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看着这个小家伙。”

梦魇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但另一边颤颤巍巍向祭坛靠近的女孩似乎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再走五步，她就会和刚才的老鼠变成一个模样了哦？”

四步。

最多不过三米之外的距离内，本人带来的小老鼠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尽管它还没死，可瞬间被抽空血肉，的确是件相当恐怖的事情。而那个女孩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还在继续前进。

三步。

巨大的雕像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等到门口的人走回去之后，我才有精力去借着微光观察洞穴内的环境。

“喂喂喂，你该不会见死不救吧？这可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还是说，上次给你的打击太大，现在干什么都要畏手畏脚？”

两步。

心跳声在此时清晰可闻，却出奇的平静无比。

这是相当明显的陷阱，只要冲过去救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很有可能被半路袭击。但要说干脆站在原地熟视无睹……

我还做不到。

一步……走！

来不及多想，在女孩脚着地的前一刻，浑身上下覆盖了黑色甲壳的本人已然绕过基座挡在她的面前，与此同时，梦魇的狂笑声也随之响起：“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不愧是你啊亚历克斯！”

只是普通人的女孩显然被出现在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盛着猩红液体的盆脱手而出，正好泼洒在祭坛上，将那块漆黑的石头染红半边。但就在我死盯着雕像，生怕它有什么异动的时候，身后的少女突然伸出手，抵在我的后背。

“只有你才会中这么明显的陷阱，还说什么求生欲，简直蠢到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

糟了！

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那只手像是融化了一般戳进从未有过破损的盔甲中，却没有任何疼痛。而等到我回过身，属于梦魇的气息又转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着的女孩。万幸的是，她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无法理解……

“亚历克斯啊亚历克斯，哈哈哈哈！无论过了多久你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恶魔’啊！”

不知藏身何处的梦魇发出刺耳的金属音狂笑，而笑声刚落，他又一转态度，恶狠狠的吼道：“你可是恶魔，是藏在深渊里见不得人，谁都想将你置之死地的怪物！对这些东西发善心？还要我们跟着你犯蠢？凭什么？凭什么！？”

妈的，鬼知道以前的亚历克斯做了什么，这也能栽到我的头上简直是无妄之灾。而且我可以确信自己不是那种谁都会去救的圣母。如果没有曾经的那些经历，这些孤儿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虽然这样说，但事已至此，梦魇绝对不会放过我。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的存在太过诡异，不管见过的哪个样子应该都和本体无关，或许上次在梦境中的巨大肉球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于是乎，我轻放下昏迷中的女孩，然后强顶着无形结界一脚踢碎了吸纳人血的雕像。可惜这样做并没有产生任何功效，梦魇那令人心烦的声音依然连绵不断地传进我的耳朵。

“你是不是好奇我现在在哪？告诉你也无妨，这里只是我接受祭祀的分身之一，就算你毁了它也没关系。真正的我还在贝鲁的王宫里，看着你们这些沦为低等生物的‘恶魔’徒劳无功的演戏。”

看来刚才的那一下更接近精神攻击，在我身上种下了类似于媒介一样的东西，好使得他能够继续发声，或者使出更多的能力。

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带着希莉雅向前走了、

结局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到来而已。

不过，也不算坏。

“喂喂喂，说话啊，你一声不吭就很没意思了诶，这个时候不应该气的发疯，到处找我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吗？再不济，也要和我对峙一番，从我嘴里套出点情报呀。”

我无视掉这个源头不明的噪音，然后把老鼠的骨头捡回来，丢进刚才洒掉的那滩血里。没过多久，血肉都被抽空的小东西就完好无损的站在中央，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都是幻觉一般。只是老鼠的智商依旧低到感人，死了两次之后的第一反应还是朝着地上的小家伙冲了过去，害的我在原地拖着它的尾巴强行训练出条件反射，这东西才灰溜溜的朝着其他地方逃窜。

“哟，还想着救人？不过没事，这个地方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没想过要保留下去。倒不如说，设立在贝鲁境内的各个祭坛，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把你钓上钩罢了。那些小孩子的血对‘梦魇’毫无用处，只是为了让他们害怕才想出来的无聊之举。”

他妈的，也太能哔哔了吧？

紧随着吸血老鼠的行动来到一扇门前，漆黑的绝望立刻将我包围。而把门打烂之后，我才看到这些绝望感的来源。

孩童，以及死掉的尸体。

死因显然是放血过度加上寒冷造成的体温流失，即便身处地下，这里的温度也能够让毫无防护的小孩子难以支撑，更不用说还要用血液喂某个令人作呕的东西。而且，那帮人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去，这些孩子，全都被当成了消耗品。

