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仇听到这些话，心中那股不安的情绪也化为隐约的叹息，看着面前一脸淡漠的沈洛阳，他自己不由得搓了搓手。

秋风急，霜林醉，天色不知何时依然化作漆黑一片，倒也是符合沈先仇此时内心的心境。

“你不觉得这有些狮子大开口了吗？”沈先仇刚刚说出这句话，就发现自己的脸上平白无故的多了一道伤口，不知在自己体内温存了多久的血液缓缓流出。

他倒也没有太多的惊慌，摸了摸伤口，抬起头看了沈洛阳一眼。

对方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冷眼看着自己，缓缓将不知何时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迟早都是我的东西，又何必说我贪婪，”沈洛阳说到这里，声音里带着些许轻蔑，“也许你还在物色着所谓的继承人人选，但很抱歉，我的哥哥姐姐们，全都失去了与我竞争的资格，早已脱离了这个比垃圾还要肮脏的家族。”

“知道吗？你就是个垃圾，而我，是比你更垃圾的垃圾，所以由我来继承沈家，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沈洛阳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喜悦，猖狂地大笑起来，表情宛如一条生啖着腐肉的恶犬。

垃圾……说的不错，但垃圾就应该迎来属于垃圾的结局……

沈先仇自嘲似地笑了笑，对方说的对，这个家族看似还有一线生机，实则早就是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就和那后院的景色一般。

“你真的会杀了我吗？沈洛阳，你毕竟是我的儿子，做出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想，心里总该有些不安，就算你不怕背上弑父的骂名，那至少也要考虑他人的看法。”

沈先仇倒像是在为沈洛阳规划着什么一样，像是在劝说着行为带来的后果。

沈洛阳的笑被沈先仇的话语给噎住了片刻，随即，他的神情黯淡下来，勉强抬起脸。

可当沈先仇以为对方回心转意之时，沈洛阳抬起的脸上绽放出恶毒的笑容。

“那是自然，我凭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知道吗，腌臜玩意，我手里可有你从未想象过的力量，也有这些没有感情听我指挥的杀手，要是谁敢冒犯我，我必然扒了他的皮，让狗咬死！”

沈洛阳没品地狂笑起来，看着那些木然站着的黑衣人，他放纵般张开双臂。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用受你这个老家伙的折磨，让你们这些混账看不起老子，老子现在就算把整个锦州城里的人都杀个精光都没人管我，只要老子高兴，没什么做不了！”

沈洛阳放声高叫着，随即，一边缓缓侧过半边身子，狠毒地看着一脸苦涩的沈先仇。

“我为什么还要和你说这些呢？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合作了，不想要这颗脑袋，尽管跟我说就完事了，何必露出这种表情？”

沈洛阳的眼圈有些通红，沈先仇看在眼中，有些感怀似的微微闭眼，摇了摇头。

房内的灯光似乎越来越暗淡了，就像是所谓的父子情，不，沈先仇想了想，或许这玩意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这还真是让人伤感。沈先仇只感到胸口一阵沉闷，勉强平复下来，用不大的眼睛微微扫视着眼前的一切。

“我原来从未折磨过你，倒不如说，我一直在庇护着你不受到折磨。仔细想想，沈洛阳，我从来就没对你有过什么过分的要求，为何你心中也没有一点顾虑，对于杀掉我这件事，你反倒是很热衷的样子。”

沈先仇装作不在乎的模样，摊了摊手，这番举动，这番言语，让沈洛阳抖动的肩膀停滞住了，沈先仇看见，对方暗自咬了咬嘴唇，有些焦躁地抬起头。

“我是白眼狼就不行吗？！我就是想杀了你这个不顺眼的家伙，这和你单方面的感情没有关系！我从小就看你这个家伙不舒服，我每每呆在你身边我都觉得自己浑身起藓，这就足够了，你让我感到恶心！”

沈洛阳喘着粗气，手指像是痉挛一般抽动着，死死盯着沈先仇，狠狠地踹了椅子一下。

“没必要这么激动，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平心而论，我真的没有亏待过你。”

