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人当然是有感情的，这我比谁都清楚。但画皮画虎难画骨，感情这种东西没人能琢磨得透，说不定前一秒还能和你笑脸相迎的朋友，下一秒就可以带着同样的笑容将你抽筋扒骨。所以，我才难以理解为什么艾米莉要这样说。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不懂人心的恶魔。

不过，我手上没有她的把柄，而且她掌握着能够从这里出去的方法，不可轻易得罪。

刚刚只听到了她的声音，而等到艾米丽走近的时候，我才发现了她和往常的不同之处。暗红色的微卷披肩发变成了鲜红色，周身也和我一样被黑色的浓雾覆盖。只是她明显淡了一些，不像我，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手。

“很痛苦么？”

这样的艾米丽才符合一个恶魔的形象，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刻她比我更接近于人类。

呵，是不是人类，不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吗？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紧盯着她的双手，谨防这个恶魔会突然发难，同时反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眨了一下眼，“因为我要带亚历克斯哥哥出去啊，不然还能有什么目的？”

“还可能趁机消除我的灵魂，让你的亚历克斯复活。”

艾米丽楞了一下，然后看了眼倒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薇奥拉，这才说到：“先不说你死了亚历克斯能不能回来，难道现在看着你消失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么？在梦境世界里被梦魇击溃，我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呀。”

的确是这样，这里终究不是普通的梦境，如果灵魂在这里消散，天知道那个恶魔会获得多大的利益。但眼前的这个人也不能相信，她为了真正的亚历克斯，随时都有可能将我灭杀。之前强迫自己忘记的危险，也在这时统统回到脑海，让我不得不防备这个曾经和自己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

“看来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咯？”

艾米丽看似天真的歪了歪脑袋，但浮在她身边的黑色雾气却开始沸腾起来，从中传出的恶意再明显不过。只是这股恶意第一时间便被我察觉，那么她所准备的手段，就没有了多大的意义。

然而我没能想到的是，那双已然变为粉红色的鲜亮眼眸根本没有看向这里，而是望着黑暗中，大声喊道：“还不动手？”

“可是……”

“怜悯也要等到之后再说，现在放任下去这个家伙只会越陷越深，你想眼睁睁的看着他变成刚才那个样子吗！？”

“我……我明白了！”

回应艾米丽的是另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而在听到她开口的那一刻，我就下意识的感到了不妙。

果然，这些人从没有安过好心。

如果说平时欺负希莉雅是因为知道她太过老实不知道反抗，那么现在的我完全不敢去赌她是否有这个勇气。瞬间让人失去意识的魔法着实危险，一旦被她逮到，我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逃不掉了！”

糟糕！

在梦境世界无法确定希莉雅能不能使出来魔法，但瞧这个架势，我只有逃跑这一个选择。然而刚迈出腿，强烈的睡意就将我死死的按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全都泄了出去。没过几秒，眼前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以及早就躺下的薇奥拉的脸。

为什么哭呢？

这是我昏过去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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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问题吧，他这样睡下去就可以消除原来的执念吗？）

（想什么呢，当然不可能。只要你们这些在他身边的人还是老样子，那他就永远不可能逃出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牢笼。）

（那……那应该怎么办？）

（这我怎么知道？你们觉得怎么做才是对他好，能让他放下心来就怎么做，我不是薇奥拉，也不是亚历克斯，胡说八道只会加剧他的病情。具体选择，还是要看具体情况吧。）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拿着能力还能把亚历克斯哥哥逼到这种程度，真是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如果不是你非要让亚历克斯先生变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他才不会受到这么多痛苦，说到底，源头还是从你开始的！）

（别说了，让亚历克斯休息一会吧。）

（是，托尔斯哥哥。）

（唔……）

（提塔妮娅，你现在还觉得他需要改变吗？）

（哼，不用你来教训我，把自家女儿都逼到这种程度的变态。）

（随便你怎么说吧。但我要告诉你，一个人是有极限的，他会成长，但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压力积攒下去，以他的能力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懂啦懂啦，你好啰嗦耶。而且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现在只是一个挂件，能怎么办嘛。）

