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电视里正在播放大家看热了的一部连续剧，他们都伸着脖子在那里聚精会神的盯着那个荧光屏，密切关注着故事情节的进展。唯有周明志没有这么做，他躺在铺上，闭着眼睛想心事。

昨天，二审法院对周明志的上诉作出了“维持原判”的终审裁定。出现了这个结果，处在预料之中，既然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否定原判，自然改变不了什么。给他造成精神不振的主要原因是，产生了一种担心，三年多的劳改生涯将要开始，那监狱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万一劳动强度太大，使人挺不过去怎么办？

电视停播了后，七八个人围上来劝说周明志。他听了他们的劝，说：“请你们放下这个心，我能想得开，命运既然这样安排了我，不去接受，不行。我只是感觉着心里有点乱，想静一静。”

王波不想叫他静，想叫他乐起来。他挑出来了一个比较会说的，在那里模仿着那些名人与他说对口相声。周明志被他们两个人的演技逗笑了，坐起来拍着巴掌鼓励。

他们两个虽然具有这方面的特长，可缺少一定的经验和知识，只是闹哄了一会儿，就没得说了。眼看着周明志要倒下，王波的心里产生了一个盼，盼着能来个新犯，开开他的号。这个想法刚刚在头脑里闪现，希望所出现的事情就出现了，一个岁数不大的青年，被两个管教押了过来。

上来，王波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在叫他垂着两只手低着脑袋站好了以后，王波扮作皇帝坐在了他的对面，清了清嗓子，猛然来了一声喊：“给我抬起头来回话。”

他没有抵抗，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由于不敢看对方的那张脸，他把目光投到了屋顶上，轻轻地喊了一声：“喳。”

“是哪里的大臣？”

“临沂的。”

“快给我把名字报上来。”

“小人，叫王雷。”

“岁数？”

“回皇上。小人，十六。”

在这个看守所里是可以留发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王雷却剃光了头。这表明，他在别的看守所里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不管是从他那比较熟练的动作上看，还是从他那贴切回答上的了解，都让人意识到，他久经风浪，已经积累了很多这方面的经验。大家静下来，饶有兴致地在那里仔细观察着。周明志也不再去考虑什么，提高精神，关注着每一个细节。

“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进的宫？”

“喳，是为了给皇上请安。”

“哈哈哈哈……”听了这个回答，大家没有忍住，哄的一声笑了起来。

王波没有笑，照旧板着那张脸，“皇上的一切，都很好，不需要你挂牵。快把你的罪行来个如实地交待，快把你进官的原因说出来。”

“是因为在那公共汽车上进行了抢劫。”

“是抢了妃子呀还是抢了公主？”

“她的年龄不大，可能是公主。”

“可了不得，竟然在太岁的头上动了土。”王波装着吃了惊，显露出一脸的惊讶，在腿上擂了一拳，猛然提高了声音，“俺娘，就连我这当皇上的人，也没这个艳福。稀罕，新鲜，寡人想长长见识，快把那公主的体貌特征细细地向我讲一讲。你若是打了埋伏，我就把你交给刑部，先割了你的这个东西，再断了你的那条胳膊。”

对方所要求的，显然是想让你讲些那个，他吓坏了，忙说：“皇上，我们只是图了钱财。由于我们还都是小孩孩，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研究人家的身材。”

“哼哼。”王波瞪了瞪眼，“我可没有耐性。”

“真的呀，确实没干那种事。”对那些强奸犯，都斜着眼睛看，谁要是欺负过女人，是要挨整的。看来，王雷有这个认识，不敢顺着往下说。

这样的回答，是不会让人满意的，王波再次擂了一下腿，“大胆，竟然敢顶撞皇上。小子们，快给他点厉害尝一尝。”

先后冲上去了三个人，强行把王雷的胳膊拧到了背后，逼着他把腰弯了下去。

王波憋着笑，走过去点着他的脑袋警告：“既然是抢，就会出现搏斗。在那打打杀杀的过程中，应该有所接触，应该是，不止一次的摸过她的皮和肉。快给我如实说出来，要是不，我就下家伙，叫你痛得喊奶奶。”

“求你了，求你了。”王雷害了怕，要哭，“我的文化程度非常低，不会讲这些故事。请你们这些叔叔大爷们开开恩，饶了我。”

这个王雷的脸上还挂着稚嫩，不能难为这么一个弱者，周明志叫王波停下来，给他搞点吃的。王波不但不听，还逼着他表演节目。看样子，他确实涉过大江大河，在那里拿着动作，带着表情，唱了监狱之歌，学着马戏团的女孩做了几个动作。王波满意了，身子一歪，倒在铺板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躺在那里不动了。

为了能够引起大家的同情，为了让大家相信自己不是一个强奸犯，为了不再受到欺负，王雷主动讲了自己的案情。他是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在年前那腊月的寒假里，随着五个同学到那外地旅游。在玩了几天往回返的时候，车票涨了价。春运期间，车票上浮是正常的。他们不懂，以为被人算计了。由于感觉着自己这方有势力，到了地头，他们不听对方的解释，用武力把钱抢了回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犯罪，一个个被抓了起来，都没捞着在家里过年。

