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颤了颤，忽然俯身抱住我，低声道：“是啊我挺后悔的。但你听得懂王大福在逗你玩，他怎么就听不懂？”

他声音在耳边低低的，语调中的一点苦涩好似丝线密密麻麻地捆缚住我的手足，竟让我做不出推拒的动作。然而好在口舌还能活动——

“嗯。你后悔但你干嘛抱我？”

清弥很快退开去，面庞隐到边上一颗石榴树的阴影里，手伸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语气听着十分忧伤：“活得太久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架开他的手，道：“仙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不晓得道上多少人盼着飞升呢！”

“你也想得道成仙么？”

“我不想。”我说，阴影中他的面庞稍稍一动，我续道，“神仙快不快活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自己挺过得挺快活。我就想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轮回里。”

他听了没有说话，估计认为我说得很对没什么可反驳的吧。其实我觉得神仙和凡人在幸福感上没区别，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凡人之所以觉得神仙快活只是因为无法理解神仙的苦恼。当然我也理解不了，但我坚信苦恼必然是存在的——清弥说的“活得太久”可能就是其中一种。

然而这种讨论实在劳而无功，因为我成仙的前提就不成立：我觉悟太低，还挂念着滚滚红尘，无法乘风而去。暗叹一声，我念起寻踪咒，先前印在掌心的纹路随着咒语在闪着红光，夜色中仿佛一个赤色罗盘。我闭上眼将神思凝集在一点，正要散逸去寻找草中飞的踪迹，一只手忽然将我掌心覆住。

八方天地突然一片混沌。

我睁眼怒道：“干什么你！一次两次的有完没完！”

他朝池子对面一指：“本君觉得你这小道不仅脾气不太好，眼神也不太好。那么大一只妖怪搁你眼皮底下呢，没瞧见？是不是非得出窍念个咒才显得自己厉害啊？”

我一看还真是，隔了一片荷花池对面垒了个稍高的平台，上边又建了座亭子。此时亭子里绿油油跟片青菜叶似的不是草中飞又是谁？我立刻提步要走，谁知清弥又将我一拉：“等一等。”

“做什么？”

他正凝眉望着亭子的方向，不敢置信地感叹：“竟在这里。”

亏得他一拉我又观察了一下，才发现亭中情况很是复杂。小小一座六角亭，竟红红绿绿地待了四个男女。其中一个是草中飞，他拉着一名红衣女子的手正在争执的样子；而另一边的两个男子，更是让我大吃了一惊：其一远看与我身边这神仙有七分肖似，立在纷扰之外，脱俗得白云出岫似的；其二则与唐祁宁有八分肖似，待走近了看，这七分八分则都成了足足十分——长得像唐祁宁的那个就是唐祁宁，而长得像神仙的那个……

我急忙拉住前面的神仙：“仙君，那里边怎么有个人长得跟您一样？别是有人冒充您吧！”

清弥头也不回道：“家养的小狐狸，见了本君就溜了。”

“见到你就来不及了呀，这么多人看着呢！”

清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似笑非笑道：“不知是谁跟她说唐祁宁好男色，她硬借了我的皮相去，谁知一来二去竟真有了交情。眼下这皮相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你倒说说应该如何？”看他那表情，显然知道是我做的好事，但我信口雌黄时实在没想到那小狐狸竟会这样“投其所好”……

考虑了片刻，我说：“走到如今这地步小狐狸也算煞费苦心，我觉得我们不能让她空欢喜一场。所以仙君还是暂时先别出现……您觉得呢？”“所以仙君还是暂时别出现……您觉得呢？”

清弥微微一笑，手里一捏也变出了把折扇，扇柄闲敲，站在月光里，比小狐狸变的那位还要白云出岫。我看着月光里的神仙，心想神仙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心里阵阵发虚，便默默挪开了视线。

他道：“本君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与其要我别出现，不如你先行去引开他们？毕竟始作俑者可是……”他拖长了语调，折扇不偏不倚指着我。

所以说要是在道义上矮人一头就真的没什么话可说，做人还是应当行得正坐得直，这样说话也好理直气壮。隔着棵桂树，唐祁宁的身影在那边隐隐绰绰，再看边上小狐狸幻化的人，眉目清朗地看着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眼底的温柔不多不少调得刚刚好，恰似四月暖阳煦煦，令人如沐春风。

我忍不住赞叹道：“想不到仙君您这模样，与唐祁宁倒是蛮登对的。”

话落折扇便敲到我头上，“怎么着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我回头瞪他：“我夸您呢！”

他脸色一黑，又敲我：“拿我与那凡人比还说是夸我？”

“……”我揉着额头碎碎念道：“那唐祁宁也不是普通人啊……”抬眼见他脸色更难看，连忙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先去会会他们！草中飞您帮我看好了啊，可别让他逃了！”说着从桂树丛后边一跃而出，三两步跳到亭子中，襟前微尘一掸，目光一一扫过亭中被我这不速之客震住的四人，嘿嘿一笑，拱手作了个揖：“大家，晚上好啊。”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倒是那红衣少女瞪着我先发声了：“你是谁啊？”不是惊讶也不是逼问，剔透纯粹的黑眼睛望着我，好像刚飞出窝的雏鸟，见到陌生的东西就要问一句“这是什么呀”。

一旁的草中飞将我上下一看，露出头疼的表情，拉住那女子的手要走，边道：“早跟你说此地不宜久留！”那女子急忙拽住他：“阿草你认识她？”

草中飞恼恨地瞪我一眼，估计对我先前使诈还记恨着：“对，我认识她。这人咱们惹不起，你赶紧跟我回去！”

我慢悠悠道：“两位可慢些走，磕着碰着就不好了。”估计我这话听着特别像黄鼠狼给鸡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