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说的，师兄平日里不是挺信任你们的吗？你看身为一个掌门我不是把所有事务都交给你们处理了吗？”我挠了挠头，毕竟这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只是这份心虚不知道是出于常年偷懒而产生的愧疚，还是出于被莫言戳中了心事的不好意思。

莫言听了我的话之后，自嘲地笑了笑，情绪低落地说道：“如果在大师兄眼中，这种将我们与所有潜在的危险隔绝开，永远将我们置于你的保护伞之下，将我们所处的地方限制在你觉得可控的地方可以算作是信任的话，那便是了吧。”

莫言说完没再像先前那般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只是十分自然地从我手上接过我一直举在半空中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很是轻松地饮着茶，那模样就好像方才冲我发脾气的是他的另一重人格似的。

小师弟这副看似无所谓地模样反而让我觉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人们总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当一个十多年都不曾哭着跟你要求过什么的孩子第一次向你诉苦，你手上却连个哄哄他的糖块儿都没有的时候，只会觉得心里更是难受。

“诶，师兄若是觉得……”莫言放下茶杯，看着我这副纠结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我急促却又苍白无力的解释给打断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受伤！”

我有些慌乱地打断了莫言的话，我实在不忍从他嘴里听到你若是觉得为难，我也不会介意这种话。

“不想让我们受伤吗？”莫言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是……”短短的一个字，让我说出了笃定与无奈两种语调，前半声很是洪亮气势汹汹，后半声却又声若蚊蝇。原本我以为这二十多年，一直都是我在尽心尽力的保护着自己的师弟师妹，让他们在这个血雨腥风的江湖上可以安安心心地躲在凌云谷过安生日子。可是如今被莫言这么一问，我又突然质疑起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如我自己以为的那般无私伟大。

莫言见我这副模样，低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头起身站到我面前，问道：“大师兄，你担心我们受伤，担心我们遇到危险，我们也是一样的。你若是真的为了解决我和莫雨的事情，受到什么伤害，你觉得我们后半辈子真的会好过？”

“我……”我张了张嘴，想要回答莫言的问题，可是前前后后思量一番之后，我又发现自己不知道能回些什么。这是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

站在我的角度看，我这人命硬得很，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我的安全，所以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只身犯险会遇到什么不测，反倒是我身边的人，但凡被我牵连进某些事情，他们很可能连个全尸都未必能留下。

但是我又不能真的去跟别人直接了当地说因为我天地气运加深，放眼天下觉得没有人伤得了我的性命。所以为了不让悲剧一次次在我面前重演，这一世我更愿意在亲近的人面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他们能在我身边热热闹闹地多陪陪我就好。至于剩下的那些麻烦，只要我提前解决了便是。

这一世，我甚至违背了自己不轻易动用天机阁力量的原则，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避免着可能出现的一切意外。

‘但是当莫言今日站在我面前这样问我时，我突然怀疑，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我又犯了我之前经常会犯的错误，自作聪明地用自己的想法去左右别人的人生。

“大师兄，我喝多了，拿着回去醒醒酒。”莫言拎起桌上的茶壶冲着我晃了晃，站在门口说道。

我这个小师弟明明聪明的不行，可是每次找借口时都能烂到连拆穿他都不忍心。

但是此刻我并不觉得莫言找的这个借口有什么不妥，，甚至心中还有几分庆幸他愿意主动给我留个台阶下。

“既然如此，师兄也不多留你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假装嫌弃地冲着莫言摆了摆手，做出一副要赶人走的架势。

实际上我知道莫言根本就没有醉，他始终都是清醒的。

“是，谨遵师兄教诲。”莫言背过身子，冲着我挥了挥手应道。

随着“咔”的一声，房门被莫言轻轻合上，我感觉那扇门就好像将我和这个世界都分隔开一样。

“苏珝，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呢？”我盯着莫言留下的那个空空如也，连个水滴都没剩下的茶杯，有些怅然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

苏珝突然现身，坐在方才莫言坐过地那个位置上，右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帮子，左手则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那个茶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着，却一直不肯出声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师弟师妹们啊，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注定要在这世上掀起滔天巨浪的。我这样为了安全，为了自己心安，将他们绑在自己身边的行为，算不算是将他们当作是笼中的金丝雀了呢？兴许若是没有我这么一个强势又别扭的师兄，他们的人生会比现在丰富许多。”我一边朝嘴里灌着早就冷掉的清茶，一边自言自语地絮叨着。

“顾清和，你有没有想过你插手南离的国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当日在一品楼和嘉月定下的那个约定，还是为了莫言莫雨的安危，亦或者是为了给你的封叔报仇。你来到南离，甚至将自己的安危作为赌注，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让他们可以无忧地生活；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没来得及插手摄魂案致使南离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地愧疚。”苏珝看着我神情严肃地问道。

“我……”听了苏珝的话，我迟疑了半晌，又觉得自己无法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苏珝提到的这几样，似乎每一项都足以让我来临安走一趟，每一个都可以说成是我此番插手南离之事的目的。

“当时你说杜景对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你，选择倾尽全力助你完成计划，是出自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各种理由。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句话放在你自己身上同样合适。”苏珝食指轻轻敲着桌上的茶杯看着我说道。

“所以其实就是我在充分权衡了利弊之后，才选择了来临安淌这趟浑水呗。”我耸耸肩，讽刺地评论着自己。

说不上来这种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只是听了莫言的问题之后，我突然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小师弟心里堵得难受，是觉得你为了他和莫雨牺牲了太多，而你心里难受则是觉得自己为了心安，为了保持自己在凌云谷上悠哉的生活牺牲了莫言莫雨的机遇，限制了他们人生的选择。”苏珝说着，突然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看着我骂道：“顾清和，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遇到自己同自己身边的人相关的事情时就笨的不可救药呢？”

“是……是这样吗？”我诧异地看着苏珝，心情复杂地问道。

“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了，又把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了，我应该说你多此一举呢，还是应该夸你蠢钝如猪呢？你此番来南离虽然有莫言莫雨的因素在，可是实际上你心中怀着的是整个天下，而并非一家一姓的旧日恩怨，所以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将莫言莫雨算尽自己的计划，虽是为了保护他们，可实际上在你的心里，有些事情是你自己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所以依我看，莫言说你不信任他确实有些冤枉你，至于对错更是无从谈起了。”苏珝一口气甩了一大文字泡在我脑袋上，砸的我一时间有点发懵。

“如此说来确实是我将问题想得有些复杂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

苏珝突然探了半个身子过来，伸手掐着我的脸，佯装生气地说道：“你和你那小师弟心思都深得很，两个人心里都是千回百转的弯弯绕绕，你们俩若是都不肯打开天窗说亮话，两个人迟早都会困在对方的心思中找不到出路！”

教训完我苏珝还觉得不过瘾，翘着二郎腿斜眼瞟了我一眼，高傲冷酷地警告我：“下次若再因为这些有的没的毫无营养的感情困扰打搅我，小心我下一世让你投胎做……嗯，下一世让你转世，管玄永嘉叫祖爷爷，让你再感受一下南离继承人培养的严格程序！”

“大佬！所以你其实真的可以左右我下一世的身份吗？那咱俩打个商量，我这一世好好表现下一世能让我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外门弟子吗？”我两眼放光地凑到苏珝面前激动地问道。

“呃……气话，不能，我就是个包工头，谢谢。”苏珝摆摆手，嫌弃而冷漠地拒绝了我卑微的愿望。

今日份的做个咸鱼的愿望也没能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