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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心乱

阿赖耶梦游记 定慧风尘 4657 2020-06-16 07:22

  

寺庙多过午不食,这里因有禅七和讲经的活动,才特别开放了晚上的膳食。吃过简单的素菜,我一直徘徊到晚上八点,听他们做完晚课的唱诵,才随大流离开。

大门处的黑板上,有提供免费住宿的标识,但需在上午十一点前去客堂登记,不免有些遗憾。流通处也因太晚,关闭了,不能免费结缘喜爱的书籍。我一路沿着闹市行走,见许多小摊在街道两旁摆了出来。五块钱的衣服、十块钱的鞋,还有各种卖香火与小吃的店面。虽然对于过去我没有太多的记忆,但心中却自动跳出了一个想法:富人一件衣服的钱,穷人就可以买一辈子的用度了。这是种不公平,但对于不穷苦的人来说,则意味着他其实可以有限的范围内选择自己的活法,并不一定要那么的千篇一律。

就像那一路上的学生,不管有什么样的未来,都可以快乐地嬉戏着。还有那些中年男女,不管在哪个阶级,也可以带着孩子,出来闲逛。那个年代还有CD和VCD卖,抽奖的弹力球、用稻草填充的玩偶、国产的插画书。深夜的德克士尽管冷清,对于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却倍感温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点一杯水便可以坐一晚的地方,是多少人所谓的家。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没有人赶他们走,甚至没有鄙夷的眼光。

我点了一份甜筒,一个汉堡,一杯可乐,就在那坐了下来。人来人往,既有点了东西不想吃的人,也有偷跑进来抢走残羹剩菜的乞丐。直到午夜十二点以后,人才少了下来。店里一半的灯也熄了过去,零星的两三个人或坐或卧的倒在座椅上。他们明天也会有要去做的事吧,所以,哪怕片刻,也不愿睡眠的美好从时光中匆匆溜走。

可是,我呢。明天又该做什么呢。没有答案。想着想着,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直到有新的客人打开玻璃门,在喧嚣吵闹中带来一阵寒风,才将我惊醒。从他们的话语中能了解到,他们是从酒吧或者KTV中刚结束第一趴而意犹未尽,准备转战。羡慕他们的欢愉,羡慕他们的无忧无虑,羡慕他们的年轻,也羡慕他们从来不用思考自己是谁,却仿佛知道自己是谁,虽然他们也许不知道自己知道。

我还想再多睡一会儿。这样明日才有精力,到处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刚才趴下去,一个小朋友却走了过来,问我拆开而没有动的汉堡是不是不吃,能不能给他。他看起来,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出来流浪了。我也不饿,便将汉堡给了他。他没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自说自话地与我攀谈了起来。他天南地北的扯了很多,并没有问起关于我的事情。关于他自己,大概是说家里是农村的,从小父母就不管他,连小学时买笔记本,都是拣塑料瓶卖钱换来的。即使如此,还被逼着每日做很多的农活。到了十四岁,他就出来打工了,走之前,父母一分钱都没有给他,让他向亲戚借。从此以后,他就没有了家。父母还常常对亲戚说他坏话,抱怨不给他们寄钱。

我没来得及问他有没有工作、是否有住的地方。吃完东西,他就默默离开了。看着他并不落寞、仿佛还满有活力的身影,心中反倒有些佩服。

随着门一开一关,风又让我意识到有点冷。这种冷从没有停止过,是种由内而外的冷。一股股,像波浪般涌出。若再强烈一点,我或许会觉得和恐惧有些相像,无论再厚的衣服也无法让我温暖。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正是因此,我才喜欢光,喜欢太阳。是它让我感到温暖、不再害怕。可此刻,黑夜吞噬了光,也吞食了我的温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应无所住而生心。

至虚极,受静笃。

禅定,奢摩他,三摩钵提,九住心。”

人到了无助的时候,就会抓住所有的稻草。不管那是否曾被理性所接受。我想到了观音菩萨能保佑人平安,我想到看弥勒佛有所谓的极乐世界。

可这些口诀一样的东西,虽能缓解,却止不住我的恐惧。还记得修道院的医生曾说过,如果要让一个人觉得安全,对于年纪特别小的孩子,是需要有人陪伴。这个陪伴的人还需要对他说,他是能保护他的。这还不算完,孩子其实特别敏感,这种说,还需是身体力行的。说话人本身,也需有足够强大的心理,不能让孩子觉得,大人是在害怕、是在说谎,或者无力解决问题。

对于年纪再大一点的人,则需和他谈论他所担心的事情,并且讨论他的每一个选择会有怎样的优势与后果,去谈论他是谁,未来想成为什么样子。

而如果是成人,则更加不容易。像被用烂了的词汇,原生家庭,六岁前的生活基本决定了一个人的人格,要改变它是很困难的。特别如果到了抑郁症和人格障碍,药物治疗、良好的人际关系加正念、创伤治疗与心理咨询,也需要很多年才能有所改善。

所以我的不安,没有办法在片刻驱散。

过去的我,好像为此做过很多事情,就像梦中一样,一直在学习打坐、解梦、沙画(沙盘、曼陀罗与艺术治疗)、叙事、催眠、防御机制。可是,好像这些都未曾真正能帮到我,只是让我越来越痛苦。我知道,有个词叫现实,有个词叫社会化,还有个词叫行动化。可是,我都做不到。

伴随着这种痛苦,我朦朦胧胧的过了一夜。早晨起来,想省一顿是一顿,便没吃东西,就走了出去。

清晨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几方打听,沿着公交站牌上的站名行走,便寻到了这边的商业区。庆幸自己至少不害怕与人交谈。

