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浸泡在所谓的草药浸润的热水之中，韩笑自然地闭上眼睛，四周升腾着的是幽幽清香与温润的暖意，整个人仿佛也遁入无尽的仙境，闭上眼，四周一片祥和，只有温暖的水流轻轻在身上游走的舒适。

呼出一口热气，韩笑只觉得自己像是彻底融化在这馥郁芬芳的暖流之中，一切的不快与纠结都暂时被淡忘，自己仅仅只需要将身子尽情沉入这充盈着药香的世界里。

但他的脸色依然没有红润起来，待到水温稍稍低下来之时，他缓缓握着木桶边缘，站了起来，身子上的水珠滴落而下，他的全身除了被一层水雾笼罩之外，并没有半点烫得通红的迹象。摸上去，似乎还是一样的冷冰冰。

换上衣服，他小步走出洗浴的房间，浑身舒畅，两手叉腰。嗅着香炉里艾草燃烧散发的气息，他甩了甩长发上沾惹的水珠，若无其事地坐到窗前，看着后院那枝繁叶茂的景色，一片葱郁的色彩让他的心境更加平和下来。

这么小坐了一会，或许他也觉着有些无趣，拖着木拖鞋，朝着药堂的正厅走去。

这是一家药馆，同时也算是医治病人的诊所。刘大夫明面上经营着这家药店，实际上，药材的进购与甄别，账目的清点与结算，这些都是由刘大夫的多年老友陈大夫的功劳。平日里，陈大夫站在药馆大堂，戴着一顶小黑帽，手里拿着一个长烟斗，俨然一副精明的生意人模样。

陈大夫和刘大夫早年曾在同一家药馆学过医术，也熟知这些药店里的规规矩矩。但他在医术上同刘大夫相差不小，自愧不如，在刘大夫出走单干邀请自己时，主动接过了经营方面的差事，倒也弄得顺风顺水，虽不至于日进斗金，但也这家药店也算是经营得有声有色。

刘大夫平日也坐在大堂里，但一般都只是看着药店上下忙活不停，他一个人悠闲地坐在一旁。夏天就拿起蒲扇摇一摇，冬日阴冷之时就对着火炉烤火，这倒也不是他生性慵懒，而是值得他出手的时机并不算太多，德高望重的他不需要事必躬亲，许多风寒风热的小毛病是不需要他来诊疗的。

药店里平日也有几个伙计，专日经营切片抓药，这些看上去并不困难，实际上倒也是个技术活，好在药店里的伙计都还勤劳，这些技巧倒也挺娴熟，药房倒也挺火热的。

刘莉莉则是刘大夫的女儿，按理来说这药房的担子本该与她无关，刘大夫也并无必要教会她医术。但刘莉莉已快到出嫁的年龄，身材却真是有些惨不忍睹，再加上刘大夫有意将自己妙手回春的医术传承下来，就选定了自己的女儿。毕竟刘大夫早已到了耄耋之年，本该薪火相传的医术不能断在他的手上。

刘莉莉倒也还算懂事，平日里也就打一下手，空闲之时跟着父亲研习医术，虽未能精通，但也还算略知一二。

这些情况，韩笑并不是特别的清楚，所以当他从后院走到药房大厅之时，顿时有些小小的吃惊。厅堂虽然不算多么宽敞，但密密麻麻的药柜令人有些眼花缭乱，那此起彼伏的拉抽屉声也有些嘈杂，韩笑张大了嘴，望着眼前有些让人意外的场景。

药店的规模比他的想象之中要更大，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大厅之时，人人都看见了这个头发上滴着水珠的青年，此人身穿一身和他们相同的单衣，面色却很稚嫩，人们也有些新奇地望向这边。

“哦？老刘，这就是你救回来那位？看起来面相还挺白净的，挺俊俏的一个小伙子啊。”

说话的是陈大夫，此时他微微一笑，朝着韩笑一颔首，似乎像是在打着招呼。

被提到的刘大夫此时正闭着眼睛躺在红漆椅子上，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听见陈大夫的呼唤。

韩笑有些愣愣地看着这个面相和善的老人家，侧过头，看见的是好几双带着疑惑的眼睛。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陈大夫继续问着韩笑，韩笑缩回自己的目光，看了一眼这个面相慈祥的陈大夫。

“在下姓韩，单名一个笑。”韩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声，陈大夫似乎也并不想继续纠缠自己，看了一眼依旧在闭目养神的刘大夫，微微一笑，继续转悠到了门前。

韩笑觉得有些不太自在，正欲转身回去房内之时，刘大夫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稍稍伸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表情自在悠然。

“韩笑……你原来叫这名字啊，昨日你可是相当无礼，一次都没有向你的救命恩人袒露过你姓甚名甚。怎么了？今天难道幡然醒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韩笑听到这些话语，悄然转过身，正对着他的是眼睛里投射出精光的刘大夫，那副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咄咄逼人，让人感到有些畏惧。

韩笑稍稍抿了抿嘴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臊红的右脸。

“抱歉，刘大夫，我昨天实在太过无礼，做了许多错事，还望你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

韩笑低下头来，一副示弱的模样。实际上，经过一夜的反省，他倒也真的觉得自己昨日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情有些逾越常理，过于张狂。此时的道歉虽然显得有些敷衍，但他内心之中倒也绝无半点不服之情。

“哦？你当真觉得自己错了？放弃了内心之中狭隘的复仇举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刘大夫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低着头，脸上一片忏悔意味的韩笑。

