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过三四天了、还没找到那小子？！”

南赤火镇、朱雀门下赌坊后院，周全贵怒斥道：“找这么个山村小子、还找不到了？”

“估摸是淹河里、被鱼吃了！”一手下答道：“我眼睁睁看他中了三箭，就算不淹死、也会箭伤发作而亡，找他作甚？！”

“就是啊老大！”另一名手下答道：“现在已经五镇缉拿——他那携款潜逃的罪名已经坐实——就算有人抓到，也会把他送来受刑，还怕他什么？”

“唉，我不就是……”

周胖子正说着，忽见一伙计跑进来叫道：“老大老大！”

“怎么了？”

“那……那姓谭的小子回来了！”

“回来了？！他还敢回来？！”周全贵即惊且怒：“在哪儿？！”

“门口呢，说要见您！”

“叫他进来——”周全贵吩咐之后，又笑道：“这他娘不知死的小崽子，还敢回来？哈哈哈！正愁找不到呢！”

*

周全贵踏出房门，只见院口站立两名少年，打头的正是谭洪亮。

“你个小兔崽子！”周全贵先声夺人，大喝道：“胆敢携款潜逃？敢偷中宫的税钱？”

“对对对！是是是！”谭洪亮还未答话，他身旁的陆承宗上前一步揖道：“这不、我们来给周老大赔罪来了！”

“你他娘谁啊？！”

“这是我大哥……”谭洪亮嗫嚅道。

“在下陆承宗，是谭洪亮的异姓兄弟——”陆承宗又施一礼，笑道：“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周老大海涵！”

“海涵？！海涵个鸟！”周全贵指道：“他偷了银子还敢跑……”

“我……”谭洪亮按捺不住，气血上涌。

“哎——”陆承宗拦他一把，又笑道：“对对对！是偷了银子，我连骂他三天！哪有这么做人的？哪有这么对收留自己的老大的？”

“唔？……”不料这陆承宗竟全盘承认，周全贵不禁语塞，想了想又道：“那……那……”

“偷人钱财就得归还！”陆承宗正气凛然一声断喝，又掏出几张钱票奉上：“这是升通钱庄的钱票，这里不知有没有他家分号，但只要在大明境内、只要拿这钱票，就可换出相应银两——您看看、这是五百两……对吧？这票。”

“这？！……”

周全贵万没想到、被栽赃的还能主动赔偿，拿过钱票一看，果然是如假包换的升通钱票，想了想又道：“这、这他娘就算真的，这事就了了？！偷我钱财、偷我们唐香主的钱财、偷我们中宫圣母的钱财——这不就是死罪吗？！”

“你……”见周全贵无赖至此，谭洪亮怒发冲冠。

“哎——好说好说！”陆承宗却是心有成竹，又赔笑道：“您说得对！这不，所以我带他上门谢罪来了！念他年纪小、又是初犯，所以求周老大——免去这死罪吧！”

“哼哼……死罪可免，这活罪……”

“省得！在下省得！”陆承宗又掏出五百两钱票，递上道：“这不——再赔一倍！这又是五百、您点点……”

“咝……唔？！”

周全贵见对方倍事逢迎已感惊讶，又见对方出手阔绰、着实震惊——举手间便能甩出一千两银子的，全城也没几个……这、到底是什么人？

“千两银子献上！您呢，再卖我们四先生一个薄面——”陆承宗指道：“饶过谭洪亮，行不？”

“那……那就算了吧——以后好好作人、不要老想着鸡鸣狗盗！”周全贵平白无故得了千两巨款，心中大喜。

“哈哈好！老大果然是老大——”陆承宗挑指赞道：“就是爽快！”

“我看你也爽快——”周全贵有意再探底细、指着院中凉棚笑道：“这也快晌午了，不如在这儿摆上两桌，给你们洗尘！”

“哈哈哈！在下正有此意，这两桌就算在下作东——”陆承宗笑道：“酒菜呢，还得麻烦几位大哥筹备……”

“好好！”周全贵大喜道：“来来，这会儿太阳毒得很……来棚下坐……”

“还有，能否将唐香主请来——”陆承宗道：“毕竟我还想带着谭洪亮，一并向他谢罪！”

“好说好说！他离着不远、我这就差人请他——”刹时间得了千两银子，周全贵也想在香主面前表现一番。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唐香主！周先锋——”陆承宗探身低语道：“这个——在下有几句话……”

“你们……”唐小一向同桌几名手下喝道：“那桌坐去，我们说话！”

“是。”几名手下迅速抓起几块大肉，跑旁桌坐了——此间只留下唐小一、周全贵、陆承宗、谭洪亮四人。

“唐香主，跟您说个交底的话——”陆承宗掏出一块要来的阴山令牌，神秘道：“在下，是阴山教的……”

“哦？！”唐小一接过令牌反复察看，面上阴晴不定。

丰州新城乃是近些年才崛起的势力，而白莲与阴山也素无来往——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个……”

“唐香主莫非还有疑虑？呵呵，请问唐香主——”陆承宗探身道：“可知那阴山豢养的灵禽——墨尺猎风？”

