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妨看着铜镜里，那张依然惨白无色的俏脸，微微一叹，强牵起一抹笑。
“今日便由长姐为你绾发，从此后，就要安下心来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恍惚间，想起那日出阁，母亲也是这般为自己绾发，哭哭啼啼的嘱咐着如何做好一个妻子，一个王妃。
捻着红梳的之间不着痕迹的微微一颤，时间，可过得真快，一切都成了旧时。
一梳到底，云妨细瞧了笙言换上的嫁衣，龙凤戏珠，裁缝手工也瞧不出什么错处来，看来孙氏还是尽心为她准备了。
云妨会心一笑。
笙言依旧冷清清的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光呆滞出神，许久，待云妨为她绾起新妇的发髻，她才赫然转动了眸子。
“长姐，嫡母只道，出去了，就不要再提姜家半字。是否我从此，不再是姜家的女儿？”说着说着，眼角泛起酸意。
云妨挑着簪子的手不由一滞，指尖落在一支金凤红宝石簪上，又轻轻插进笙言的发髻里，替她稳了稳脑袋。
“胡说，你虽冠了夫姓，可到底是从姜家出去的。这根不可断。”又仔细打量了镜中的笙言，发饰已妥当，云妨语中甚是满意。
“一会儿祖母也会过来一同送你，欢喜一些罢。”
笙言心中的那根弦似乎于刹那一分为二。她再也无从掩饰自己的情绪，苦楚的抬脸，泪痕将刚刚扑上的胭脂融成一团彩色的水。
“长姐，可我，可我舍不得。我尚且年少，你与诸位姐姐都未嫁，为何是我，为何！”许是揣了许久的心事，终于在这一刻破壳而出。
云妨心里也颇有触动，自知这一招牵动得狠了。可事已至此，她已经在努力挽回。
“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有什么话也一并说了，这样心里痛快些。今日是你大喜，过了夫家的门，恐怕就不会再有可以这般任性的时候了。”
云妨将她揽向自己身侧挨着，笙言到底还年少，越是听得这样的安慰，越是哭得凶狠。须臾，玉环迟疑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也不禁一揪，微微蹙了眉头。
见她似有话要说，云妨微微颔首，示意她但说无妨。
“小姐，三老爷和三夫人都起了，二老爷和二夫人也都在前厅用早膳了，丫鬟说，老夫人和老爷夫人正在过来的路上。”
云妨听罢，微微点头：“我知道了，让玉翠去迎接老夫人和爹娘，你来同我一起伺候新娘戴凤冠吧。”
“是，小姐。”
玉环出去将话语传给玉翠，云妨则扶起笙言，执起帕子替她拭去泪痕。
那厢娇俏小娘子还余声声抽泣，似哭不尽的人世兴衰。
“罢了，事已至此，你也知绝无转圜的余地，只切记随遇而安，心生欢喜。余下的人生才能好好过下去啊。”
笙言抬起红肿的眼望向云妨，苍凉的手轻轻握住面上的玉指：“长姐，你还怨我么。若不是我，也不会闹出那些事。”
“傻丫头，你瞧着我像是怨你的模样么？”
啪嗒，一滴泪落在鲜红的嫁衣上，“长姐，云柔她们都嫉妒你。我现在才知道，不够你贤良淑德的人，才会嫉妒。”
这话倒惹来云妨一声轻笑，将染湿的帕子往桌上一放，点了胭脂一边为笙言补妆，一边道：“看来你这婚事也没白折腾，现下倒是醒转了许多。”
“长姐，林文昌他会待我好么？”
鲜红的妆纸递向那两瓣俏唇轻轻一抿。
“自然，他若薄待了你，我自不会放过林家。”
红妆素裹，却怡人自得。笙言这连日来，第一微扯了唇角。
屋外的天色一悄然大亮，玉环与云妨将那厚重的凤冠稳稳当当的戴在笙言头上。这小小年纪，不知是否顶得起这重量。
云妨心里虽有淡淡担忧，面上却还是要假意自然得体。
“好了。真美，像三月盛开的繁花，乱了人的眼。”瞧着铜镜里极喜庆的人儿，云妨不由感慨。
“小姐，想必老夫人已经到了，是否迎她进来。”
云妨点了点头，“去罢。”
婚嫁，新娘只得在闺房里等候新郎官儿于吉时到，接出阁。而在此之前，是不得离房半步。
于是家中女眷，只得进房来说些体己的话。
不肖片刻，老夫人由二房三房搀扶着进了院落里来，二房林氏虽体弱，这会儿也还是来了。云妨怎会不知，要不是自己出面，指不定笙言这一嫁，该嫁得多么落魄凄凉。
各房一瞧，脸老夫人和长房都上心的婚事，也就不好躲闪了。
“哎哟，言丫头。”老夫人荣氏刚踏上台阶，便扯起嗓子唤了那么一声。顶着凤冠的笙言不敢轻易乱动了。
只是忍不住又眼前一热。云妨微微凑了近旁小声嘱咐：“莫再哭得凶狠了，一会儿可没时间补妆了。”
于是笙言只得抿紧双唇，忍了又忍。见到老夫人进来，扭头唤了句：“祖母。”
声音里含了多少酸涩苦楚，听得懂的人都不禁潸然。
老夫人撇开了三房二房，径自走向笙言，握住她的手，老泪不忍直流：“哎，言丫头。祖母，也不知该同你说些什么好，只是以后去了那苦地方，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笙言娘亲刚死那会儿，老夫人荣氏见丫头可怜，就收在自己膝下养了些时日，直到姜珉逼着孙氏前来将其领回去，并保证必会将其视如己出。
可眼下看来，亲疏还是有别。
笙言的泪也止不住的扑簌簌冲洗着面庞，握着老夫人的手，欠身将凳子让给老夫人坐下，自己则屈膝跪在老夫人脚边，睨着她，半晌开不了口。
云妨暗自屏息叹着，这一幕，该湿了多少人的眼。
不知离别时，总以为时日长久。转眼一别时，多少泪眼都不够相盼。
“祖母，保重身子，若有朝一日言丫头还能回来，定要好好尽一番孝顺。”笙言忽然止了泪，微微咬牙道。
老夫人轻拍着她的手背微微点头，笑中带泪：“好，好，好丫头，好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