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明志的家后有个花园，它的里边有少量的体育器材，早饭前，他喜欢来这里散散步、拉拉单杠、活动活动筋骨。
今天早上的空气特别好，不大不小的北风吹过来，让人感觉着特舒服。周明志正在全神贯注地运动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走来，客客气气地躬躬身，堆着满脸笑，递上一根烟，恭恭敬敬地问：“您应该就是，明胶厂的周厂长吧？”
由于不认识他，周明志接过烟来没点火，反问：“你是……”
他不慌不忙地自我介绍说，他叫王刚，是市里一家食品公司供应科的科长。他找来的原因，是听说明胶厂缺了产胶的原料，他们与河北省的一家食品加工企业存在着业务关系，能搞到一部分：“周厂长，是我老板的安排，他想拿点好处费。”
没听说过市里有这么一家公司，周明志疑惑地看了看这个穿着讲究的陌生人，说：“对这种情况，我不是那么了解。请你费费心，去趟厂，讲给供应科里的人。”
他掏出来了自己的一张名片，说河北的那个厂，是个刚上马的大厂，时下，还没竞争对手，原料的价格低，产量大：“周厂长，是宗大买卖，你是老板，得需要你的点头。”
这张精美的名片上，印着本市的电话号码、公司的名称和地址。见了它，周明志放松了警惕。吴洪军往河北跑了不少，是个河北通，许能了解那边的情况，周明志掏出了手机。
“可能，有这种可能，不要怀疑。”吴洪军给了个肯定，他说，河北的养殖业，比别的省发达，别说是一个厂，就是新建十个厂，也是有可能的。
当这个人能够分类十分准确的讲出了各种原料的名称，周明志不再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厂子要增产，增购原料，是必须的，周明志笑了两声，伸过手去同他握了握，问：“王科长，我们的厂，是个正规的厂，使用的原料，必须都是没经过任何污染的，你能做得到吗？”
“能，没问题，能达到你们的要求。”
“既然有把握，可以与你合作合作。”
他笑了一声，扬手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轿车，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说他的老板在车上，需要和他探讨探讨：“我老板，有能力，有智慧，他的社会关系，非常广，见见他，没坏处。”
周明志没再多想，乐滋滋地跟了过去。车门打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探出头来给了个笑。周明志还给了他个笑，低低身子钻进去：“嘿嘿，我觉得，你们搞得，有点神秘。”
“不要怀疑。这件事情关系着利益，眼下的社会风气不是那么好，得遵循密的原则，不能叫别人晓得了。”
周明志正想伸手去与他握握手示示礼，车子突然起了步，像是被火箭追着，刚走出来了几十米，就把速度提到了极限。周明志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想喊，但还没张开口，对方就板着脸给了个警告，说这宗买卖具有保密性，得到他们的办公室里聊。不用琢磨，就知道，已落入了魔掌，周明志没再相信他们的鬼话，他的心，揪紧了，他的眼前，黑了。
严立强雇来的这个杀手，不叫王刚，叫赵鹏。这个赵鹏，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他要两个同伴参与了进来，坐在车上的这个青年，叫王涛涛，绰号铁头，出来小区，接上来了另一个叫黄升的年轻人。
见周明志把目光投在了窗外，黄升把一个不透明的塑料袋套在了他的头上，严厉地警告了他几句：“小子，要老实。你要是耍心眼，不配合，就放干你的血，叫你死在这辆车子里。”
他讲的，是关东话。以前，常听他们说，关东人，不好惹，凡是走上了坏路的，都心狠手辣，周明志的心，缩紧了，叫了两声娘。
“姓周的。”铁头打了周明志一拳，“你的小命，已经握在了我们的手心里，不要抱希望，不要抱幻想，配合好了，才有获救的可能。”
