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哦，我却忘了，八姑子可是赢得了斗巧头筹的人，女用卫生巾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必然会奇货可居的，八姑子自然不缺饼金了。”寇如也加入到玉珏一边，对她出言挖苦，末了，又抛出一句重磅炸弹，“八姑子不会真的一辈子都画饼充饥吧？”

嗡的一声，洛溪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这回不只眼冒绿光，连小脸也绿了。

寇如尽管说的含蓄婉转，但她却明白，寇如已然识破了她的作弊伎俩。

可她是如何识破的呢……

洛溪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道：“……就是不想画饼充饥，弟……子才说谨遵师傅之命的。”既然要拜师学艺，身段便要伏低，寇如即便未答应做她师傅，她也要厚着脸皮以弟子相称。

她已两次回说谨遵师命，相信寇如不会听不明白的。

洛溪的意思是，并不是自己不想学，而是师傅你不愿收徒。

寇如围着她缓步走了一圈，最后又停在她的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这么说来，八姑子是决心要自食其力地做好我指定的绣品了？”说到自食其力四个字时，寇如尤其加重了语气，“……若果真如此嘛，我倒可以……”

最后几个字尚未出口，便被玉珏再次打断，“就女兄那烂手艺，还能完成师傅指定的绣品，岂非痴人说梦！”

“若依着九姑子的说法，八姑子便完不成我指定的绣品了，是也不是？”寇如转脸，向九姑子求证道。

“那还用说嘛，师傅。”玉珏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寇如复又折过身来，颇为深意地看了眼洛溪，这才慢慢地道：“……若八姑子能够完成我指定的绣品，九姑子要怎么说呢？”

玉珏怔了怔，一双大大的凤眸里盛满了懵懂，不确定地问：“师……傅是何意？”她怎么听着，寇师傅有与她叫板之趋势，疑似要倒戈八姑子一方呢……

果然，寇如接下来的话，认证了玉珏的猜测。

“……之前我说过，八姑子若能完成我指定的绣品，我便送她一身白叠布衣料，而现下九姑子却一口确定八姑子完不成，那么请问九姑子，若八姑子能够完成呢，九姑子要如何说？”寇如也不待玉珏回话，又道：“……九姑子是也像为师一般，要送八姑子一身白叠布衣料，抑或是九姑子另有打算，还有更好的衣裳料子，要送与八姑子？”

这一回，轮到玉珏脸色发绿了。

而堂中众位小姑子脸上的表情，也颇为耐人寻味。

隐姜的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又很快被一丝鄙夷所替代，但皆旋即掩去，换上一副平静无波的眼神，静静地瞧向九姑子。

媛姜与哀姜的表情，则一直处于惊诧中，年龄尚小的哀姜更是微张着小嘴合不拢，还未回过味来。

只有与玉珏坐在一处的玉陌，脸色自始至终淡然无奇，仿佛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她全未听见般。

洛溪也难以置信——眼前这个难以捉摸的寇如之所作所为。

心下不由暗忖：寇师傅这个节奏是要……收拾玉珏，给她撑腰？还是……用激将法逼她就范？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是她乐见其成的。因为她反正也要洗心革面，诚心学习女红，就算寇如不认她做徒弟，她若能完成指定的绣品，不也有一身棉布衣料做酬劳么？况且，瞧这架势，玉珏很有可能再为她锦上添花呢……

思及此，洛溪的一张小脸立时容光焕发，一双妙目悄悄觑向了寇如。

这个寇如，当真是个妙人呢！

一旁的文姜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袍一角，使眼色示意她，莫要得意忘形地盯着寇师傅看，小心再被当了靶子。

洛溪岂不知文姜的好意，当下心领神会地略略颌首。

但她二人的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寇如那一双睿智之眼，不仅如此，堂上诸位小姑子表情各异的面容，也尽被她敛目纳入。

寇如不由得微微挑眉，略转双目瞟了眼洛溪，这才好整以暇地静候玉珏的答复。

一时间，教授女红的堂上，落针可闻！

静待的时辰是漫长的，玉珏感觉仿佛过了很久般，久的她都快要窒息了，寇如也未移开她那一双紧迫盯人的大大杏眼。

其实，这一变故只不过几息间，只是来的太快，令玉珏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她九姑子是朱氏一族正正经经的嫡女孙，她之祖父是西平侯朱衷，她之外祖父是当朝统领尚书台的尚书令，她之君父是官秩二千石的南阳太守，她之嫡亲姑母是当今育有皇太子的朱皇后，她之君母则是皇家外戚的朱坞四夫人……