“……实话说，我还是很迷惘，”韩笑没有给对方明确的答复，态度倒是挺诚恳，他抬起头来，满目都是无奈与茫然，“我也不清楚究竟该不该放弃复仇……但我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应该继续执迷于无谓的事物之上，尽管我除了复仇之外，似乎再无其他活着的目的。”

刘大夫听着对方的回答，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该说还是意料之内的答复吧，毕竟这么多年的积怨与折磨，这些都无法通过一晚上的反省就幡然醒悟。”

刘大夫说到这里，略微将那宛如冰山一般冷峻的面容稍稍显露出半点真情，他拍了拍韩笑的后背，从他一旁擦肩而过。

“韩笑，我们到后院聊一聊吧。”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有些絮絮叨叨的对话，韩笑半只脚踏入后院的门槛，但那些隐约传来的对话还是让他有些在意。

“陈大夫，抓些党参、当归和黄芪，具体的我都记在这张纸上，你到时就派人送来沈府，到时结账吧。”

“诶，成，不过黄管事，最近沈老爷身体怎么样？没因为那事身子骨出什么岔子吧？”

“嗨，别说了，这几天来都茶不思饭不想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老爷挺生气的，他一气之下还把几个下人打得皮开肉绽，光是看看都有些不忍心。沈小姐回来后肯定也免不了受罚，我们看着她长大的，这也实在有些不忍心让她挨鞭子打啊！”

“黄管事，这种事还真是沈小姐的错，我看你还是就盼着她赶紧回来吧，回到家里吃点苦头怎么说也比在外面风吹雨打的好啊！”

“谁说不是呢？陈大夫，我跟你说……”

后面的话，韩笑就听不大清了，毕竟那二人朝着门外的阳光走了出去，似乎在阴影底下说些沈府的其他事情。不过韩笑倒是察觉到一点，那就是沈若皖仍未回到沈府，看来，函效并未抛下自己一个人溜到沈府领赏。或许，如今的函效仍然在追寻沈若皖的路途之中，这一点让韩笑心中稍稍有了些许慰藉。

“那种闲话就没有必要听了，”刘大夫沉着气，对韩笑招着手，“过来谈一谈。”

等到韩笑悠步走到刘大夫的面前，后者稍稍一挪步，将身后的一口水井亮了出来，低头看着水井里映照出的天空。

“你是否觉得我制止你复仇的举动对你来说是一种残忍？你是否觉得我为了所谓的大义与生命就阻止你履行使命太过虚伪？”

刘大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发苍髯的倒影，说出这句话时，表情之中明显带着悲哀。

“……”韩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倒影，他纠结的表情最后化作无奈，轻轻地点了点头。

刘大夫耸了耸肩，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一般，他指着韩笑在水中的倒影。

“看看你自己的倒影吧。”

韩笑勉强提起兴味，低头看着，那张惨白的面容在古井平静的水面上映照得完完整整。虽然面容白净，青春犹在，但那凄楚的神情却一直萦绕在他的眼角，点缀着他的每一次舒眉与蹙眉。

“一个满脑子里只有复仇的人，对自己的伤害远比对自己的仇人要深。我想，你为了所谓的复仇，将阴郁埋藏于心中，将痛苦藏在骨髓里，给你的仇人带来的苦痛，恐怕也远没有你自己复仇带来的伤痛的万分之一。”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坦言之，我的目的本身还是为了其他无辜之人不受你复仇举动的伤害，但同时，我也无法对你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病人不管不顾。”

“如果这就是虚伪，那我甘愿为了让你放下仇恨成为一个最虚伪的人。明白吗？”

刘大夫的声音宛如古钟的鸣声，在韩笑的内心之中不断地回响着，他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呼吸声很清晰，就像是自己投身于这无波的古井之中，再无尘世的喧嚣。

“想要放弃复仇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我希望你能够跨过这个坎。我不希望你在复仇之后追悔莫及，不希望你在老年回忆之时，脑海之中浮想的青春是黯淡无光，只有杀意与阴暗的日子。”

说到这里，刘大夫像是回想起什么一样，重重地叹了口气。面色颓然，整个人一瞬间仿佛衰老了十多岁一般。

韩笑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伸出自己的双手，看着掌心那盘桓的纹路。最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苦笑了一声。

“话虽这么说，可我似乎活不到那么长的时间。”

刘大夫听到这话，白了韩笑一眼，严厉地指责道：“怎么能说出此等话语？你是在贬低我作为医者的实力吗？我就不信凭借我的力量，还无法将你那所谓特殊的体质医治得干干净净？”

韩笑更是无话可说，毕竟他自己明白，万蛇之躯只有炼成的时刻，却绝对没有消解的方法，一旦炼成万蛇之躯，自己就只能数着数字，等待着自己终期的来临。

“不过，刘大夫，能把我那把剑还给我吗？我想用那把剑留个念想。”

韩笑站直身子，郑重其事地请求着对方，而刘大夫，只是稍稍一摆手。

“暂时没有那个必要，不过以后，总有还给你的一天。”

“等到你真的放弃了心中执迷的念想，我会立马将那把长剑还给你。如今的你，手中虽然无剑，心中早已扎满了无数的剑。若是此时还给你，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等到你彻底抛弃了念想，到时候，虽然手中有剑，但心中却澄澈无剑，手中有剑却不为虚妄之物而握，而是为了自己而握剑。若是这样的你，我很乐意把这把长剑交予你的手中。”

刘大夫的回答，掷地有声，韩笑也只能默默点头，一瞥，看见自己那显得有些憔悴的面容。漆黑的眸子之中，看见的像是对自己最沉重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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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爽到，vtb春晚实属奥力给。今天也爽到，因为鸟背终于通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