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看得目瞪口呆低头，红漆三角木樽上面的灯烛还在晃动着，昭示着他的离去带来的空气的流动，空气之中也仍然残留着他身上的青草气息。

文清有些怅然若失，扶着窗栏深深叹息，轻风扬起，卷起帘子，轻轻地扑在文清的脸上，她握紧了手心里的地契。

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云世子这到底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待她这般好，甚至完全不求回报。

“姑娘，该歇着了，明日还得赶早起来了。”

翌日，天不亮，乌蒙蒙的天空带着春日的晨雾，笼罩着松竹院，文清早早清醒过来。

她一直以来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便是天不亮就要起来，从不会因为晚睡而赖床。

照例去了宁馨院给老何氏请了安，文清心里一直在记挂着蒋氏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老何氏最近身上的事情担的也多，便也没有心情与她们姐妹说话，只让她们请了安，就挥手让她们先回了。

文清随着众人行礼退出，看一眼天色，还早，霞光躲藏在白云之间，没有完全从云层里面爬出来，金黄的光晕如同一个被油炸的蛋黄般金亮，闪亮的金光打在众人发髻的钗子上，闪成一道道的金光。

文清脚下走得最快，却在下如意垛的时候，被文澜派了婢女进一步拦住了她。

“三妹妹，身子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虽则此时是春日，却还是有着寒意，这着的衫子太薄了，始终不妥。”文澜破天荒地上前关心她。

文清本想不理，可又碍着人多，不好这般做，便生硬的应了：“多谢大姐姐关心。”

文澜顺势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陪在她的身边悄声问道：“昨儿个夜里听丫环说，你们松竹院折腾了好一会儿，可是大伯母好些了？”文澜其实想问的是，是不是蒋氏实在是折腾不下去了？

不过，到嘴的话，想了想，硬是咽了回去，只是一双大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文清若是少了母亲，就成了克父克母之人，到时候，宣平侯府的亲事，是怎么着都轮不到她了。

文清假装看不懂，也不太想理她。

“的确是有些事情，我母亲昨夜醒过来了，今日里等外祖母请了神医过来看看，再开几服药，兴许就好了。”

文清今早过来宁馨院的时候，收到的消息是蒋氏还是晕迷着，现在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心虚，不过，能够看到文澜脸上那张伪装好的面容变得破碎，她还是十分高兴的。

“大伯母醒了？这是真的吗？”文澜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内心的抑郁，大声叫着。

“嗯，醒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大姐姐，这若是往日，我陪大姐姐怎么聊都行，可是，如今，我娘亲醒了，我得去伺候着，回见。”

文清说着，快步出了宁馨院，归心似箭。

她迫切地想要看看这场费尽了心思的救援是否起了效果。

松竹院里，清风阵阵，偶尔还可听到鸟鸣，蛐蛐叫，阳光挥洒进房间之中，照亮了一室的光明。

蒋氏在柳嬷嬷的扶持下，坐了起来。

“夫人，你才刚刚清醒过来，身子骨还柔弱着，赶紧歇息好了才是正经。”柳嬷嬷看着蒋氏那双皮包骨的手，抓着被子用点力都生怕扯断了，看得心里直难受。

蒋氏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一双眼睛却在隐隐放着光。

“我没事，你别大惊小怪，待会清儿过来看我，你可不许这么吓她。”

文清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蒋氏半真半假的说了这么一句，脸上一僵，心里一酸，脚下的步子怎么也走不下去。

“姑娘。”春兰小声的提醒着，她打着帘子的手，都快要酸了。

文清扯了扯嘴角，带了笑意，才走上前去。

“娘亲。”

声音温润，姿态优雅，体态娇羞，正是文清来了。

今日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因为春寒，系了素绸钉长丝带的披风，长发在发顶轻挽，用发带系了一缕，余下的发丝尽数披在身上，如泼墨般的缎面一般柔顺。