沈先仇知道，自己这句话确实是合乎情理的，自己非但没有折磨过眼前这个儿子，反倒在某些方面宽恕了对方。可，自己得到的回报却是自己的死亡。

没有委屈，也没有沮丧，只是有些失落。

沈洛阳一只脚踩在那张椅子上，无名火在他的胸膛中熊熊燃烧着，俯视着那依旧想和自己解释什么的父亲，他的拳头死死握住，獠牙外露。

他的下一个举动，便是将那张椅子狠狠踹到地上，顿时，椅子散架，就像是分崩离析的这个家族，早已没有半点维系的可能。

沈先仇低着头，看着那张名贵的椅子，再度看着沈洛阳，对方颇有种大仇得报的样子，胸口重重地平息下去。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自己离这个儿子到底有多远？沈先仇伸出自己的手，但只是兀自看着那有些粗糙又丑陋的双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沈先仇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自己是一个孤儿，连这个名字都是从别人那里拾来的，他到底姓什么，他的父母又是谁，这些答案他自己根本找不到。

自己在少年的时期活得很不容易，勉强支撑度日，那个时候，他便开始对自己的父母产生无声的怨恨。怨恨的对象寻觅不到，怨恨的理由却是千真万确，他的父母从来没有一天尽到父母的责任，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对自己早死或仍旧苟活的父母产生刻骨铭心的怨恨。

在江南兜兜转转活到二十出头之后，沈先仇不知听谁说西蜀的锦绣行情不错，当时还是个穷光蛋的他就这么跟着一群做着发财梦的人迷迷糊糊地来到了锦州城。也正是在这里，他竟然被自己的父母认出来了，也就是这样，他平白无故地进入了吴家的宅邸。

他的父亲姓吴，但他自己仍旧笃定地认为自己姓沈。

吴家那时是个大家族，做着锦州城的锦绣生意，招来一大批的长工为自己做事，也正是得益于此，沈先仇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缘分牵引下被自己的父母找到了。

在知道父母当年由于贫苦，将自己出卖给别人的事实之后，沈先仇当时没有想太多，心中那深入骨髓的怨恨刺激着他。在一把火的谋害下，吴家一家人葬生火海，沈先仇一个人逃了出来，就像是与吴家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回想起过去的所作所为，沈先仇的内心只有道不明的悔恨。

在吴家覆灭之后，沈先仇抓住这个空档，在他自己说不清的商业头脑又或是强运的指示下，他迅速崛起，将吴家的市场份额全部吃光。更可怕的是，他后来又兼并了其余家族的产业，几乎在锦州城垄断了锦绣的市场，沈家由此而兴盛。

现在想想，多半是后悔，沈家的宅邸就建在大火焚烧过后的吴家之上，那些损坏严重的后院，便是原先吴家的遗址，如今只留下那些枯黄的枝叶以及断塔土墙。

那是自己不能暴露给他人的秘密，是沈先仇心中永远的一块疤。由此，他将后院又设为沈府的禁地，不允许外人踏足。尽管知晓当年吴家大火之人基本上要么死去，要么早已记不清当年还有这么一个混迹于吴家中的沈先仇，可沈先仇依然保持着警惕，惧怕着别人触碰他那最脆弱之处。

回想起这些过去，沈先仇像是坦然接受了什么似的，缓缓张开双手。

他知道，这就是诅咒，这个家族的诅咒。就像是一个再度闭合的圆圈，怨恨父亲者被自己的儿子所怨恨，弑父者终将被自己的儿子杀死。

可这又能怪谁呢？思来想去，沈先仇的手慢慢贴到自己的胸口，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就是自己的回答。

沈洛阳没有闲情逸致关心沈先仇的状况，手稍稍一挥。

“别以为自己坐在椅子上就对我们了如指掌，玩弄于股掌之间，告诉你，你不过是个可悲的玩笑，自以为了不起，却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黑衣人朝前走了一步，每个人都将腰间的匕首握在手中，没有感情的眼眸里反射出沈洛阳有些疯狂的背影。

“我改变主意了，既然我这么讨厌你，为何还要给你留这么多时间来辩解？早点送你上路，对我，对别人来说都好，因为没有人希望你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沈洛阳的话宛如一把箭刺中沈先仇的胸口，沈先仇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沈洛阳说的一点都不假。除了那些靠自己的产业谋生的人们，没有几个人希望自己活下去。

“……你还记得柳仙儿吗？”

