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早上的周明志表现得很反常，他打破常规，违反作息时间，提前半小时起来了。他洗漱了洗漱，精心打扮了一番，等他们都醒了以后，在通铺的正中一站，挥着拳头小声问：“伙计们，朋友们，我帅不帅？”

“帅，确实帅！”一个年轻人爬起来，女腔女调地一声喊，光着屁股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的情郎，我的靓哥，快张开你的小嘴嘴，让我亲几口。”

周明志推开他，后退一步，唱：“我的心上人啊，我的小倩妹，我的嘴里嚼着肉，请你候一候。”唱到这里，他猛地冲上去，轻轻地踢了他两脚，把他推下铺，“你的嘴里脏，你的嘴里臭，你的肚里有块坏肉肉。”

他趴在地上仔细观察了观察，认真地找了找方向，又猛地冲了上去，“我的心不坏，我的嘴不臭，请你放开情，让我尽情地，好好感受感受。”

周明志的力气小，没扛住这一击，倒在铺上求饶：“慢着，慢着。请哥哥记着，我的肚里，有个七个月的小娃娃。”

无事可做的这些囚子们，一旦有了解闷的机会，就抢着加入。有的找来红纸，要给周明志抹口红，有的扯着线，要给他扎辫辫。他一边躲避着，一边要王波，抓紧靠过去，伸出援手，好好帮一帮：“兄弟兄弟，快快快，土匪们，已经围了上来。”

王波装着接受了，弹跳着往前凑，到了跟前，突然翻了脸，向他发起了攻击，“哥呀，对不起喽。在去年的冬天，我就叛变了，你已经成了个光杆司令，快抓紧投了降吧。”

“不不不，有福之人不用愁。”周明志跑过去，躲在了宋庆海的身后，“虽然丢了兵，可我的军事顾问，是很健康的。”

“错，错错错。”宋庆海跳开，把他闪出来，“顾问不能上前线。”

“坏了，坏了，敌人很疯狂。”这间十几平米的囚房里，除了这个通铺，就是只有一条一步宽的走道，没地方躲，周明志抱着头跑进那个只能容纳一个人的便坑，“炮火的厉害，快钻防空洞哇。”

嚓嚓嚓、嚓嚓嚓……从那边传来了越来越响的脚步声。一个趴在窗上负责放哨的人，急忙退下来，拍了一下巴掌，轻声叫：“来了，来了来了。快，快快快，快啊！”

监规里规定得很明确，不能打闹，不可喧哗，这么干，是不允许的，如果被管教发现了，会出现一个很严重的后果。都怕了，都争先恐后地争取做到最好。

一个年轻管教快步走过来，一边探头往监号里看，一边厉声问：“想造反？想反抗？是哪几个？是谁在咋呼？”

这个监号里，王波的胆子最大，他没承认：“我们这些人，都很老实，根本没起哄。刘大队，你听错了，我估计，不是东边的哪个号，就是西边的某个号。”

“胡说！我的耳朵很好用，我的识别能力，特别强。”

“没错。我们这个号里的人，老的老，少的少，缺乏共同语言，就是想闹，也闹不起来。请刘大队开开恩，去那边好好查一查，千万不要，把这么臭的一个屎盆子扣在我们的头上。”

“张狂！你这个不拉人屎、不吃人粮食的东西，真张狂！到底是谁？说，快给我说。哼，要是想好，就快给我自觉地站出来。”

“真的。俺的号头像阎王，都不敢。”

“滚滚滚！”这话使他想起了周明志，他觉得，应该调整一下方向，从周明志的身上找到答案。扫了几眼没找着，他的眼睛惊大了，“咦，周明志呢？”

大家这才发现铺上少了一个人，都伸头往便坑里找。在那一刻，周明志怕时间紧，抢不过来，装着解手，蹲在了那里。这么做，有优势，好蒙混，可他忽略了认真，没褪下裤子露出屁股来。这个管教的心很细，立马发现了这种不该出现的不正常，“周明志，你在出什么洋相？不识好歹了？想挨？”

“嘿嘿，嘿嘿嘿。”周明志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垂着两只手站起来，又连着嘿嘿了几声，“我……我我我……”

见状，都想笑，可谁也不敢亮开嗓，被憋得东摇西歪。

这个管教是个很善良的人，他也被周明志显现出来的尴尬和憨态逗得想笑。他怕自己失了控，露出了笑容，弄出笑话，没再深入，背着手慢慢走去，“这里是囚房，不是娱乐场，纯粹是些不识好歹的东西。哼，闹大了，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此时表现出来的宽容，变换成了纵容，他的放弃带来的，是放肆，他刚迈进办公室，还没坐下，那边的那些人，已迫不及待地又闹了起来。

“肃静，肃静！”王波挥着手，止住了大家的发言，“听我的，听我的。我发现，咱们的这位姓周的，很花，肯定与很多女人，发生了许多那种往来。我认为，咱们应该组织一个合议庭，好好审审他。”

“棒。我赞成，我支持。”周明志抢着表了态。

“傻了。”宋庆海偎到周明志的面前，附在他耳朵的旁边低声说，“兄弟，你没听清楚。他们要斗的，是你。”

“我知道。”周明志回给了他个笑，“今天，我可能要律见，心里高兴，想玩玩。”说到这里，他推了他一把，“快去抢个职位。你的文化低，我看，只能当个陪审员。”