“哈哈哈哈，是不是很生气？”

梦魇似乎是想激怒我，在一旁解释起来：“为了战胜同类，他们居然可以做到比恶魔更残忍。老实告诉你，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主意，我甚至都没想到过还能有如此残忍的方法。嘛嘛嘛，祭祀的对象和手段都错了耶，换成你的小跟班还差不多，毕竟她就喜欢这种被别人当成不祥之物的东西。”

说的是艾米丽么？

算了不管了。

此时的我已经失去了治疗的能力，所以只是稍微看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就捏着老鼠从另一扇门离开。

“谁……咔啊！”

漆黑的通道里还留着一个人，但就在他刚察觉背后动静的同时，一只散发着黑雾的尖利鬼爪便将其透胸而过，随后，尸体像抹布似的被甩在地上。

死有余辜。

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想法。

“哟哟哟，大恶魔亚历克斯开始杀人了吗？不过也是，为了保护弱者，当然要把欺辱他们的人统统干掉对不对？”

完全不对，我处理的只是一种已经不配称为人的东西。

提塔妮娅说的没错，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坚守规则，我的确可以继续抱着原来的那些想法活下去。但事实是，总有一部分人为了自己的欲望放弃身为高等动物的道德，而且掌握着力量，就不用担心受到惩罚。

没有惩罚者，只有加害者和受害者。

我看了看自己沾染了血污的、完全不似人类的手掌，莫名有些悲凉。

就凭这种程度的力量，又能做什么呢？

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想那么多，真是可笑。

……

捣毁那个藏在豪宅下的魔窟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地上所有怀有恶意的人转眼间便**掉了绝大多数，剩下的功夫都用去了搬运孩子们。但不管他们知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单单见到这副长相也能让我获得比之前的人更差的待遇。

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从一帮魔鬼那儿落到另一个更强大的恶魔手中而已吧。

“你，过来。”

我招来宅邸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对他说道：“带着这笔钱，在城里给孩子们找到医生，然后带着他们往南走到维纳河的军营那，报上‘亚历克斯’这个名字就行了。”

“我我我我我我我……”

不会是吓傻了吧？

“不不不不不不要杀我！做，我什么都做！”

“那就好。”

为了防止这家伙半路逃跑，我用他自己的血下了“只要没有完成目标就会在每天的凌晨变老十岁”的诅咒。从城内雇马车赶到维纳河应该只要一天多的时间，但如果他故意拖延，不出五个昼夜就会因为老化而死。

至于相不相信这种没有道理的东西……

在见识到解除诅咒就突然变成一滩碎渣的老鼠之后，他应该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赌。

“不错，安排的很妥当嘛，这样一来你救下的小孩子都能活着了，不错不错。”

沉默了许久的梦魇又开始在耳边聒噪，“但你为他们耗费的魔力可回不去了哦，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时候出现意外，你又该怎么办呢？”

“没有意外。”望着希莉雅等着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我回答他道：“我会一个人上路，你爱跟，那就跟着吧。”

“那可不一定。”

他的声音极为得意，而与此同时，宅院的墙上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别过来！”

我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一件事，哪怕是在梦境中被所有人背叛也只不过是默默认命，但现在不同，如果她被梦魇的能力侵蚀，我很可能……

很可能……

连结果都不敢去想象了……

然而希莉雅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梦魇正在我耳边癫狂的笑。我只能在第一时间大吼出声，试图把她赶出梦魇能够造成影响的范围。但想要拉开距离的双腿突然被从地底冒出的黑色触须死死拉住，以我的力道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挣脱。

“别管我，梦魇就在这里，快走！”

“不要！我们可是朋友，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

希莉雅跳下高墙，借助风力飞快得朝着这边前进。可我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她瞬间呆在原地。

“谁他妈需要你这种废物，快滚！”

这种话一出口，即便是再怎么用以前的幻想安慰自己，她也绝不可能再对我抱有一丝好感。不过只要能躲过梦魇的攻击，一切都值得……

如果真的可以躲过的话。

我很希望自己的想法正确，但把希望寄托于别人的无能上本身就是一种相当愚蠢的做法。而似乎是在印证这个道理，在希莉雅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一道黑影便咆哮着从我背后出现，将前方笨拙却又倔强的女孩笼罩在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你相信人类的理由就是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感情？那么……最痛苦的记忆！就由我！将它刻在你的脑海里吧！”

