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眼所吸引，有所察觉时身体却早已无法动弹，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一只手突然出现，覆住了我的眼，同时身后是轻而嫌弃的一声“啧，出息。”

殷四估计也没能幸免地中了招，因为我听到草中飞非常愉悦的声音：“以后记得话别说得太满，打脸就难看了，你说是不是？”闻言我赶紧扒下盖着我眼睛的手，远处只有殷四还维持着举剑的动作，草中飞早已不见踪迹。

我急急近前，殷四双目虚茫地望着前方某点，我在他眼前晃着手，“喂殷四，草中飞跑了，你醒醒！”没反应，动作也跟凝固了一样扳不动。

我望向身后缓缓跟上来的某人，着急地问：“这什么情况？怎么办？”

清弥慢条斯理道：“我帮了你，你是不是该先谢谢我？”

“我……”我理屈，“我谢谢你。”

清弥眉头一挑，笑眯眯道：“这才乖。叫声哥哥听。”

我心想乖你个头，嘴里却十分狗腿地讨着好：“清弥哥哥。”

“有没有想我？”

我额头一黑，终于绷不住：“有完没完你！”他瞧着我一愣，忍不住大笑着伸手要来摸我头，我侧身躲过去，道：“可以告诉我了没，这家伙怎么办？”

“啊，”他笑得非常欠揍，“我没有告诉你吗，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真的好想让他去死。

我没好气道：“你不是神仙吗？”

他朝我摊手：“没法子，神仙也分想救和不想救。”那意思就是，我解这法术也就勾勾手指的事儿，然而本仙君今日情绪不佳，手指勾不动，懒得救人哪。

我瞪着他，气得心里毛剌剌的——是不是所有的神仙都堕落成他这样了，又爱臭美又爱臭显摆，还油盐不进地不拿凡人当回事儿——你说你既然不拿我们当回事儿，能好好在你自己的地盘儿呆着么？没事下凡来做什么？就为了嘲笑一下凡人的无能？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我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道：“也对，您多金贵，怎么能劳动您呢？君子不强人所难。”但君子也不能丢下朋友不管——虽然和殷四仅有的几次来往也是过节居多，但下山这几年，他是我遇到的少有几个对人对事不存恶心的人。朋友或许称不上，脾性却合我胃口。

我不去管清弥的脸色，出手点去殷四几处穴位，他浑身一软就往地上倒去，我连忙架住他肩膀——我了个酱牛肉，这人还真沉哎！

我调整了一下，勉强背上他了，心想就近找个客栈歇了再说，正要抬步，正前方一双湖青色云绣锦靴拦住去路。

“让一让。”

他没吭声，一动也不动，固执地跟块望夫石似的。

我抬起头，果不其然他脸色没好看到哪里去。

他不开心，我还不开心呢！皱了皱眉，往边挪了几步，你会拦，我还不会绕吗？我低声道：“天色已晚，云春先走一步，仙君您随意吧。””说完要走，他长臂一展仍旧拦住我，眼波稍斜，望着我，不冷不热道：“随意？怎么随意？”

我说：“就跟您想不想救人一样随意。”

他道：“就跟你喜欢一个人，想救一个人一样随意？”

我稍楞，抬头怒视，“你说什么？”

他眼里笑意凉薄，手中折扇将我下巴轻轻一抬，望到我眼里：“哦，你也会生气？那那些被你随意喜欢过的倒霉蛋岂不是更要生气？”

我退后一步躲过他轻佻的举动，冷声道：“念在旧情，这次不和你计较。但我告诉你，不管你是哪路乱七八糟的鬼神仙，以后我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我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将殷四安置好。殷四还跟之前一样表情虚茫、双目无神，被草中飞勾出窍的魂魄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回不回的来。我心里有点愁，清弥不肯帮，那就只有去问问王大福了——那个好色的老头不知在逛哪一家馆子呢。等等，先前他跟清弥一道离开的时候，好像提了个“送秋阁”？

王大福也真是个会享福的人。

送秋阁是姑苏最负盛名的青楼。汇聚苏州最好的琴师歌姬，又在秦淮八艳中独占三绝，这些在笙歌绮丽的秦淮都不算什么，送秋阁最为人称道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它经营的巧思——与其说它是楼是阁，倒不如说是园子更合适，其中独特的布局，与酒盏交替间的纸醉金迷水**融，旖旎处辗转出无限风情，不是那些局促的青楼能比的。即使是在园林如雨各具匠心的苏州，送秋阁也可独挡一面了。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去过送秋阁，才算真正体会杜丽娘哀婉的这句唱词。

你说我一捉妖的怎么会知道这些风雅韵事？这其中当然是有些机缘的。按王大福的说法， 我与这座园子大概很有点缘分。这缘分嘛，还有些复杂，以至于门口迎客的童子小何见我来，惊喜地招呼了一声“云姑娘！”之后，都不知是该说“王大师在里边呢！”还是“想容姑娘在里边呢！”还是“唐公子在里边呢！”

小何犹豫一下，问我：“云姑娘今天来是？”

“我找我师傅。”我说，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唐公子今天也在？”

“嗯，唐公子这几日天天都来。”他道，若有所思道，“以前极少来这么勤的，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点头道：“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开窍了。”

小何奇怪地看我一眼：“唐公子不是、早就开窍了。”

送秋阁很大，进门后随着花间小径蜿蜒向前，过一丛山杜鹃后豁然开朗。夜色下荷花池波澜微起，水上游廊曲折而去，池上、假山旁、小丘上、绣楼中……各处点缀着许多精巧的亭台楼阁，星火摇曳，纱帘浮动之后，歌声婉转娇笑涟涟，随随便便瞥去一眼就能让你看直了眼。

我嗅着空气里的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