（希望如此。）

（父亲大人，为什么不封印梦魇，反而要容忍他影响人类？）

（因为这是人类自己的决定。他们已经自愿和梦魇签下了契约，我就必须尊重他们的选择。）

（所以才会让亚历克斯来收拾残局吗？只要让亚历克斯在这里展现恶魔之躯，梦魇的所有运营都会变成他的……）

（不，我可没说这句话。亚历克斯是人类，让他来解决人类的内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这也是亚历克斯的必经之路，不真正见识到比死亡更可怕的地狱，他就永远不能走出这个牢笼。）

（你们……我……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但亚历克斯他……他不会有事吧？）

（说的什么废话，他都躺在这里了，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不可能没事。）

（呃……）

（你要想的不是他能不能自我恢复，而是怎么帮他恢复。等会亚历克斯醒了，就尽可能先把他的情绪稳定下来，这种人如果知道自己在爆发的时候做过什么，很可能还会继续自我厌恶。）

（嗯……我，我会尽力的！）

（没有人需要你尽力！照顾亚历克斯哥哥的工作就交给我来好了，我一定可以让他感受到我作为人类女性的魅力，哼哼哼哼~）

（才……才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你们俩小声一点。）

（哦……）

（好，好的……）

（别以为你这样就赢了。反正你这个怂包只会畏手畏脚，等亚历克斯哥哥醒过来，你肯定还会像以前一样怕的像条狗，蹿的比谁都快。嘛嘛，毕竟亚历克斯哥哥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和他在一起，肯定会被这样那样，你这种公主殿下又怎么能够接受呢？）

（我……）

（好了好了，大家都出去吧，留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谁？）

（猜拳决定——我先退出，不然……）

（别猜拳了，就你吧，只有你才能让亚历克斯哥哥完全感受不到威胁。正好合适。其他人没意见吧？）

（就让薇奥拉留下好了，其他人多少不大合适。）

（你要看好了哦，如果亚历克斯出现一点情况都要赶紧通知我们。从你刚才的待遇看，很有可能他会把你当成人质的。）

（薇奥拉姐姐，拜托你了。）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逐渐远去，随着木质门发出的吱呀响动，房间里也变得安静起来。只是仅剩的轻微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而且也越来越近。

“亚历克斯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唔！？”

刚刚靠在床边的薇奥拉被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得按住了嘴，她的眼神刹那间有些惊慌失措，但在和我对视之后，又突然放弃了挣扎的打算。

“从你们聚在一起我就醒了，吵死个人。”

我一边观察着窗外的情况，一边把她拖到床上，撕下床单，把她的手反绑在了一起。

“不要叫，你不会死。等会配合我，让我逃出去。”

她用手指在我的手背上写下回答——您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哪里都可以，只要找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就可以从新来过。”

——她们还在关心着您，您刚才也听到了吧？

“那又怎样？我给不了别人想要的，我也从她们那里得不到安全感，不如就这样分道扬镳。”

——但您真的能放得下吗？

“能。”

——骗子。

——大骗子。

——每次都要自己承受，为什么还要责怪别人？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在你的演技下还能看穿你到底是什么心情。不学会向别人诉说，就永远不可能得到……

我打断她：“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哪怕是你也不行。我说了就会得到谅解？说了就会得到同情？这种好事我从不奢求。示弱只会让自己被人厌恶，我已经够被讨厌的了，再去倾斜负能量，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接近我。”

——那就让我来。

写完这一段话，本来被我按住的薇奥拉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光芒从那只金色的瞳孔中溢出，浓郁的几乎快要变成实质。而在她的力道之下，唇与手间还是打开了一个缺口。

“快来人，亚历克斯先生醒了！”

“你不怕死！？”

挣扎出去的薇奥拉并没有和我拉开距离，而是狠狠的瞪着我，反扑了上来。

“如果从我死和让亚历克斯先生继续痛苦下去，那我宁愿去死！”

“神经病，快放手！”

然而被她这样一拖，就算我再怎么果断也于事无补，很快的，门就被人打开，几个我最不想面对的家伙蜂拥而至。

“放开亚历克斯哥哥！”

头一个冲过来的艾米丽带着凶神恶煞的表情跑到旁边这样喊着，我还以为她良心发现了。但她的下一句话就让我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么恶劣——

“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