既然关系着生命的威胁，就不能妥协。周明志，是个经过风浪的人，是个比较有心机的人，他提醒自己，要镇静，要给自救和他救打下个好的基础，得争取搞清车的行驶方向。虽然只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两年，却对那些大道，已是很了解了，甚至，路口与路口之间的距离，以及哪处的红灯限停多少秒，基本上，也能掌握。当车子走出市区、保持着速度往一个方向行驶后，他知道，是在往西开。前边是山区，他的心，缩得更紧了。
获取到的成功，给他们三个带来了喜悦。他们不再沉默，开始谈笑。赵鹏说，昨天晚上遇上了一个南方的姑娘，只在她的眼前晃一下刀，就屈服了。铁头说，今天早上收拾了一个过路的，不顺心，才抢来了一千元。黄升说，前天中午打了一场架，没过瘾，原本，想剁掉一个人的一只手，可还没把斧子举起来，他就叫了妈妈娘，投降了。周明志听了，毛骨悚然。
大约走了一个钟头后，车子拐下大道，走在坑洼不平、颠簸得叫人坐不稳的路上。出现了这种情况，让人感到，快到终点了。周明志想了又想，也没吃透，对方到底为了什么。为了钱的话，还好说，要是为了命，就玩完了。他去想，爱他的高庆美、还没走出校门的女儿、处在热恋中的刘玉欣。在这一刻，他对刘玉欣产生了两个极大的牵挂：已决定，在今天去济南，现在的她，应该是，正同父母做准备，到了该走的时候联系不上人，将是怎样的心情？装修房子，需要三十万，只预付了十万，二十万的欠缺，她去哪里弄啊！
车子停在了一座山的下面，他们绑了周明志的手，推着他爬向山的高处。黄升敲了敲他的背，说：“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家，要听话，要老实。逃，给你带来的，是不幸，是丧命。”
说起家，引起了周明志的伤感。从媒人撮合定亲，到女儿两岁，四年中，没过上几天富足的日子，吃的虽饱，却不好，女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利用大人的旧衣修改的。为了活的好一些，才拼着命去干，早知有今天，就不搞厂了。后来，他恨自己太粗心，为什么去相信一张名片呢，只要肯出钱，不管哪个打字社，都不会怕你报了假。
半山腰，有个看山的小屋，他们把周明志带了进去。赵鹏觉得出不了什么事，把他头上的塑料袋除了去，把他手上的绳子松了松，冷笑了一声：“孩儿呀孩，我的手里有一部分香饽饽，只要听话，只要配合，就给你一个。”
北看是山，东看是山，西看还是山。南边的山下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公路，周明志坚信，这里处在临沂城的西边，离临沂，有六十来公里的路程。想杀人的话，不需要走出这么远，可能是，为了钱财。他想起了吴洪军说过的话，估计，是他想报仇，是他想让他受到点惩罚。
周明志猜准了地点，估计错了他们的目的。他们不只是为了钱，还想要了他的命。这一切，是严立强和赵鹏策划的，他们胆大妄为，经过一番周密的考虑，采取了这个行动。
“荒山秃岭，没值得欣赏的东西。”赵鹏拍了拍周明志的头，要他把视线收回来，“我估计，你的内心，没了平静，是翻江倒海、激荡不已。可我们忙，给你留出来的时间，不多，需要抓紧弄出一个明晰的结果。姓周的，你是个明白人，不用提醒，不用说出什么，你就应该知道，得与我们怎么合作，快抓紧想一想，给老子痛痛快快地说出个数目来。”
富有了的周明志，不在乎钱，他的那颗狂跳的心，平复了许多。他稳了稳情绪，与赵鹏言来语去地砍开了价，压到了八十万以后，他同意了：“兄弟们哪，我的厂倒是大，可没多少现金，做到了这一步，就已经够意思喽。”
“好，好好好！”见要成功，铁头激动了，他把一个拇指伸在了周明志的眼前，“了不得，你这个小子，真有钱，是个真正的大老板！你伟大，你万岁！”
赵鹏取去了周明志的手机，要他说出老婆的电话号码。赵鹏是个老手，恐他报了警，没让他按手机键：“周厂长，我们奉献出来的，是文明。你，得给我们一个好的回报，得给我们一个切实的报答。备齐八十万的现金，得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快叫你老婆放下所有的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你的安排上，力争在一个小时之内，解决了。”