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难道竟然不及那个自幼失恃的八姑子么？

就算打死她，她也难以置信！

原本抱着看笑话的心情，不想，却成了被笑话之人；原本被嘲弄的对象，却咸鱼翻身，成了得利之人。

而这一切皆拜眼前这个女红大家所赐！

尽管这个寇如敌我不分，态度也模棱两可，但她朱氏九姑子，岂可被几匹破料子给吓住，从而失去高贵之傲气……

玉珏的傲气一时被激起，当下脸色便变幻了几下，口吻强硬地道：“若她八姑子能够完成师傅指定之绣品，弟子便也如师傅般，送她一身白叠……越布衣料。”一想到她外祖父喜穿会稽郡的越布单衣，当今圣上常常赏赐与他，她阿母处也得了许多，便及时地改了口。

却在说到指定二字时，也加重了语气。

还朝寇如深深看了眼。

很明显，玉珏的意思是，要寇如瞧着办“指定”之绣品——别瞧着她九姑子终究不敌寇如的挤兑，但她也会把内心之不甘抛给八姑子，令她尝尝被“指定”之不情愿的滋味。

寇如似早就知晓她会答应，立时颌首道了一声好，接着又不吝溢美之辞：“九姑子不愧为大家贵女，做事果断，出手大方！谁不知会稽郡的越布乃宫中贡品，九姑子果然有更好的衣裳料子，为师是自愧弗如啊。”

之后，寇如也似玉珏般，了然地回看了眼她，又意味深长地缓缓对洛溪道：“……八姑子可否听清楚了九姑子的话？”

洛溪正自旁观好戏，却不想矛头这么快便转到了自己身上，立时抬起上半身，恭立道：“八姑子听清楚了，八姑子定要自食其力地完成师傅指定的绣品。”她的一句话里，一连两处用了别有深意之词，相信寇如与玉珏都会听明白的。

寇如果然积极响应，一面将手里的绣绷递还给洛溪，一面道：“好！既然如此，那自今日始，八姑子便做我指定的绣品吧。”却也特特于指定二字上加重了音。

洛溪忙高声应诺。

寇如做迟疑状，“……以八姑子的功底，做什么绣品好呢？”像似考量再三，沉吟着道：“……还是绣娟帕好了，嗯，便以十方娟帕为起点，若符合我的要求，我再指定之后的绣品。八姑子，意下如何？”末了的问话，音量又突地拔高。

“诺！八姑子谨……遵师命。”洛溪禁不住直咧嘴，又是十方娟帕，合着朱衷的责罚还是没能逃掉。

“八姑子别忙着唤师傅，总也得完成了我指定的绣品，我才考虑收徒一事。八姑子可听仔细了，我方才说的只是十方娟帕，离我指定的绣品尚待时日呢。”寇如的语气不无挖苦。

“诺，八姑子晓得了。”洛溪岂能未听清寇如之语，她只是暗自侥幸着，若多唤几声师傅，寇如是不是以后能手下留情些。没料到，寇如却半点情面也不给她留，直接驳得她体无完肤，颜面扫地。

一直静观寇如要如何秉公办事的玉珏，此刻终是松了口气，脸上得意之色尽显，嘴角也不自禁地高高翘起……

哼，谅你一个小小女红师傅也不敢越过我朱氏九姑子去！

扭转头，玉珏又鄙夷地瞟了眼洛溪，暗道：就凭那一手的烂功夫，还妄想着拜师学艺，真乃不自量力！

寇如似随意般，缓步走至玉珏面前，停下脚步，伸手取过玉珏手里的绣绷，轻轻拂了拂，又转回身，面朝洛溪，道：“八姑子，我说的你可服气？”

这一问，玉珏的嘴角扬起得愈发高了，眼底的得意亦愈发深了，心里的暗诽亦达到了极致：八姑子，你就灰头土脸地做到死吧！

面对着寇如咄咄逼人的气势，洛溪只能甘居下风，“八姑子服气得紧。”想想又补了句，“八姑子定会完成十方娟帕，也会完成指定的绣品，请您宽心。”

她没说放心，却言宽心，也是说给玉珏听之意。她早已瞧见玉珏不甘心的表情，所以才如是说，好宽玉珏之心——她八姑子终究没能逃过那十方娟帕的责罚。

她亦很识趣地改换了称呼，想必寇如再不会为此而纠缠与她了。

寇如果然满意，连声道：“如此甚好，那便开始吧。”说着，放下玉珏的绣绷，从袖袋里取出一方娟帕，走至洛溪跟前，道：“八姑子，就先比照着这方娟帕的式样研习刺绣吧。”

洛溪只好伸手接过，欲开始她的又一项苦逼的古代才艺之学习。

寇如紧紧盯着洛溪接过的娟帕，好似完成了什么嘱托般，暗暗舒了一口气。

因为她距离洛溪太近，洛溪依稀间，仿佛听见了那一息长长的舒气声！

且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洛溪不由得抬眸瞧了眼寇如，察觉寇如的眼神仍停留于娟帕上，在发觉洛溪看她时，又旋即掩去。之后，又抬手抿了抿并未有散落发丝的鬓角，放下手时，已恢复了一贯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