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自以为已经葬身火海的沈若皖，此时黑着脸，长发如垂肩，杀气腾腾地站在沈洛阳的身后。

沈若皖此时单手高举着一把不符合她身材与体力的劈柴斧，另一只手中紧握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燃着火的木棍，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韩笑，隐藏在头发下的眼睛盯着沈洛阳的后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笑一时愣住了，脚步也止住了，此时他的内心隐约被一丝侥幸所缠绕，但内心的震惊与惘然仍旧无法被这看似奇迹的画面所掩盖。

沈若皖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离针的镇守并没有那么简单逃脱，如此猛烈的火势更是难以从中脱逃，唯一的解释，恐怕就是……

想到这里，韩笑灵光一闪，他注意到沈若皖手中拿着的火棍，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但，脸上的欣喜才刚刚浮现片刻，韩笑看见的却是沈若皖那双被血红浸染了一般的眼眸，这种危机感让韩笑突然察觉到事情朝着不妙的方向发展。

“小心！”

韩笑也顾不上眼前洋洋自得的沈洛阳到底有多么罪不可赦了，主要是韩笑注意到眼前的沈若皖状况并不正常。呆滞的神色与行动让韩笑后背发寒，没有思索太久，他继续朝沈洛阳跑了过来，企图让沈洛阳从沈若皖的斧头下逃离。

沈洛阳带着赞许的神色看着韩笑身后那黑压压的杀手群，轻哼一声。此时韩笑的话语传到他的耳中，并未能引起他的注意。

“小心？还是先小心你自己吧！”

沈洛阳洋洋自得地双手抱胸，在他的眼中，早已陷入敌网之中的韩笑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无需多久，便化作刀下亡魂，成为堆砌自己上升道路的垫脚石。

原先还需要思考如何掩盖沈先仇死去的真相，如今这个冒牌货的驾到恰好解决了他心中的一大忧患。只要将谋杀沈先仇的罪名推在这个女子的身上，自己便能心安理得地坐上沈府的龙头座上。

女子当然有犯罪的可能，受沈轻珞教唆，潜入沈府，杀死沈先仇，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链条。不过反正自己是赢家，这种理由随意编造也无人可反驳。

沈洛阳想到这里，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美好的未来，拥有不可思议力量和绝对忠诚的军队，掌握数不胜数的财富，这样的沈洛阳必然可以为所欲为。

他自得地张开双臂，双手上扬，像是在演奏着什么乐章一样。

“最后的赢家，是我沈洛阳！”

……

“噗呲”一声，鲜血从颈部喷涌而出，在韩笑的眼中，世界变得血腥而又猩红。

沈若皖没有给沈洛阳继续废话的时间，她拎着斧头，踩着碎步走到沈洛阳的身后，在对方高举双臂之后，一斧头从沈洛阳的后颈部砍了进去。

沈洛阳的身体僵直了一下，那眼珠整个都在往外凸，失去知觉之前，似乎还想要看一眼究竟是何人杀死的自己，但最后身子还是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的脸上满是惊愕，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人生最为高光的时刻被如此突兀地处决。

韩笑顿在原地，脸色发寒，他觉着自己被眼前的这幅画面弄得有些窒息。

沈若皖的脸上被沈洛阳的鲜血喷了一脸，滴滴点点的红色液体顺着她的脸的边缘缓缓往下滑落。在杀死沈洛阳之后，她的脸上再无那种杀红了眼的狰狞表情，只是冷着脸，将死死嵌在沈洛阳后颈的斧头用力拔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幅画面都相当瘆人。

沈若皖在韩笑视线的注视之下，双手高举着滴着血的斧头，重重地往沈洛阳的后脑勺劈了下去，血浆四溢，看得韩笑两眼发痛，有些按捺不住呕吐的欲望。

看了一眼沈洛阳死去的惨状之后，韩笑避开视线。

这小妮子疯了……这回是真的疯了。他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个原先除了有些刁蛮其他方面都很正常的女孩是如此可怕，这种杀人不眨眼视死如归的状态，让韩笑汗毛倒立，手指也似乎由于那惨状而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韩笑略微有些诧异地看着贴在自己耳朵边的利刃，这险些让他摔个趔趄。仔细一看，那些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中拔出的匕首正对着自己，其中靠得最近的几位，利刃似乎已经触碰到了韩笑的头发尖。

但此时，他们都保持着极为呆滞的状况，宛如停止滚动的车轮一般卡在泥地里。明明只需要手中的刀再度朝自己靠近半寸，自己就必死无疑。

是沈洛阳死去的缘故。韩笑心有余悸地缓步从黑衣人的包围中逃离出来，这或许和沈月芽死去之时有些相似，沈洛阳一死，所下达的指令便会一笔勾销。只是黑衣人并不像自己那样恢复了自主的意识，而是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不会动的木头人。