沈先仇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沈洛阳即将挥下去的手停住了，后者惊愕地看着沈先仇，似乎被这个许久未听见的名字给弄得神情恍惚。

“你……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沈洛阳七窍生烟，他止住了手下的举动，拳头死死握住，贴到沈先仇那张老脸上，狰狞的面孔让沈先仇的瞳孔有些收缩。

这个反应倒是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沈先仇想着，心里总算生出半点欣慰。

“记得就好，我只是想跟你说，”沈先仇指着沈洛阳的脸，狡黠带着半点恨意地看着对方，“我现在想，要是当年把你勒死在那张床上就好了。这样对你我，对那个被你玩弄又被你杀死的女孩，对沈轻珞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沈洛阳听着这话，没有犹豫，拳头朝沈先仇狠狠砸了下去，接着，双手死死掐在对方的脖子上，指甲深深嵌进肌肤里。

沈先仇呼吸困难，意识开始恍惚，但他却露出极为吃力的笑容，报复式地对着沈洛阳。

“我当年……就该……”

沈先仇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咬着自己的舌头，拼命将喉咙里的声音挤出。他那艰难的语句让沈洛阳的脸色更加铁青，呼吸更加沉重。

“他妈的，我当年也没有求你替我收拾这件事！别以为你说出这种话就像是抓住我的把柄了，告诉你，我不在乎你想不想杀我，我现在只想送你和那个贱货一起团聚！”

沈洛阳死死按着本能挣扎着的沈先仇，看着对方涨红甚至快发紫的脸，他暗自加大了力度，脸上的笑意就越是添了一分。

“轻珞……对不起……”

沈先仇到了后面，反倒像是在说着什么胡话，念念有词，无法连缀成句子。

这些话语听在沈洛阳的耳边，更是让他眉头紧皱，嘴里的话语更像是告别：

“别担心，我等会就把那个颐指气使的混账送下来和你团聚。”

沈先仇自然是听不到这句话了，彻底失去了意识和知觉，就这么瘫在沈洛阳的手底下。

……

做完这些事，沈洛阳总算是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看着底下整装待发的黑衣人大军，他再也没法将春风得意的心情收敛住，放肆地大笑起来。

“碍事的家伙全部都死了，接下来就是我的时间了。”

沈洛阳的笑声没持续多久，突兀地止住了，因为他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些奇怪，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喧哗，抬起头望向窗外，满是红光与看不清的云烟。

“怎么这么吵？”沈洛阳看着地上已然是一具死尸的沈先仇，他隐约担心起是否有人发现自己带领黑衣人手刃父亲之事，但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这批良将，他内心的担忧慢慢消退了不少，嘴角的弧度又开始扩大。

没所谓，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

他耸了耸肩，往门外走去。

突然间，悬挂在高空中的房梁不知怎的发出一声呜咽，吱啦一声，似乎是什么开始断裂的声响。沈洛阳警觉地抬起头，却又无事发生。

是多虑了吗？他看了看房顶，没有想太多，便继续缓步向前。

空气中突然传来怪异的气味，他只嗅了一下，便愣住了，再度抬头看向窗外。

火光冲天。

“沈府被烧了……”他自语了一句，突然脸色不妙起来。

“沈府……我的房产……”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他彻底愣住了，满脑子思忖着为何沈府会突然间发生这种骇人听闻之事。

空气之中的焦灼气息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沈洛阳咬住嘴唇，刚想要往外跑，却见之前那个沈轻珞手底下的小姑娘，也就是沈洁雅的“女儿”，满脸沾着黑灰跑进大堂，手里拿着水盆，神情紧张，慌慌张张。

“爷爷！沈府走水了！你快……”

她似乎注意到大堂里来了许多不合时宜之人，默默收住声，高挺的身子僵在原地。

沈洛阳将有些发紫的手慢慢往后收，佯装出一副善人的模样，慢慢朝小姑娘靠近。

“沈宝宝，别担心，爷爷早就逃出去了，”沈洛阳弯着腰，贴着脸笑着跟女孩解释道，“我们快点去避火吧，至少人都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心中暗暗骂了这冒牌姑娘几十遍之后，沈洛阳心中慢慢升起了歹念，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脸上尽管阳光明媚，心中污秽的想法却仍旧熠熠生辉。