商业区的玻璃门上,偶有贴着招工的标志,但不知哪里来的傲慢心,竟让我这快吃不起饭的人,却不想做这样的工作。

同样是一家贴有广告的小店,我走了进去,正好遇见一位寻找工作的小伙正在询问老板。他们没有谈妥,我随其走出了大门,向他寻求经验。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这类打杂的工作,不过两千左右,可租房就要两三千块钱,根本不可能是外来人可以接受的事情。如果进火锅店、工厂一类,包吃包住,却学不到东西,以后也就没有发展。有些不太良心的钱到很好赚,销售、金融、教育行业和心理咨询行业,入门都很容易。但能不能吃到饭,也是靠运气和话术,而非技术与专业能力。虽然这也是一种能力,但却不是我擅长与道德上能接受的。

这小伙子还说,他之前去找工作,有被中介骗过钱,有因得罪公司老总的小三而煎熬过,也有一时赚到钱而挥霍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来说,因为没有职业规划与深造,即不做自我投资,也不做金融与不动产的定向投资,还从没在一个行业坚持到三年以上时间,所以最后也没混出个名堂。他中间还在古镇开过客栈,虽然是可以赚到钱,但人与人之间太麻烦,总是要喝酒、招待客人,让他也觉得备受煎熬,所以还是把店关了。落得一无所有,又跑出来找工作。他还说他没有学历,所以很多地方都不要他。但他实在不想去读书了,创业又太过艰辛,还需要本钱和资源,他也无心去做。尽管不甘落寞一生,但无能为力,或说无心付出该有的代价。

话虽这么说,我们谈话的过程中,他的手机却从没停止过响动。听对话内容,仿佛还有很多事等待他去处理,很多人等待他的帮忙。

谈话的最后,他建议我去人才市场、招聘会和学校的一些招聘板看看,会有更多的机会。如果有目标和本事,带着项目去找公司或工作室谈谈也可以。不过他说人与人之间是有阶级的,如果家里没有钱、权,还是好好去读读书、学学东西才是要紧事。这时,记忆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曾看过不下上千本书,却并没有什么用处,这应该是来自过往的记忆。不管前者还是后者,都是让我感到惊讶。紧接着,又有一个思绪跟了上来,就像是大脑自动在思考,而非我本人:或许像前人教的一样,有些书还是要精读,背下来为好。这是我没有做到的,且背书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如今还是得先养活自己。

告别了此人,我准备去人才市场看看,就在这附近,不会太远。可地铁上一发呆,便不知不觉坐过了站。不知所措下,急病乱投医,便又随广播来到了城北不远处的另一家寺庙。

我到的时候,刚好遇见傍晚的夕阳,烙印在灰砖红墙的建筑上。寺院外金色的“佛”字衬托着长长的布施队伍。

这边不收留游客,但只要是居士或比丘,可以挂单,强制早课和坐禅。如果游客想在庙里住,最近到有一个寺庙体验活动。一共三天,两百元,包吃住。

这价格虽然不高,但对于当时的我还是难以承受的。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我竟二话不说地把钱付了,就像是一种冲动,感觉再不解决一点问题,人就会奔溃了的感觉。

寺庙给参加活动人免费送了一本书,关于常见和断见的。简单说,就是人总是在变,没有一个永远不变的我,同样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也就没有死亡,因为人的一生也不过是这变化过程中的一段而已。因缘和合而有了人,人死后因缘和合又进入下一个变化过程中。都不能说下一个,叫一直在这个变化过程中。

书不厚,很好读,看完后会让人觉得能减少内心的烦恼。

我依然听大脑在讲话,它说:我年少时其实并非不努力,只是青春里有些糊涂,所学博而不精。如今满腹荒唐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到底是应该放下呢,还是应该脚踏实地去努力。会不会其实颓废比发奋来的幸福,单身比维持感情来得爽快。有时觉得这世界就如西西弗斯神话一样荒诞,没有答案。最近的自己,可能有些抑郁。

这么多胡思乱想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明明对于过去不甚明白,却又有这么多的感思、迷惑。

寺庙的饭出奇的好吃。晚上有晚课,读一些经,然后打四十分钟的坐。九点就会听到暮鼓的声音,告诉大家该洗漱睡觉。那几天里,心很平静、很安稳。老子曾经说过,为无为,使民无知,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我想,也许也就是如此吧。

至于白天,每日的安排则有所不同,就像楞严经里有非常多种修法。这里的老和尚,每天会随心情带领做不同的练习。偶尔还会出坡打扫清洁、学学太极、练练书法。不过最多的还是打坐、经行,听说之前还有拜佛的练习,上千拜,拜到大汗淋漓、浑身通透。

说来,这几日到没有提到过任何和烧香求佛有关的事情,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丛林吧。如果人生走不动,出家也是个好选择。但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光是学经讲经就很难,要学好多年,背好多东西。

这几天里,有两个人,对我来说是比较特别的。一位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他说,我应把心静下来,浮躁是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另一个算富二代吧,努力、繁忙与博学的富二代,他说要帮我,却被我拒绝了。我不想进他的公司做他想做的事情,过去的我,似乎执着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我却记不清, 他到底想做什么。这该死的记忆力。有时我甚至觉得,对于那些梦境的记忆,竟比对现实的记忆还多上许多。

躺着床上时,我心中还浮起过一个碎片。很多年前,我喜欢过一个女生,她不属于我,却和我一起去照了婚纱照。我说,我喜欢纳兰性德,在最好的年华,就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文武全才、重情重义、长得又帅,最后也死在了最好的年华,永保了他的完美。而她说,我是一个怪人。我想,过去的我,就像这两日游荡的我一样,应该是个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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