再度看了一眼仍在残酷肢解沈洛阳的沈若皖，韩笑心想，若不是沈若皖杀死了沈洛阳，自己此时说不定就是倒在地上血流如泊的那个可怜虫。

但沈若皖突兀的改变实在令韩笑有些不安，一种阴沉而死寂的氛围随着沈若皖那血腥行为的进行油然而生，笼罩于其中的韩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够了吧，沈若皖。”

韩笑看着这流血漂橹的骇人画面，颤抖着声音跟沈若皖说到，他也能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恐惧。

沈若皖听到这话，幽幽地放下手中的斧头，斜斜地偏了偏脑袋，抬起半边的眼睑，一只手将耳旁垂下的头发撩到耳后。

“你是谁，还认识我？嗯……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滚得越远越好，小心我连你一起砍了。”她显然没有认出眼前这人是韩笑，说完这句话之后，拎起斧头，继续往下劈去。

韩笑见对方没有反应，伸出手解释道：“我……”

话还没有说完，沈若皖又停住了手上的事情，深深地看了韩笑一眼，像是咬着牙问道：“话说，你认识沈月芽吗？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吗？”

沈若皖说到沈月芽的名字时，声音就像是被咬碎了一般吐出来似的。

韩笑听到沈若皖的问题，想到那天下午听见的惨叫，想到那天沈月芽突兀出现在竹林的场景，微微愣了愣。

他似乎明白沈若皖此时问出这个问题的缘故是什么了。他看着沈若皖认真而又阴森的脸，对方此时盯着自己，那眼神之中分明带着期待与隐藏于其中的仇恨，若不是韩笑知道对方不会对自己出手，他不会怀疑这样的沈若皖下一秒就能将自己生吞活剥。

可是，沈月芽已经……韩笑看了看沈若皖那坚决的脸，手指不知该安放在何处。

“沈月芽已经死了。”韩笑看着沈若皖那张隐约有些期待的脸一瞬变得铁青，仿佛受到重挫一般，一瞬间跪坐下来，那横眉冷目让韩笑不寒而栗。

“死了？你在骗我，那种贱骨头，那种下三滥的货色哪有那么简单就死了？”

沈若皖自己说服着自己，脸上的绝望没有持续多久，而是继续死死盯着韩笑。

“你和她是一伙的，你打算庇护她，对不对？”

沈若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斧头，虽然个子并不高大，但此时展露出来的杀意足以让韩笑逃之夭夭。

韩笑感到些许危机感，看着对方似乎有意要朝自己靠近，他摆了摆手，以示友好。

“停停停，沈若皖，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在沈若皖半歪着脑袋的疑惑目光之中，韩笑将绑着头发的发簪解开，长发披落而下，咳嗽了一声，声音变回男声，“我是韩笑啊，虽然不过是一面之缘，但好歹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啊。”

沈若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从头到脚看了一眼韩笑之后，表情仍旧没有太多变化。

“不过一面之缘，又怎能知道你并非人面兽心之辈。现在想想，尽管你当初救了我，但也确确实实是你将我带回沈府领赏，我怎能知道你不是沈家的走狗？”

沈若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斧头正对着韩笑，朝韩笑一步步走来。后者满头大汗，生怕眼前这个杀红了眼的杀人魔会随时要了自己的命。

“你忘了吗？我之前不是和你爸爸大晚上来营救过你吗？”

虽然结果失败了……韩笑默默将后面的话憋在心里，有些焦急地喊出这句话。

沈若皖稍稍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即，还是朝韩笑走来。

“这并不能证明你不是沈月芽的奴仆，或许你只是跟着我父亲，前来打乱他的营救计划罢了。你应该给我一些实际的内容，比如说，带我到沈月芽的面前。”

完了，这女人不讲理了。韩笑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他极力解释着：

“可是沈月芽死了！这我真的没有必要骗你，如果你非要见她的遗体，只要答应我，不要对她的遗体做什么，我可以带着你去！”

沈若皖朝韩笑靠近的身影停住了，她仔细地审视着韩笑那张紧张兮兮的脸，在看了几眼之后，身子有些不自然地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韩笑看见对方捂住脸，声音宛如呓语一般在火焰的燃烧声中传来。

“她怎么能死？你是在骗我……对，你就是在骗我……我跟着你，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比蛆虫还要低贱的玩意想要怎么对付我！”