蒋氏深陷的眼窝缓缓撑大，朝着文清伸手，文清会意，把双手递到了她的手心上面。

母女两人，四只手交叠，就好像进行了一场心灵的对话。

文清心里觉得愧疚，低着头有些不敢面对蒋氏，只把蒋氏那五只如同枯爪的一根手指看着，上面的肌肤苍白而又干枯。

“娘亲。”文清的心头一酸。

蒋氏生的这场病，实在是太严重了，不但整个人，整张脸，变形了，就连一双手，十根手指也完全辨不出原先的样子了。

文清忍不住自责，自从自已穿越至此，蒋氏的命就变得真苦。

一朝丧了女儿，又失了夫君，甚至连自已的命都差点不保。

难道文清的命真如同寒宗大师所说，很硬，生来，就是专门克父克母的？

文清心里的思绪如同长河里的流水一般，源源不断的塞进她的心扉里。

今日蒋氏能够醒来，就说明昨日夜里，她一定听到了自已的来历，大概也知道了真的文清之死。

此时，不知道蒋氏到底会怎么样对待她？

文清心里捏着一把汗，低着头寻思。

蒋氏其实早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文清的骨子里住的是谁，她只认这个长得跟她的清儿一模一样的姑娘。

“清儿，来坐娘身边。”

蒋氏将文清扯在她的身旁坐着，又挥手示意柳嬷嬷一行人回避。

文清心头一跳，心里大概知道蒋氏要跟她说什么，不由有些无精打采。

“娘现在这样甚好，过去了的事情，不如就让它们过去，再不济，我们还有母女俩个可以相依。”

文清惊讶，瞪大眼睛看着蒋氏。

这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她还记得她的小的时候，做错了事情，任性了，就最睁着这样一双大眼睛然后无辜的看着她。

这样一来，她就再也不忍心责罚她。

“你很像她，又很不像她。”蒋氏若有所思。

“我是我，她是她，但是，你是我们共同的娘亲。”

文清鼓起勇气，蒋氏这么可怜，她不忍心再让她难受。

蒋氏被文清煽情的话弄得心头一热：“好孩子，好清儿。”

须臾的功夫，大门外就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

“儿啊……”却是蒋国公夫人来了，她的身边这次跟着一溜年轻的，中年的媳妇儿。

看这架势，老梁氏这是把蒋国公府的五个儿媳都给带了出来。

文清听到声响，连忙抬起头来，揪了一根帕子，两个人分别擦拭了一番眼睛，本想再扑些粉补补。

蒋氏却一把拦住了她：“别扑了，也来不及扑粉了，左右，我醒了，你这个孝顺女儿，自然免不了要喜极而泣一番。”

“再说了，这一身的汗渍，只怕扑了粉也没有用。”

一阵风吹过，文清心头一沉，之前是她疏忽了，蒋氏一向最是爱洁之人，自已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未曾来得及顾上这回事儿。

话音一落，果然就见柳嬷嬷泪眼汪汪的引了人进来。

“夫人，老夫人来了。”柳嬷嬷因着是蒋国公府的老人，心里一直都将蒋国公夫人唤作老夫人。

“我的儿……”老梁氏是心啊，肝儿的一路叫着进来的。

一路上光顾着找蒋氏，过门槛的时候，老梁氏脚下一滑，差点没绊一跤，看得文清心头不由得一惊。

索性她身边伴着的年轻媳妇儿多，你拉一把，她抱一把，将她给稳住了。

老梁氏仍旧心急，三两下推托了她们，颠到了蒋氏面前。

母女俩一头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好一会儿之后，她们这才分别宣泄了心里的情绪，又表达了彼此对对方的关切爱护之意，老梁氏唇角的皱纹缓缓的舒展开来：“好，好，好，醒了就好。”

蒋氏只道自已年纪有些大了不好意思，就见老梁氏指着她身后的那群娘子军介绍着：“这是你大嫂，二嫂……五嫂，大嫂和二嫂都是见过的，只这几个嫂子是你当年出嫁之后进的门。”

蒋氏连忙就要挣扎着站起身来行礼，却被几个嫂子按着起不来。

“你慌什么了，这身子单薄的，想心疼死我们吗？”大嫂阮氏虎着脸按下蒋氏。

蒋氏凄凄一笑，脸色惨白，看得蒋国公府的人，好不唏嘘。

“清儿，快，快来见过你外祖母，舅母。”蒋氏也知道现在自已这个模样，再多说一些话只会让大家看着心里难受，不由得拉过了文清来招呼着蒋国公府的人，而她自已则是拉了老梁氏窝在房里说着悄悄话。

“这回还是清儿懂事，如果不是她，我恐怕就真的随了我们侯爷去了。”蒋氏忆起当日的事情，不由泪如泉涌。

当时，她受的伤本就不算太重，只是，她在听了定远侯爷挫伤失踪的事情之后，就立马受不了，一心只想着随了他去。

所以，虚谷神医说的是对的，她是真心不想活了，觉得没有了定远侯爷，她活着也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