沈轻珞还护着你，我看沈轻珞一死，你还不得被我给折磨多少遍？

沈洛阳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更显得用力而没有半点诚心了，拍着女孩的后背，他脑海中只想着用鞭子狠狠在那光洁的背上留下血渍的场面。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女孩没有走，反倒是在惊讶了片刻之后，便阴沉着脸，死死呆在原地，沈洛阳正觉得惊讶，仔细一看，女孩的嘴唇在微微抖动，手指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

“唉，我说……”沈洛阳刚露出半点不快与焦急，女孩一对写满怒火的眸子就直视着他的脸。那怒火让沈洛阳一怔，茫然地看着女孩绕过自己，走到高台之上，低着头看着沈先仇的尸体。

沈洛阳这才意识到对方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

“老爷子身体不好，刚刚过世，我先前也是怕你难过才跟你说他逃了出来的。”

沈洛阳嘴上这么说着，心中流露出半点可惜，他微微一伸手，那些黑衣人缓缓朝女孩靠近，杀意隐藏在这尚未被火光点亮的大堂里。

可惜不能与这女孩翻云覆雨一番了，辣手摧花这种事情吾等也不愿为啊！沈洛阳暗自喟叹着，默默转过身子，准备离开这被杀意笼罩的大堂。

才刚刚挪动了半步，女孩那清冽的声音宛如利刃，彻底拦住了沈洛阳的去路。

“沈洛阳，不准走，你难道真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鬼话吗？”

女孩的声音不像原来那般带着半丝娇羞，充斥着英气，用斩钉截铁般的语气，死死将沈洛阳给喝住了。

沈洛阳眼角轻抬，女孩看来没有他想象之中那般天真，也没有那么柔弱，这反倒让他有了些许兴趣，饶有兴味地抬着头，看着女孩那一脸阴冷的神色。

“我可是你叔叔，说话也要放尊重点。”沈洛阳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女孩听到这句话，脸上的阴冷化为按捺不住的怒意。沈洛阳刚想要继续摧残这个女孩内心的防线之时，女孩的举动让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女孩用极为干净利落的方式抽出一把漆黑的长剑，单手高握着，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诉说着炽热的情感，她剑指高台之下的沈洛阳，声音高亢而又愤慨。

“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父亲！你还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叔叔？！”

“我跟你说了他是病死……”沈洛阳还想要说些什么，女孩的话语再度将沈洛阳的发言给彻底堵住。

“病死？没见过什么病会让尸体的脖子上出现手指印的！你分明就是把你的亲生父亲活活掐死的，你以为我不清楚吗？！”

女孩厉声质问着沈洛阳，单从气势上来说，沈洛阳彻底败给了这个小姑娘。

沈洛阳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的手指抬起又放下，像是在斟酌什么。望向这个没那么简单的女孩，他缓缓呼出热气。

“这和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况且，我就算杀了你爸妈你也得忍着，告诉你，我手里掌握着你无法想象的力量，如果愿意的话，你不妨尝尝看。”

沈洛阳不再和对方兜圈子了，将自己早已得知对方冒牌身份的底牌扔出，下一秒，他将会挥手派遣自己的手下彻底杀死女孩。

女孩显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危险，昂着脸，挺起胸膛，声如截铁。

“我就是爱多管闲事！像你这样的弑父禽兽，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过你！”

女孩手中的黑剑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沈洛阳看着女孩朝自己跑来，有些不灵活地挥出第一剑之时，便没有犹豫太久，暗自下令。

看着女孩脸上愤慨的神色，沈洛阳心中一阵爽快，他知道，对方不过是注定被自己踩在脚下死相惨烈的一只蝼蚁，堆叠着自己前往更加自由的国度，这让他心情舒畅。

只是，快要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女孩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与迷惘，她的嘴唇微启，神色变得怪异而又慌张：

“这到底……”

自言自语吗，或许她也察觉到自己到底该面对怎样悲惨的结局了吧。沈洛阳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指尖轻轻对准面前的女孩。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几十位的黑衣人几乎是没有半点脚步声同时起跳，匕首对准女孩，只要下一刻，她就会殒命于此。

可悲的人生，多么可笑的人生！沈洛阳放肆地大笑起来，却没有注意到女孩眼中闪过的担忧与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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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总算是高.潮了，慢慢看吧，应该不至于太过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