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储君之位空悬多日，满朝文武基本分为了三派：一派支持宜王；一派支持汉王；另一派则持中立的态度，左右瞻顾，停滞不前，他们怕万一押错了宝，自毁前程，便得不偿失了。而宁、齐、鲁、晋四王之间达成了默契，只要晋王站在哪头，其余三人就往哪儿站边。
冬至日将至，祭祀宗庙大典礼部的人正井然有序的张罗着，太子被废，亚祭的位置腾空了，宜王、汉王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他们门下之人摩拳擦掌，随时准备上奏疏保荐自家主子，怎奈高伯禹至今都未表明态度，使得他们不敢贸然行事。
寝殿的门开了，小德子赶忙举着宫灯走上前，回禀道：“王爷，马车已经备好。”
高仲熙瞧着自由坠落的雪花，沿着回廊走到外院门口时，商川渊将一袭灰色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后，他将食盒交给了小德子，嘱咐道：“这是王爷的早膳，你拿好了。”
“川渊，昨夜王妃有几声咳嗽，你和大夫说一声，替王妃诊下脉。”高仲熙跨出门槛，却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他认得那是宜王府的。
高仲熙对于宜王的来意心知肚明，他见高仲浩跳下马车，迎上前，拱手笑问道：“二哥来的好早，你怎么不进府？”他见高仲浩不吱声，明知故问道：“二哥，你找臣弟有事吗？”
高仲浩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面无表情的说：“九弟，我们边走边说。”
高仲熙瞥眼打量着宜王的随行人员，他对这些人持保留意见，笑道：“二哥，臣弟怕冷，您就屈尊一回坐臣弟的车走。”
高仲浩满心想着冬至祭祀的事，至于上谁的马车谈话他倒是不在乎，兄弟二人面对而坐，他见高仲熙捧着小手炉，焦急的说道：“冬至祭祀大典在即，九弟倒真是沉得住气。”
高仲熙满脸不在乎的说道：“二哥，冬至祭祀大典年年都有，有什么可沉不住气的，到时候，我等一切听从礼部安排不就可以了。”
“九弟，你是真糊涂，还是跟我在这里装糊涂？”高仲浩满脸焦虑，没好气的说：“今年怎会去往年相同，太子被废，亚祭的位置空缺，老六手底下的那帮人削尖了脑袋想让自己的主子填补这个空缺。”
“二哥，既然汉王兄想当亚祭，你就让他一回。”高仲熙打开食盒，漫不经心的说：“二哥，用过早膳了吗，要不一块吃点。”
“让？九弟，你说的到轻巧，这回冬至的亚祭的人选，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太子。”他瞪视着高仲熙，带有怒气的说：“九弟，你难道忘了当初保高仲安性命时答应过的话了？你要是做不到，我可是随时可以收回他的性命。”
高仲熙将云片糕扔在食盒里，冷笑着问道：“二哥，这是在威胁臣弟吗？”他瞥了眼高仲浩，见他不吭声，强压制着心里的怒火，耐着性子说道：“二哥，你该听说过‘欲速则不达’大哥刚被废，父皇心中的郁结并未消散完，这个时候，谁最冒进，谁就最容易失掉圣心，近日来，你们上蹿下跳，无非就是想争一个亚祭的位置，若是失了圣心，即使让你们争到了又能如何？”
“这？”高仲浩迟疑了，他静下心来前思后想着，觉得高仲熙说的话有些道理，他赶忙问道：“九弟，若我不争，那也不能让汉王那伙人抢了去，我就见不得高仲瑞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小人得志！”
“这倒也简单，礼法中并未明确规定亚祭一定要是皇子，如今储君空缺，二哥大可在宁、齐二位皇叔中保荐一位，如此一来，既体现了你的高风亮节，让汉王兄他们吃了个哑巴亏，又间接的讨好了皇叔，你何乐而不为？”
高仲浩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在他二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宫门口，小德子撩起帘子，柔声道：“奴才恭请二位王爷下车辇。”
“二哥请。”兄弟俩一前一后跳下马车，说笑着朝崇政殿走去，一路上，他们不时和过往的大臣们打着照面，彼此问着好。
“六哥，瞧见没，关键时刻，人家才是亲兄弟，臣弟可听说二哥一大早就去了晋王府，这大冷天，他愣是在府门外等了两时辰。”高仲禄踏上台阶，扭头问道：“六哥，这回亚祭的位置，可不能让他们兄弟俩抢走了，臣弟都跟咱们的人说了，咱们……”他见高仲瑞自顾自的朝前走，慌忙追赶：“诶，六哥，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
小太监敲响了早朝的钟声，群臣鱼贯而入，所有的礼数已是司空见惯，高伯禹登上御台的那一刻，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高呼：“臣等叩见陛下，万福金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伯禹正襟危坐在龙椅上，俯视众臣，郑重其事的说道：“众爱卿，平身！”
众臣的脚步都还未站稳，只见徐耀祖走出朝班，低首回奏禀道：“陛下，冬至祭祀大典所需物品，礼部和内造司都已经置办妥当，所有章程都按照礼法拟定，只不过……”他说到这儿，抬头瞟了眼高伯禹，察言观色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陛下，太子被废，亚祭空缺，不知陛下可有定下补缺人选，老臣好安排人量裁礼服。”