律师有一定的特权，许，能把家人带过来，让人明白，周明志为什么精心打扮自己了。宋庆海撇了撇嘴，扬着手，说：“陪审员算个什么，连审判员，我都不愿当，我是审判长。”

前天中午，周明志接到了检察院送来的起诉书。眼看着自己，已被公诉到法院，将被押上审判台，对被冤枉的一个人来说，心里，应该是，很痛苦的。可他想，事实，已摆在了眼前，抗拒，无效，不如放开自己，哈哈一笑，管他娘的，前边是陷阱，还是埋人坑。反过来想，也许是好事，是命运的安排，在几十年的生活经历中，命里，有坐牢的这一节，在这里，躲过灾去，免去那些车祸等一些让人难料的灾难。孔令才遇上的，那才真正的，叫惨，叫完。由此，他能带着较好的心情来面对，今天，可能来律师，律师似亲人，律师，能帮着伸冤，能给透透家里的状况。更让人高兴的是，有可能，能见上几个月不见、实在叫人想念的刘玉欣。所以，他的心里，是非常的高兴和愉快，“啊唷唷，法官先生们，求你们，手下留留情，少判我两年，别审我个，九开加一开。”

王波是个很要强的人，他强行把审判长争了去，可他不懂套路，最后，还是让给了刚见过阵势的宋庆海。王波当了公诉人，他指责周明志，强奸女人三十三。由于王波干过那种事，比较了解，边说边学着样子做，引得大家，闭不上嘴地笑。

就在宋庆海要周明志答辩时，有个管教走过来，把周明志提了出去。

周明志被带进一个会见室，这里，没刘玉欣，在这里等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说，她是宏达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姓李，“我已经接受了你爱人的聘。对你的这个官司，我挺有兴趣。你若是相信我，同意我做你的律师，我就开始正式履行义务和责任。如果不同意，没关系。”

“您好。”周明志不再相信高庆美，心里，很不舒服，“李律师，别急，我想先了解了解情况，是谁请您来的？”

“你爱人。你有学问，应该懂得啊，就是，你老婆。”

忽然想到，刘玉欣，有打着这个旗号的可能，周明志再问：“李律师，请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没记住高庆美的名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笨，记不起来了。你应该就一个老婆呀，嘿嘿，我觉得，你问得，有点多余。”

“那就请你告诉我她的姓，估计估计她的岁数。李律师，慢慢想，应该，能看出她的年纪。”

她的脸，拉了下来，显得有点不高兴，“可能姓高，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米六五的个子，白净漂亮。”

律师的作用挺重要，不可让高庆美晓得了什么，周明志坚定地拒绝了：“对不起。李律师，我不需要律师，打算，靠自己，靠自己为自己辩护。”

“好。”她的脸红了。她学着洋人的样子，耸耸肩，抓起公文包走去，“再见，希望，你能成功。”

周明志养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一有了愁绪，就想抽烟。回到号里，他急叫王波抓紧采用土法为他取火，说手里的火柴不多了，得留着过年用。王波说，刚才，严立强被人提走了，可能是，受审。对他，不再抱什么希望，周明志摇了两下头，“快去干你的。他是死是活，已经与我无关了。”

六天前，庭审回来的宋庆海说，到庭的闺女、儿子和儿媳，都穿着明胶厂的工作服。王波眼馋了，很想问问周明志，是否，也已经把他妹妹接进了厂，由于怕他犯难，到今，也没好意思张开口问一问。眼看就要过大年，她一个人在家里，难过这个节，此时的王波，忍不住了，他从棉被里撕出一点棉花，用鞋底，在水泥地上搓出火，为周明志点上烟，问：“见到家里的人了？不知我妹妹怎么样了？”

“啊哟，忘了告诉你！”周明志恨自己忽略了这件事，气得用手拍了几下头，“很好啊，很好！不光已经把你妹妹接到了厂里，连把被你强奸了的那个女孩，也接了过去。”

王波动了情，哭了。他举着拳头，发誓般地说：“我没爹没妈，我的那个小妹妹，没人管。你既然已为我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个困难，我，得一定为你做点什么。”

到了夜里，王波托马春晓的丈夫把周明志的仇人严立强狠狠地揍了一顿，“周哥，我已经替你出了一口气，是不是感觉着，好受了点？”

周明志的心里，真的产生了一个好的感觉。他开心地笑了笑，一扬手，“去！去把我的烟拿过来，分给大家，尽情地好好享受享受。”

高兴的事，一件接一件。第二天下午，刘玉欣聘请的律师走了过来。这位姓郭的男律师，五十多岁，表面上看，老成，有经验。他说，他已经看了他的卷宗，材料里的内容，很简单，主要来自于，三个人的证言，将为他做无罪辩护，回去之后，抓紧着手找找他们，争取找到他无罪的证据。他还说，他有信心，能有八成的希望。

律见，在欢乐的气氛中结束。郭律师说，他曾试图把刘玉欣带过来，但没成功，只好让她等在了院门口，可以看她一眼，“她要我告诉你，她的身体很好，她的家人也很好，不用牵挂什么。”

周明志带着一种特有的心情，走出会见室，站在一个比较高的台阶上，望向，三百米外的院门口。

刘玉欣已在那边等急了，她站在一个最突出的位置，一边抹着泪，一边不停地向他挥手。

周明志激动了，感觉着，全身的热血在沸腾。他恨不得，抛开一切冲过去，由于不想让她看到手铐，他把两只手放在胸前，慢慢地摆。在他被带走的时候，十分清楚的听到了她的喊：“想你了，庭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