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就是死了，也不能眼睁睁地让亲人受到伤害。周明志睁大眼睛看了赵鹏一眼，没回答。他觉得，需要斟酌，需要研究，需要探明他们的真正意图。这两个歹徒讲出来的，是地地道道的临沂话，既然是本地人，得顾及自己的今后，看来，不是那么单纯，肯定，他们有了杀人的心。越想越让人觉得，得放慢速度，得想方设法找出一个拯救自己的法子，挫败他们的进攻。他又看了赵鹏一眼，勉强地笑了一声，说：“谁都知道，一个单位，就一支笔。我老婆的能力不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兄弟，我有钱，是小事一件。走，咱回去，你说个地点，我给你们送过去。”
“什么意思？”赵鹏的脸，绷紧了，“怎么了？想耍招？你要是不配合，违背了我们的意愿，我就狠狠心，敲开你的脑壳。”
“先生，我们铁了心，已经没了商量的余地。”黄升握紧了拳，要动粗，“哼，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俺捎来了绳索，带来了刀，你要是不接受了我们的要求，就抹了你的脖，不把你投在山下的枯井里，就把你扔进沂河，喂鱼。”
“没错！”铁头也瞪大眼睛，站在一旁密切注视着，“朋友，别搞糟了。这件事情，不光关系着你一人的命，我们已把你的老婆孩子划入了范围。你有钱，丢了命，可惜。”
真要命，已经到了生存形势这么严峻的地步，还得装着不以为然，周明志又笑了一声，说：“我是个实诚人，说到那，做到那。请你们相信了我，不要对我产生了什么怀疑。”
赵鹏哼了一声，显出一脸的凶相，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说：“我们这几个人，不是三岁的娃，能从你的脸上看出什么。好了，任务紧迫，不能让时间浪费了。快，快叫你老婆献出爱心，保住你的这条命。”
不用分析，就知道，报了警，才有保住命的可能。怎么做，才有见效的希望？要是让高庆美接了电话，没往别处想的可能。刘玉欣就不同，她聪明，有防范意识，重要的是，从没让她办过这么多的钱。想到了这里的周明志，心里宽舒了许多。
按照周明志提供出来的号码，赵鹏按全了键。没想到周明志真的耍了招，听到传过来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后，赵鹏把手机交给了他，小声警告了他一句，要他小心自己的脑壳。
在这种状态下，听到刘玉欣的声音，是那么格外的亲切。然而，人家不允许谈题外话，当她从不解中转过神来，急哭了，周明志终止了与她的通话，心里骂：等着吧，黑了心的小子们！
这些小子们，没看出什么，以为，已彻底地征服了这个俘虏，已得到了他的诚心配合。他们乐了，开心地同他闹起来，说他有钱，肯定与成千上万的女人，保持着关系。
在焦急地等待中，到了规定的时间，赵鹏按了重拨键，试听了一下，交给周明志，要他问问情况。刘玉欣急了，还没等他讲完一句话，就急切地抢了过去，说她已经从局里取来了一部分，要他耐着性子等下去，勤通话。厂里有钱，银行里有钱，她说的，分明是公安局，勤通话，是警察的要求，是想通过科技手段，来定位。他为她的隐语而叫好，庆幸自己认识了她，心里再度骂向这三个敌人：等着吧，该死的小子们！
听完了周明志的“汇报”，他们那八倍的警惕放松了五分。赵鹏要他讲几个与女人有关的故事：“你是个富翁，接触到的女人，肯定不一般，不是明星，就是富婆。”
为了稳住他们，周明志没反对。他说，去年的一个夏天，他在上海的一家宾馆里遇上了一个姑娘。她长得漂亮，他看上了她，把她骗到屋里，强行褪下了她的裤头。说到这，他停下来，要他们猜，他看到了什么。他们抢着猜，讲得，很下流。他一次次摆手否定，直到把他们憋急了，才说，她穿着两个裤头，看到的，还有裤头。
在三个贼子前俯后仰笑岔了气的时候，刘玉欣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取来了一部分钱，只差五十万了。周明志明白，警察们已经赶了来，离这个地方，还有五十里。
此时的他们，忘了，是在提着脑袋玩火，高兴地跳了起来。赵鹏想起了那个刚交上的女孩，走出去，给她打电话。铁头也离开五十米，褪下裤子大解。黄升觉得那个小山头挺有趣，走近几十步，找了个干净石头坐下，瞪着两个眼睛欣赏着什么。
