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尔等回去，好生吃喝，纵情享乐。没有多少年了，六国，说灭，便灭了。
一统四海，横扫六国。君临天下，千古一帝。你便等着看罢，就好像六年之后，看齐国重生一般。
……她说的是真的吗？
送走了大妖怪，荀况一人站在小圣贤庄莲池的栈桥上，望着桥下塘中轻轻摇曳的翠绿莲叶，默然不语。
四百五十年了。从春秋时代伊始，周王势力减弱，诸侯群雄纷争到现在，九州大地已经混乱了四百五十年了。期间出现了多少位雄才大略的霸主？从春秋时候的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到现在的秦昭襄王、赵武灵王、楚怀王、齐威王、燕昭王……哪一位不是雄主明君？哪一位手下无有名士大将？他们都想要让自己的国家一统中原，但世上至今也还解不开七雄相争的……嗯，可能会变成六雄相争吧。但是无论如何，起码荀况现在完全看不到混乱有任何结束的倾向。无论哪一家势大，其他的几家便会群起而攻之。就算燕国这次吃下了齐国，它的体量也远远没有到能够与其他五家霸主相对抗的程度，打起来结果也不过是割地赔款让出利益重新平衡而已……
应该说……现在的这种情况，想要一统天下可能比当年周武王伐纣还要困难。当年的商纣王长年南征北战，四处讨伐异族蛮夷，国力已是相当空虚。这时被原本应该作为拱卫力量的藩属国倒戈一击直捣国都，自然是摧枯拉朽难以翻盘。可是现在，诸国混战已久，哪家也不是傻子，各自都防备着各方面的威胁，各自有着各自的潜在结盟对象与高明说客，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乱世真的能让一个人……一个所谓的帝星所终结吗？
……若真的如此，想来是极好的吧。
一场波及到天下六国的庞大统一战争的确可怕，或许会对百姓造成之前任何一场战争所没有过的庞大损失。但接连不断，看不见停止希望的诸侯攻伐却还要远比这恐怖难熬得多，伤害也大得多。或许如风见先生的著作所言，历史发展的大势注定了终有一日九州将归于一统。但以当今的形势，这一天不知道要等待多少个十年、百年。在那之前，会有多少将士百姓化作一捧尘土呢……
微风带来花朵的香气与池水的清凉，让荀况回过神来。轻叹一声，他慢吞吞地转身向自己的小筑走去。
他要好好想一想。如果真的有此等人物出世，儒家究竟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嗯，先考虑一下大概方向罢。更具体的东西，还要等确认了她口中六年之后齐复国战起后再行深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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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悠悠天不管，春风花柳争妍。时光流转雁飞边。此春看又过，今夕何年。
大妖怪似乎又走上了承包学校食堂的老路。不过还好，比起其他饭庄被要求自己配备“外卖员”送货上门来，大妖怪这个连门楼招牌都没有根本就没打算真做生意的“风见酒楼”倒是得了让儒家弟子亲自上门来讨饭食的待遇。
虽然为了不吓到他们，大妖怪选择了用幻象隐藏发色，但荀况当然还是清楚具体情况的。应该是想让儒家的后生们跟她这神秘的风见家掌门前辈——说起来好像道家的人自己给她起了个华冥子的道号还在到处传她其实是仙人？——打好关系吧，他派遣过来的弟子也都不是什么杂役小厮，而是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说不定地位还不算太低。至少目前看来，大妖怪还没有看到过动画里小圣贤庄杂鱼弟子那样看起来就很傻明知道成不了事的小子。
只可惜，虽然说是好学生……也可能就是因为他们都是读着孔老夫子圣贤书的好学生吧。毕竟也不知道哪天哪个泼妇恼了他，让他说出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还偏偏给弟子记了下来编进了他们的经典里。大妖怪可以看出来，除了在历史上有后圣之尊称已经算是自成一派学说的宗师级人物荀况以外，其他的儒家弟子乃至二掌门师叔对身为女子的她都带着一种并不刻意浓重却真实存在的下意识轻视。本来就有这打底，再加上书呆子对厨师与寡妇——某天大妖怪去小圣贤庄跟荀况斗围棋的时候听到弟子说的。小圣贤庄那天离被打进地幔就只差大妖怪刚刚下赢棋了的那个黑子的距离——的看不起，让某些修为不到家的弟子开始摆起了谱。倒是没有某些网络小说里狗血的强抢民女打砸店铺吃霸王餐之类的事情，不过很多出身贵胄家庭的公子们却也免不了盛气凌人一番。
或许自己再年轻个一百岁，这些小子们都得挨上一顿胖揍再加告老师门派性死亡一套连吧。不过现在冥华倒是没那么大火气了，只是笑脸送客走而已。