梦魇的语气还是和刚才一样疯狂，我却无法继续保持冷静，甚至于迸发出更强的力量挣脱束缚，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那个女孩的身边，呼唤她的名字。

“希莉雅！”

“……”

梦境世界持续的时间只有短短数秒，但在这期间的遭遇极其清晰真实，也直击内心最软弱的地方。如果不是我并没有对别人抱有太多期待，很有可能上一次就被彻底击溃，让梦魇夺走躯体。

所以，在发现希莉雅见到我就瞬间紧缩的瞳孔时，吊着的那颗心便随之沉入海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双目失神的女孩挣扎着逃离我的怀抱，一个不慎又摔倒在地，却依然向后退，缩在脏兮兮的墙角，手臂护住身体，眼泪也止不住得顺着脸颊流淌。

同样是别过来，我刚才说的，和她所说的，完全是两种含义。

她真正怕的，居然是我啊……

“精彩，太精彩了！这就是英雄的面具摘掉之后的丑恶嘴脸吗？最信任的人变成了狂暴的野兽，整个世界都崩塌掉的绝望感……啊，美妙无比！”

地底的黑色雾气汇聚成一团，在一旁手舞足蹈着。

“可惜啊可惜，这个孩子还不懂男女之事，不然我就能看到更精彩的东西，也能让她的绝望更上一层了。呵，不过已经足够了，会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人从今以后再也不复存在，留给你的，只有憎恨和恐惧。而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没错……

就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遇到了我，希莉雅最多只会面临不成功就要远嫁他国的命运。而以她的天赋，三年成为六级法师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但自从和我认识之后，她哭泣的时间就远多于开心。

人模人样的苟活到现在，我好像只能给别人带来痛苦吧……

确实如此。

我不是恶魔，也不是神明，作为一个偶然来到异世界的普通人类，还是无论怎么做都挣不脱这个怪圈。重新活一次，还是总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放弃努力，结果不停地有人受到连累，这样的生命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吗？

说得高大上一点，为了整个世界的和平与安定，我这种人……

还是直接消失了比较好。

“够了……别再做了，我投降了。”

听到这句话，那个球形浓雾先是一僵，随后就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翻滚。

“终于想通了吗！？哈哈哈哈，哎呀哎呀，其实再打击你，连我自己都有点良心难安哦，幸好你放弃得够干脆，不然，还得有人成为棋子咯。”

下了决定之后内心出奇的安定，无论是自欺欺人也好还是其他什么理由也好，这种结局都不算太坏。不过在此之前，被我伤害到的希莉雅，需要预先处理一下。

吸纳负面情绪只能缓解一时，那些记忆还在，她就不可能真正安下心来。所以让她忘了我，也忘了刚才的梦境更好。耗尽所有恶魔之力，

“别怕……说这种话应该没什么意义了吧，但有些事要让你知道。”

如果是在平常的时候我一定能笑着离开，可这张脸在希莉雅眼中只会更狰狞，让她的心理阴影更加严重，所以只是顿了顿，便继续说道：“我对恶魔之力没多少研究，这半年来也就只有遗忘咒最拿手，虽然也很好用就是了。以前奈莎说要削掉你的记忆，现在看，应该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尊重别人的意见——和当时一样虚伪啊亚历克斯，明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无视掉梦魇，我看着缩在墙后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开始了最后一次的虚伪：“接下来，我会把你刚才的记忆，以及所有关于我的记忆抹除，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回到原来的状态，不用再害怕一个随时可能化身禽兽的恶魔，可以吗？”

我是她的心灵支柱……这句话现在听起来讽刺无比，所以还是删掉好一点。

“不要……”

还在想着让我滚蛋啊。

以她现在的状态，恐怕很难回答了吧。不过就像梦魇说的，结果已经注定了，我没必要在自欺欺人下去。

“我不要……”

“没事的，我很快就消失了，唯一能伤害到你的人也被我下了诅咒——很抱歉，以我的水平只有这种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才会生效，所以……再见咯，愚蠢又固执的笨蛋公主。”

我下意识地想要拍拍她的帽子，手却停在半路上，没有伸过去。

算了，就这样吧。

“忘记……”

果然是忘掉好一点啊。

但……

就在我准备施展遗忘咒的时候，身前紧裹着的法师袍中，一只小小的手悄悄探出，捏在刚要缩回的爪子的小拇指上。

轻而又轻的声音仿佛微不可察的风——

“不要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