说到后面，沈若皖的眼中有了些许光亮，她的眼神中仿佛只被杀戮所取代，跌跌撞撞般地靠到韩笑的胸前，抬起脸，嘴唇上沾满了血红。

“你，你带我走，不然我就杀死你。”

韩笑心中只好重重叹了一声，他并不清楚沈月芽到底对沈若皖做了些什么，看到沈若皖这副模样，他竟然不知道究竟该为何方感到悲哀。

韩笑的七杀剑被沈若皖夺走，他整个人也被对方死死控制住，他也只能无奈地朝着存放沈月芽遗体的那间房子走去。

只是，刚挪动没几步，韩笑听到有些怪异的声响，此时紧贴着韩笑站在他身后的沈若皖也听到了那声音，顺着声音的源头望了过去。

韩笑微眯着眼睛，紧接着，脸上总算浮现出半点欣慰。

原先几乎快死过去的沈先仇不知怎的，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那被掐得紫青的面容，此时总算添了些许红润。在韩笑的眼中，对方双手撑着光滑的地面，有些吃力地靠在墙边，喘着气，看样子先前沈洛阳不过是让他昏迷过去而已。

先救人要紧，韩笑也顾不上太多，刚想要去沈先仇那边之时，沈若皖突然动了。

沈若皖手中握着漆黑的七杀剑，嘴角癫狂般往上扬，那嗜血的獠牙在火焰之中显得格外明显。韩笑看到此景，脑袋嗡的一声，刚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之时，悲剧还是发生了。

沈若皖几步便爬上了阶梯，正对着沈先仇，七杀剑舞了一下，剑尖正对着沈先仇的天灵盖。她就这么站在自己的亲爷爷面前，眸子里冷的像冰。

“若皖……你总算……”沈先仇显然有些虚弱，但看到沈若皖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个艰难的笑脸，心中那份自责与愧疚，那份难以向他人言说的痛楚终于缓解了半分。

只是，他的笑容永远定格在这一刻，沈若皖始终无法明白这笑容里究竟带着什么样的感情。

沈若皖手起剑落，鲜血溅了她一身，七杀剑本身就相当锋利，没有太多阻碍，那长剑没入沈先仇的脑壳，拔出之时，剑身上全是骇人的绯红。

“我总算为我，为父亲，为洁雅姑姑报了仇。”

沈若皖喃喃自语着，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倒下的尸体，原本有些惘然的脸上再度被扭曲而又疯狂的笑容所填充。

“哈哈哈哈——”

发毛的笑声让韩笑浑身一颤，他只觉着自己的热血在疯狂往上翻涌，血一样的悲哀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的思绪仿佛触电一般颤栗起来。眼前这个女孩就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可以将杀人看作她自己的使命，看作她的乐趣。

此时，他终于明白刘大夫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陨落，这是一种悲哀，杀人者却以此为乐，以此作为自己的使命，这就是另一种悲哀。

他咬着牙齿，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愤怒，亦或是出于发自内心的悲哀，他听见自己牙齿咯咯作响，让他自己的视线难以聚焦。

握住拳头，韩笑知道，此时必须阻止眼前这个自己曾以为天真无邪的女孩。

“你给我住手！”

韩笑听见自己沙哑又沉重的声音，这声音喊出之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这种感觉，他知道，那是自己曾经从任剑侠的手中救回沈若皖时的感觉。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说的话，当时，连他自己都觉得那像是漂亮话，可现在一看，在早已见惯了血腥的这个夜晚，那个时候说的话就宛如一盏明灯，没有迷惘地指引着韩笑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是的，人活在世，绝不可能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

死亡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而谋杀本身，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沈若皖看着不知为何，握紧拳头，低着脸的韩笑，侧过半边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她挥舞着手上的煌黑长剑，自得地大笑了起来。

“不错的剑，可惜了，跟了一个低贱的主人。我就知道，你是和这些渣滓一伙的，好在我没有把你给放跑，现在，你想要杀死我，为你的主人报仇吗？”

沈若皖的语气上扬之后，没有征兆地停住，她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那就受死吧！”

韩笑看着对方挥着剑，朝自己迎面而来的凌厉攻势，将心头最后一点软弱咽了下去。

他将那个红着脸害羞的女孩彻底从脑海之中抹去，将那个和自己遐想天高海阔的女孩从回忆中抹去，将那个在自己的庇佑之下坚定离开的女孩从往事中抹去。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个走上了歧途的可悲女孩，而自己要做的，就是阻止她继续走上这条歪路。

若不是刘大夫，自己恐怕也要走上这条道路。

韩笑一边在心中默默感慨着，一边将心思彻底投入接下来的战斗之上。

“我不会死在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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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绝对不会死的，如果夺走了一条生命的话，你也就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