六年之后，即墨守将田单以火牛阵击破燕军，收复七十余城，光复齐国。桑海城的原本驻守的燕军有一些灰溜溜地撤离了，也有一些无甚羁绊在此安了家的，脱去了燕国军服，就在这座滨海之城安顿了下来。
至此之后，荀况对冥华惊为天人，直持晚辈礼以待之。
在此之外，桑海倒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渔民日复一日地晒网，出海，贩卖。街市日复一日的苏醒，喧闹，沉寂。小圣贤庄也是，每日在钟声中醒来，做这一日的工作、修行、娱乐，然后又在日落后温习、入眠。荀况脸上的褶子、头顶上的白发一年较一年多了起来，负责来大妖怪这里带饭的弟子也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波。偶尔，有那么一些青中年岁，一身华服意气风发的人重新踏进她在别馆伪装前盖起的小店门面里，认真地叫着“前辈”向大妖怪道歉。他们说自己以前是负责从冥华店里带饭回小圣贤庄的儒家弟子，当年年少不懂事冲撞了前辈，特地来致歉云云。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容貌未变让一些人看出了端倪吧。冥华有和荀况定下约定，不去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去宣说自己的“预言”。
大妖怪早就不记得他们了，自然谈不上什么怪罪。来了人，她便招待一顿给掌门特供级别的餐食。至于他们现在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手握几多权柄钱财，一概不问。餐毕则送客，如此而已。
第二十六年，风见家一行如约离开桑海。
早有准备的儒家倒是没有因此面临午饭危机什么的，其他饭庄无缝接替了大妖怪的工作。只是这饭菜口味变差了不少，让原本享受着“风见酒楼”伙食的一群高级知识分子有些不满。
不过这已经和荀况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当年就撂了挑子，辞去了儒家掌门之职，带着几个小童子住进了清静的别院小筑里。似乎是临走又在大妖怪哪儿得了几卷书，不过却没有抄录了放到儒家的藏书阁里，而是自己如获至宝地收着，时常拿来指导童子们的厨艺。
在桑海住了不少年的一家子人搬走了——这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兴许有故人偶尔想起，叹息一声，想着可能此生再不能相见。除此以外，并无甚事。你看，少了谁，日月星辰也还是照转。
其实也差不多同理吧。一座大城，多上三四个人，同样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大人，有其他任何事儿，您尽管说话！小的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劳烦。家里还有事，就不留工头了。”
“哎哎，您请好，小的告辞。”
吱呀——
有些老旧的大门缓缓关闭。大妖怪一身白色羽衣，拢着袖口抬头看天，轻轻舒了口气。
这里是赵都邯郸，北城区一处不是很起眼的街市。而现在的年份，则是公元前259年，一月二十六日。
——秦始皇于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公元前259年一月二十七日）出生。
为了赶这么一句史书记载，大妖怪早早做好了准备。这片宅邸也是事先找到的，买下之后合并了相邻两处人家的院墙，打掉了原本的民居建筑。一如既往，她准备把梦幻馆施加幻术之后安放在这里。
至于，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买地……
目光轻动，透过围墙看向斜前方。映入大妖怪眼中的那处陈旧院落里，一名面带憔悴却仍然看得出容貌秀美的孕妇挺着即将分娩的大肚子坐在床边，拿着针线认真地缝制着一件小小的衣裳。
即使不去考虑历史的因素，就是只以冥华的医术来看也能知道，那妇人正处在临产的边缘。只是即便如此，那个半大不大的院落里竟也还是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孩子的父亲呢？不知在哪里。伺候的仆人呢？从厢房的被褥来看应该是有的吧，只是大概没人觉得有必要去照顾这个没什么地位又被大家痛恨的叛徒，所以便毫无愧疚地丢下了这位临产的“少奶奶”，不知道哪里快活去了。唯一的保险，竟然是那靠在院落后围墙之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百无聊赖地监视着院内的持剑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