“亚祭？”高伯禹顿时来兴趣，他扫视众臣，嘴角往上抽动了一下，漫不经心的问道：“徐卿若不提醒，朕倒把这事给忘了！诸位爱卿，关于亚祭人选，你等可有推荐的人选，今日不妨说出来议议。”
徐耀祖见众人都不吱声，犹豫的回禀道：“陛下，取人则选贤，臣以为六皇子人品贵胄，德才兼备，近年来，他更是办差得体，臣以为……”
高伯禹的视线转向高仲瑞，出言打断道：“汉王？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陛下，臣不赞同徐大人所言。”兵部尚书朱徽走出朝班，愤愤不平道：“自古以来，随君主祭司者，或选长或选嫡，如今皇上膝下诸皇子中，唯二皇子最为年长，又是嫡子，按我大周礼法这亚祭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宜王殿下。”
高伯禹走下御台，他见杜世成正瞅着高仲熙看，笑问道：“杜卿，你掌管吏部多年，几位皇子的德行，政绩，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他故意顿了下，好似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朕要是没记错，你在出任吏部尚书前，一直都在礼部掌任职，关于亚祭的人选，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话音刚落，群臣齐刷刷的都看向了他翁婿二人，大家心知肚明，他杜世成当岳父的自然会保举自家女婿，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更何况晋王真的圣心，又是嫡子，有些花花肠子就开始揣摩：下一任太子人选会不会就是他了。
杜世成斩钉截铁的回答道：“陛下，老臣赞同朱大人所言，宜王殿下是亚祭的最佳人选。”
他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文武百官有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着实猜不透他翁婿二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汉王面上虽平静如水，心里实则早已波涛暗涌，他紧握双拳，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两下，似笑非笑。
“宜王？”高伯禹转身看向高仲浩，漫不经心的问道：“浩儿，两位爱卿都保举你担任祭祀的亚祭，朕倒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儿臣！？”高仲浩紧张的吞咽着唾液，瞥眼望向高仲熙，思忖片刻回答道：“儿臣虽有心在祭祀大典当日跟随父皇左右，可方才朱大人一席话让儿臣顿悟，儿臣虽为嫡子，却非诸王之长，儿臣以为应由宁王叔担任亚祭。”
“浩儿，你能如此谦让，倒让朕心甚慰。”他拍着高仲浩的肩膀，笑道。
徐耀祖反驳道：“陛下，宜王此言谬矣。宁王乃是陛下的兄弟，怎可担任亚祭。”
杜世成毫不客气的反问道：“徐大人，大周礼法哪一条哪一章规定：君主的兄弟不可担任亚祭，陪伴君王祭祀？”
“这？”徐耀祖一时词穷。
“杜大人，虽然礼法并没注明皇叔们是否可以担任亚祭，但这么多年来，亚祭都是有废太子担任，如今东宫虚席空废，自然应该按照先前旧例，在诸皇子中选一个德才兼备之人，陪同陛下祭祖。”高仲禄显然没有高仲瑞那么好的耐性，他走出朝班，皮笑肉不笑的反驳道。
高伯禹饶有兴趣的看着高仲熙，他心里明白，宜王的退让绝非偶然，若不是他，凭宜王那急性子定会和汉王死磕到底，这一招围魏救赵，青雀，你果然用的高明。
他并未理会高仲禄等人喋喋不休的反驳话语，而是直接问道：“青雀，你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高仲熙挠了下脸颊，憨憨一笑，为难说：“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孩儿一时也不知该听谁的，若说选长，确实诸王中宁王最长；若说选嫡，二哥又是首选，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父皇，您还是自己个决定吧。”
刘遂远捋着胡子，笑盈盈的看着高仲熙，心里暗自赞叹：晋王一番装傻充愣，硬生生的将汉王踢出了局，看来乾坤已定。
高伯禹思忖片刻，走到宁王的身边，笑道：“王弟，看来今年冬至大典，你可要辛劳一回了。”
“陛下，这？臣弟……”高伯文本想拒绝，却不想高伯禹一把抓住他的手，高声宣布道：“传旨，今年冬至祭祀大典，由宁王高伯禹担任亚祭，陪朕左右。”
“臣等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
文武百官在一片茫然中纷纷离开了大殿，宜王微笑着向高仲熙点了下头，在众人簇拥下走向殿门口，恰巧撞上了汉王也要出去，四目相对，高仲浩冷哼着拂袖而走。
高仲恒打趣的说道：“这二哥和六弟鹬蚌相争，倒让宁王叔这位渔翁得了利，谋了一个亚祭的差事。”
“四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高仲熙见宁王一声不吭的走了，他瞪了高仲恒一眼，追上前刚想解释，耳边响起了昌升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宁王爷，陛下召见。”
昌升临行前，冲高仲熙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