早就盼着，能出现一个独处的机会，周明志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伸过手去，把裤兜里的一个小手机摸了出来。为防不测，十天前，刘玉欣买来这个手机，要他暗藏着。当时，他觉得没必要，今天，居然真的用上了。
刘玉欣说，她与高庆美，随同区公安局刑警队的一个中队赶了来。周明志把他们所在的位置说了出来，他说，这个看山屋子的外墙上，写着几个硕大的白字，山的下面，有一块种着的花生的地，公路的北边，立着一个十几米高的巨石。
危险，已经来到了眼前，赵鹏却没觉察到什么。他兴高采烈地拨通了严立强的电话，问他要钱：“成功了！眼下的周明志，已经被我牢牢地握在了手心里，想怎么拾掇，就怎么拾掇。俺天爷，我们费了好大的事，才把这个小子弄到手。你那头怎么样？老兄，不能叫我白干了。”
严立强，是个既奸诈又狡猾的人。为了增加自己的收入，他想从周明志的身上挤出一部分，再叫高庆东拿出一部分，他拨通了他的手机：“兄弟，我们已经做到了，就看你的喽。”
需要交给赵鹏的数额，是二十万，花钱似流水的高庆东，手里的积蓄，没多少：“未料到，你们进展得这么快，还没备好。你给赵鹏个解释，和他说，拖不久，最多，也就是，三天。”
赵鹏不肯，他骂了严立强的娘：“我们已经断了粮，需要钱，别说是三天，就是一天，也不行。哼，你要是耍我，我就把这个姓周的，交给警察，要他们把你们两个，押进大牢。”
严立强没敢瞒，说给了高庆东：“这个杂种，心狠手辣，他要是翻了脸，咱们的小命，就没喽。二十万，不算多，借呀，你的亲戚朋友那么多，特别是你姐，就是二百万，也是手到擒来啊。”
“奶奶，你说的，太简单！”高庆东气得骂了一句，“为了砍下周明志的头，我已经借了三十万。这三十万，还没要回来，还在江苏的那个黑道头儿的手里。该借的，已经借了，去哪儿弄？”
“要啊！不就是江苏省的淮安市嘛，不就是几个小时的路程嘛。”
“要不来。我已经叫人去了两趟，还打了几百个电话。妈的，在杭州翻了车的那个人，断了一条腿，到现在还没好，他们以此为由，咬着牙不退。”
“哎哟哟，急死喽！咱们费尽了心血，绞尽了脑汁，也没伤着周明志的半根汗毛。现在看到了希望，却败在了钱上，可惜，可惜喽！”
就在高庆东急得跺脚的时候，孙秀娟走了来：“怎么啦？怎么骂骂咧咧的？你的脸色不好看，是不是与别人干了一仗，被人家打败了，吃了个亏？”
“不不不！我是谁？谁敢打我？是钱，是手里缺了钱。”
“需要多少？可不可以说出来，由我，为你淘换淘换？”
“什么？你？一个没见过世面、从农村走出来的丫头？”
“不要小看人。我，虽然是个丫头，却有这方面的能力。”孙秀娟表露出来的，是一脸的认真，“用多少？说出来，我试试。”
“去去去！不是千儿八百，不是万儿八千，是二十万。妹子，这个数字，你能做得到？去去去，眼下的我，需要静下心来好好考虑考虑，需要认真地找找方向，不要在这儿指手画脚，不要在这儿影响我的情绪。去，快去你的宿舍，躺在床上，看看墙角多了几个蜘蛛网，看看房顶是不是有了漏雨的迹象。”
孙秀娟没计较他的嘲讽，给了父亲个电话。仅过去了二十分钟，就来了一辆摩托车，给她带来了二十万的现金。
极度的兴奋，让高庆东忘乎所以了，本来，给严立强个嘱咐，他却昏头昏脑地把电话打到了高庆美的手机上：“成喽，成喽，我已经办妥喽，快叫他们抓紧解决了。记住，必须把他的脑袋，放在我的面前，必须……”
“哎呦呦，你说了些啥？”高庆美没让他说下去，“庆东啊，我还没顾得告诉你。嗐，眼看塌了天，今早上，你姐夫遇上了几个坏人，已经被他们架走了。”
“了不得。”高庆东装着着了急，用关切地腔调说，“人命关天哪。千万不要耽误了，抓紧拿出一个能行得通的办法，把他救出来。”
“嘿嘿。”高庆美笑了一声，带着异常兴奋地心情说，“甭担心，他们还没走远，只是把你姐夫弄到了西边的杨家山。我们已经赶了来，那十几个警察，正往山上爬，过不了多久，就能逮着。”
“俺奶奶！”恐惧，立马袭上了高庆东的心头。他慌了，足足用了两分钟，才拨通了拼在第一线的赵鹏，“快快快，你们已经暴露了，警察已经过去了，抓紧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