“墨尺猎风？！”唐小一微惊道：“听说那可是宝贝，万里寻踪千里觅宝，整个阴山也不过百只……”

“对！在下这儿便有一只——”陆承宗取出个漆黑竹筒、放出墨尺猎风，笑道：“唐香主也不是外人，就让您看看……”

“这个？……”唐小一凑前观看，只见这灵禽高约二尺、状似乌鸦，却是笔直瘦削——如木雕一般，果然是前所未见……“这可是稀罕物……”

“对对！”陆承宗附耳道：“若非在下身负使命，也不会带这么一只……”

“使命？！”周全贵插言道：“什么使命？”

“这个——俺答大王这些年来席卷大漠、威加海内，可谓是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包括贵教和我们……”陆承宗眼中饱含深意：“都想助他一臂之力，来日剑指中原哪……”

“对！是有此意，这边尽人皆知……”唐小一叹道：“若能借大汗之力把那皇亲国戚都除了……回去过活、不比在这儿强么……”

“就是就是！所以我教也在暗中襄助大汗——”陆承宗左右瞧瞧：“这可是极秘密之事，万勿外传！”

“唔，明白。”

“但说起来呢、这事也真麻烦！”陆承宗忧虑叹道：“在我教中也分两派——一派说、这千年来我们都过得好好的，只管自己修行、干嘛要牵扯世事；这另一派呢，说要助大汗成就千载未竟之事……唉！所以说，两派之间也有矛盾……”

“唔！别说你们，我们也是——”唐小一许是酒喝多了，指道：“我们一派也是想着固守此地，开田辟地、逐草而生；另一派呢，一心想杀回去，改朝换代、岂不快哉！”

“唔唔……”陆承宗点头道：“那您的意思？”

“我是想杀回去，这里固然吃喝不愁，但毕竟不是故土……”

“着啊！”陆承宗拍腿叫道：“咱们是志同道合、义气相投！请问香主，您可知道——我们老祖近日被救出来了吗？”

“知道啊！这可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怎会不知道？”

“哦……知道就好……别外传啊……”陆承宗懂得——随时加上“别外传”三字、是对对方最好的尊重：“我们老祖出关后，觉得帮助大汗、对我们阴山也有好处……”

“唔？唔……是这个理。”

“于是乎呢，他老人家决定开坛作法——请来天兵天将，帮助大汗直捣黄龙！”

“好事啊！”唐小一喜道：“到时可以一起！我们白莲教的请神扶乩、可谓是独步天下！”

“嘿嘿好！这个到时候再说。”陆承宗低笑道：“但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们教中也分两派……老祖不想引起纠纷，所以这建坛作法之事要暗中进行……”

“您的意思是？……来我们这里？……”

“嗯嗯，您听我说啊……第一，您也明白，只有咱这新城才有那么多建城筑坛的匠师——”陆承宗奉承道：“我们阴山大教修行上虽说传承已久，但若论起技师工匠、还得仰仗贵教！”

“这倒是！”唐小一点头道：“从大同等地迁徙过来的流民中、可有不少巧匠能人，从开城辟地到打铁铸器、农耕蚕桑……无一不有。”

“对对！这第二呢，本来我们是联系了四先生、共谋此事，谁知他有急事一时半会不能回转……”陆承宗道：“这个小人又不敢耽搁，所以就想……”

“你是说……让我帮你？”

“对！唐香主您位高权重，若能秘密达成此事，将来必是一件大大的功劳！”

“呃……我？”唐小一纳闷：“我能帮你什么？”

“这敬天之法，除却寻常那些祭器祭品、太牢三牲外，还有一些需要秘制的……怎么说呢，得先开采一种原矿、再用之炼成祭品——这祭品呢……就如同咱们常用的银铤一般……”陆承宗比划道：“不过它可是沟通阴阳之用的！”

“银铤？！祭品？！”唐小一琢磨道：“就跟烧纸钱似的？”

“对对！烧纸钱那是民间祭奠，那可不行！”陆承宗道：“我们在建筑法坛时，要用这种特殊的……呃、法银！”

“法银？！”

“法银！这种原料需要特殊方法开采、炼制……”陆承宗着重道：“特别是需要西镇的那些工匠！”

“这——”唐小一停顿一时，为难道：“陆兄弟你高看我了，我只是个小小香主，而西镇那些工坊、都在为大汗制作器械，我哪敢耽搁大事？！”

“呃……是这样——我先说在前面，这法银只是开坛作法的器物，并无危险，也绝不会危害的工匠工坊安危，这是第一！”陆承宗大声道：“第二，开采姑且不谈，就是炼制时、需要借用工坊工匠几天；第三，每借用一天，我便向贵教上交一千两白银；第四，待事情完结后，我再孝敬您——纹银三千两！”

“咝……”听闻重利，唐小一怦然心动，但仍不敢擅自作主：“这事我得问问，问问西镇那边、毕竟是他们主事。”

“好好——”陆承宗笑道：“得什么级别的老大、才能作主？”

“怎么也得是堂主一级的，他们专门负责工坊。”

“那……就请唐香主代为引荐？”

“这好说！”唐小一轻松道：“到时候摆几桌、再找几个弹琴唱曲的……咱们共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