在号里，周明志学了一些法律，懂得了不少。犯了公共汽车抢劫罪，要判十年以上的刑期，尽管他们还不满十八岁，应减轻处罚，可还是让人觉得，非常可惜和痛心。他想，出现了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年纪小，不懂法。在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女儿，对她有了诸多的担心。

周明志对王雷这个孩子产生了同情，给了他两包方便面。他饿坏了，连用凉水泡一泡的时间都不愿等，撕开包装，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真叫人可怜，要是那当父母的见了这个场面，泪水还不得流一盆呀！

从王雷的身上看，事情是人为的，却又不像是人为的。难道真的要相信命运吗？有的犯人在号里常说，打劳改，并不一定是坏事，在人的这一生，不打几年劳改，是个缺陷。他们举例说出许多国内国外的名人，是怎样通过坐牢之后才创造了奇迹。他们编了一个顺口溜，说什么：无期死缓受不了，三年两年摸不着，十年八年有些多，五年六年算整好。这么看，所“获”得的这三年六个月还不够多。在那里越想，周明志的心里越开朗、越舒畅、越不拿着当事了。

想多了没用，管他前边是坑呀还是阳光道，凭天由命了，天气不错，把衣服洗好，安心等着去那监狱服刑吧。

周明志把三件衣服合在一起泡进一个塑料盆，把洗衣粉集中倒在那衣领和油灰较多的地方，搓洗干净再搅匀。这种既去除了重脏区的污垢又省洗衣粉的方法，是刘玉欣手把手教给的。因而，每当洗起衣服时，就自然而然的想起她，想起她那美丽的容貌，想起与她在一起时的种种快乐。

吃过了下午饭以后，太阳落了山，气候发生了改变，微风习习，十分凉爽。大家走出监号，聚在放风场谈天说地。望着这些即将分别的同犯们，周明志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留恋。他觉得，在走之前，应该为他们做点好事，应该对那些穷苦的人尽量给予一点物质上的照顾。那个宋庆海早已去了监狱，不需要再对他进行考虑，这个王波的妹妹常常过来给他送钱，对他，也不需要挂牵。划进圈里的有六个人，特别是那个七十三岁的老头，进来五个多月了，从未见家里人给他送过钱，他的胃又不好，饿了，就痛。

王波说，天气热了，不能给他们留多了东西，最好是，再找出一个有钱的人来，帮衬着那些穷犯们的今后。这个办法不错，周明志立马选定了一个，朝那边喊：“王大利。”

“在在在。”王大利不敢怠慢，迅速跑到周明志的面前蹲下来，“来了，来了。周厂长，想要我干点什么？只要能做得到，我就办。”

在绑架李兴年的过程中失了手的王大利，供出了严立强不少公安尚未掌握的犯罪事实。特别是严立强伙同他人犯的那五起**案，叫人万分痛恨。那些谈情说爱的恋人，喜欢避开人群到那静处。严立强觉得有机可乘，紧紧抓住这一点，纠集他人对人家进行偷袭。在实施的过程中，他们既凶又狠，先扑上去把他们两人分别按倒在地，**了那个女的后，为了使他们的报案时间得到推迟，再出重拳把人家打得走不动。严立强这种见不得天的无耻行为，引起了同犯们的极大愤慨，先后对他施行了五次重击。这让周明志高兴了好几天。这个王大利虽没承认与高庆东有关联，周明志却未对他产生坏的印象，“老王，你的家庭经济状况怎么样？”

正是因为家里穷，才娶了一个特别丑的老婆，才走上了贩卖人口的罪路，王大利急忙说：“穷死了。不但割不上肉，还常常断那不能断的盐。”

“真的是这样？”这让人感觉着有点不对头，周明志疑惑不解的看着他，“仅仅是为了吃，你天天花上二三十元。你的家里如果没有钱，你会这么做？”

这些钱，是高庆东的，为了堵人的嘴，他拿出来了二十万。情况虽如此，可不敢说呀，他王大利不但曾对周明志进行过多次秘密跟踪，而且还多次参与了谋划。自从在上个月转到这个监号，就提心吊胆，生怕周明志这个号头摸清了底细，被他拧断了脖子。为了让对方相信了自己，王大利迫使自己静下来，找出来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理由：“我的家里虽穷，可我弟弟家不穷，他开着一个砖厂，一年能进三五万。”

“好呀！不管是从哪里得来的钱，只要有，就好。”周明志朝着他笑了笑，问，“我走了以后，就无法再帮助他们了。你能不能节省节省，别再一天一个烧鸡，挪出点钱来买几袋方便面，给他们垫垫饥？”

一听是为了这个，那吊起来了的心立马放了下来，王大利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我买卖过人，绑过人，强奸过人，有可能得去死。为了不当一个饿死鬼，才舍得这么吃。行，周厂长，你做了些什么，我看得很清楚，学不多，还学不少嘛。”

正在这里说着，潘所长走过来，给了周明志十二根烟。李枫叶来得很勤，不管是吃的，还是那吸的，都不缺。周明志所希望的是，能给刘玉欣一个电话，告诉她二审的结果。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因为，他突然想到，让她早知道一天，会使她多痛苦一天，应该往后拖一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