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哈。”见空中的云彩变成了红色，宋庆海有了个好的预感，“不寻常，确实不寻常！弟兄们，可能，有件什么好事，要降在咱们的头上，能让咱们的心情，有个好的扭转。”
王波的命，很苦，六岁上，相继失去了父母，与妹妹相依为命，过着极其艰难困苦的生活。在讨饭的路上，比他小三岁的妹妹，竟然比他懂事，对他进行了很多的关心和照顾。被投进了牢房之后，他对妹妹产生了一个极大的担心，生怕她，没依靠，走上了坏路。现在，这个问题，在周明志的努力下，得到了一个好的解决。对此，他十分感激。他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很想好好报答报答他。在这种情况下，条件受到了限制，就是想偷根针给他用用，也做不到。能够做到的，只能闹一闹，让他抛开烦恼笑一笑。那天，适得其反，不但没给他带来快乐，反而让他受了气。王波不甘心，老是想把这个失败扭转过来，宋庆海的话，让他看到了希望，趴在铺上，瞪着两个眼睛窥探着机遇。
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从三号监室调过来了一个小青年。王波立刻有了精神，一跃而起，晃着膀子走到他的面前，板着脸，严肃地问：“你会什么？先来个鸡叫呀，还是先来个猴子爬杆？”
宋庆海认识这个小青年，他们曾在一个号里相处了三个月。他不想让他受到欺负，冲过去推了王波一把，“他是我的朋友，免了！”
“不可以。”王波不肯让这个机会错过去，“尽管是朋友，也得来点简单的，可以学几声狗叫，唱首歌。”
为了引起大家的同情，不欺负他，宋庆海讲起了他的案情。说他，叫王超，是个农村孩子。他家的一块地，在一个住户的房后。这户人家养着很多羊，那些羊不老实，常跳出栏来吃地里的庄稼。王超的爸看不下去，找了对方几次，要他们看重，别再让它延续。他们不讲理，不但不听，还常常故意打开栏门，放出羊来气他。他爸恼了，领着三个儿子冲进他们的家，打伤两个人，抢来一只羊，在大街上支起一口锅，把它煮着吃了。这属于入户抢劫，这种罪，起步就是十年。他爸是主犯，被判了十年，他的两个哥，被判了八年，他是七年。吃了一只羊，父子四人加起来，被判了三十三年。现在，虽然正在上诉，可家里穷，拿不出钱来托人跑关系，没希望。
严立强，就在三号监室，周明志走到王超的身边，问他的情况。王超说，严立强很傲，不会为人，与别人处得不好，在号里受欺负。在最近的这些日子里，警察们常过来，把他提出去审，可能还有没交代的余罪。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查清他的问题？他不肯交代的原因在哪里？是不是与明胶厂的人有关？周明志拍了一下头，喝上一杯凉水提了提神，闭上眼睛陷入思考。
晓得了周明志的名字后，王超说，严立强讲了他很多坏话。说他不正经，很色，与一百多个女人保持着不正当的往来。不仅如此，还说他，为人霸道不讲理，玩了人家的老婆，还起了杀心，把一把长刀刺进了人家的肚子。
听了这些，怒火中烧，周明志气得差点昏了过去。他叫王波，抓紧给三号监室的号头发过去个请求，要他操操心，拿出一个合适的办法，好好整整这个该杀的严立强，务必，给他来个狠的。
看守所里的在押人员，也存在着人情交往。号头与号头之间，暗中保持着联系。他求他，保护他的同案兄弟；他求他，搞烟搞吃的。求他整治个人，是小事一桩，况且，在那个监号里当号头的，是马春晓的丈夫。
像是得到了神灵的支持，今天中午的这顿饭，吃得早，饭后的一段时间里，可以看会儿电视。今天播放得这部言情剧，挺不错，严立强看热了，眯着眼睛盯紧了屏幕。突然，一床棉被从上方落下来，蒙住了他的整个身子。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拼命地挣扎，已经来不及了，四肢，已被强大的力量按住，拳头，已落在了身上。
响动引来了一个管教，“怎么了？怎么像个屠宰场啊？”
随着哇的一声哭，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倒在了铺上。他说，严立强动了手，不仅把他的饭抢了去，还踢了三脚、打了十几拳。同室的那十六个人支持了他，说严立强是个狠熊，揍起人来不留情，连吃奶的劲儿，也没留。
“嗐！”严立强忍了，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他晓得，对抗，带来的，将是几个无法预测的报复，有伤筋断骨的可能。
对严立强这个杀人犯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这位管教没怎么考虑，就拿出来了个决定：“没料到，你这个孬种竟然这么狂。不给你个厉害的，不让你游游街，不让你示示众，会把一个活人，当枣吃了。”
嚓、嚓、嚓……铁镣，划在水泥地的地面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响声。出现的这个异常，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一个犯人率先发现了，他激动地在那儿一边跳，一边拍着巴掌喊：“遛号了，遛号了！看，快来看！”
承担的压力，需要释放，心中的愁闷，需要排解，都不想放过出现的每一个解闷的机会。二十几个监号里的人，都抢着跑出屋来趴在放风场的铁栅上看热闹。
