可是开疆裂土的大将！”
“什么大将！什么曾大人？！”刘百户冷笑道：“那厮年前就下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