惩罚，落在了严立强的身上。在两个劳动号的监押下，他背着一百多斤重的铁链子，拖着沉重的脚镣，走在监室前面的路上。他的身体，很棒，没什么毛病，尽管如此，也感觉着难以承受，每前进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再难，也得坚持，不能停，就是出现了短暂的停留，也得挨皮带的抽。
“好，好好好！”成功的喜悦，在周明志的脸上显现了出来。他喜滋滋地站在一侧，仔细观察着严立强的这次遛号，“杀人不眨眼的东西，需要灭灭你的威风，应该叫你晓得，什么叫痛苦。”
过了一会儿，严立强走了过来。周明志拍了拍手，把他的视线引过来，冷笑了一声，“我才三年多一点，还有出头之日。你呢？小子，是不是，只能等着挨枪子了？”
周明志表露出来的得意，让严立强想起了王超的离去，找到了挨整的原因。严立强呸了一声，把仇恨的目光，射向周明志，咬了咬牙，吐出来了三个字：“够狠的！”
“狠的，在后头，我要让你的皮肉，开花。”周明志招了招手，把那两个劳动号叫到跟前，给了他们六根烟，“兄弟，我吃了这个杂种的一个亏，请你们狠狠心，给我来个，酌情处理。”
劳动号的活动，比较自由，可以在外面来回走一走，号里的人，靠他们传递信息。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都愿靠在号头的这一边。周明志是这里最富有的人，有鱼有肉有香烟，都想巴结他，都想和他结盟。再说，严立强杀了人，与死囚的距离，已经拉近了，不需要挂牵以后受到他的报复。他们两个商量了商量，找出一个理由，拉开架子，挥起皮带，连着狠狠地抽了他五下。
严立强被打痛了，没控制住，哭了几声。这不仅没引起别人的同情，还把大家惹笑了。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拖着脚镣，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走完了划定的那段路。
尽管已让严立强这个仇敌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周明志觉得，还不够，应该把心中的愤懑，再往外排泄排泄。经过一番努力，得到了一个管教的支持，把他押进一个严管室。
这一关，更难过，人，得仰面躺在水泥地上，手脚分别固定在铁环上，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动，不管是吃，还是排，都得靠别人。
只要进了严管室，起码，得在里边待一周。这七天，不好熬，不被整个半死，也得瘦一圈。周明志觉得解了气，高兴了，拿出一部分烟，要王波分给了他们。
心情的好转，让所有的感觉都有了个好的改变，连吸烟，也觉着香了许多，周明志闭着眼，坐在厚厚的棉被上，细细品尝着它的味道。一个小伙跑过来，推了他一把，说，来个女的，要见他。
四周，是高墙和电网，连身强力壮的男人，都进不来，女的，肯定做不到。周明志轻轻打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大胆！哼，没想到，居然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你怎么了？是不是感觉着，遛号，挺有趣，也想让他们押着遛一遛？”
“俺天爷。真的，绝对是真的！”他指了指房顶，发了个誓，“没哄你，现在，就站在外边的道上，是个很俊的大闺女。”
“哈。”看到的，尽管是一脸的认真，周明志也没信，又扬起胳膊打了他一拳，“乖乖，平常，你很老实，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黏糊？是不是想老婆想疯了，身上的神经出了问题？”
“哎呀！”他急得拍了两下腿，“就这么几步，可以过去看看嘛！”
“我也觉得，应该没这种可能。”靠窗坐着的宋庆海，爬起来往外看，“啊呀呀，神了，是真的，真的来了个大闺女！”
信了宋庆海的五个人，抢着扑向那个窗口。周明志也信了，他顾不得穿上鞋，趿拉着跑出去。
真的来了一个姑娘，她站在铁栅的外面，微笑着。可这个面孔是陌生的，周明志愣在了那里，没敢往前走，“你是谁？我叫周明志，是找我吗？”
“是啊，是！”她是李枫叶，见了周明志，激动了，“周叔叔，您好！我是李丰良的大闺女，在北京上学的那一个。”
明白了，周明志心头一热，快步走过去。李枫叶左右看了看，先把刘玉欣的照片和信件递进来，然后，从衣袋里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周叔叔，趁着没人，先收起来。”
周明志回过头来一招手，王波跑过去张开褂襟，把五盒香烟、三袋火腿、两包果脯，接了过来。
问了问周明志的身体状况后，李枫叶宽慰了他几句，“在前几天，我才与刘姨接触上，对你的情况，还不是那么了解，不敢说什么。有话往外捎吗？俺刘姨，在法院里等着。”
周明志说，在接到判决书的当日，他就提出了上诉。不过，胜诉的希望，几乎没有，他已经做好了去监狱服刑的准备，刑期不长，没感觉着，有多么大的压力。
李枫叶说，在把他的情况掌握起来之后，就去北京找她的老师。她的一个老师是法学会的权威人物，许能找到办法。她还说，他们法院与这个看守所保持着联系，有一个工作人员经常来这里送判决书，她可以随着他过来，有望，能常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