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嘉月凶巴巴地样子，我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心里暗呐：哼，无关就无关呗，这么凶干嘛，女皇就应该有女皇的样子，这么点儿事儿至于凶我吗？

说不上来为啥，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委屈，于是我也干脆鼓着嘴，双手抱胸满脸都是不高兴地看着嘉月。

“喂！”嘉月突然口气不善地叫了我一声。

“啊？”我有点茫然地扭头看向嘉月，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回答她，还是继续在这里赌气。

“我……我这种人是不是给人感觉特别可怕呢？”嘉月偏过头去，故意不让我看到她的脸，太庙里忽明忽灭地烛火打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化作大片的阴影，映在嘉月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可是我却觉得此刻的嘉月看上去很落寞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安慰她，只得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嘉月的脑袋以示安慰。

毕竟我对自己的另一个清晰认知就是，我这张嘴吐槽挑衅气人特别在行，上可以凭着一张嘴把一些阴沉腹黑的人气到失了智，下可以凭着三句话，轻而易举的将一些看似牢固的联盟挑拨的土崩瓦解。但是一遇到安慰人这种事儿，我还是少说话多做事为妙。

毕竟似乎每次当我试图去安慰人的时候，我说的越多，被我安慰的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压就越低……

而且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嘉月怎么就觉得自己可怕了啊。

总之这种时候，先否认一下应该没什么毛病吧。

我抬起手，僵硬地撸了撸嘉月的脑袋，安抚道：“不会啊，我觉得你挺可爱的啊，哪里可怕了？”

嘉月抬起头，认真地盯着我的脸看来看去，也不知道她是想把我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还是想看到些什么，只是觉得被嘉月这样认认真真地盯着看，脸上有些发烧。

嘉月就这样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狠狠摇了摇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一把将我推开，站在理我半米远的地方，神情哀伤地看着我说道：“顾掌门不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敷衍吗？我南离最讲求的就是忠孝二字。可是身为臣子我联合天机阁算计我所效忠的君王，身为人子，如今我那父亲在我们的联手算计下已是疯疯癫癫，失了神智。可是我非但没有半点哀伤，只是觉得轻松。我这样一个不忠不孝，连为人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的人，难道不可怕吗？”

此时嘉月虽然只站在我身前半米的地方，我却觉得我和她之间就如同隔了一道银河，若是我不赶紧将她拉过来，嘉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随着汹涌的巨浪颠簸而去。

看着嘉月这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每当我想起百年前的凌云谷，想起陆寒烨雨初晨他们时独自落寞地坐在房顶饮茶时，莫雨总会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我身上，奶声奶气却又一脸认真地跟我说，只要身边有点人气儿热闹起来，我心里就不会那么悲伤，那么难过了。

虽然说不知道这是她打哪儿听来的歪理邪说，但是每次只要有莫雨在我身边一通瞎闹腾，我还真就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难过了。虽说这也养成了我极度不喜欢自己独自呆着的赖毛病。可是我想，莫雨说的那个办法应当还是顶用的吧。

这么想着，我闭着眼睛死马当活马医地伸手将嘉月揽在怀里。

“诶？”嘉月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发出了困惑的声音。嘉月抬起手似乎是想将我推开似的，可是稍微碰了一下我之后，又将手放下，两只小手拽着我的衣袖，很是乖巧的缩在我怀里。

说起来，嘉月看上去有时候刁蛮任性很是让人头大，可是抱起来却感觉软乎乎的，我突然有些理解在我最初呆着的那个世界女生们睡觉为什么总是喜欢抱个东西了。

“喂！你抱够了没！”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闷得太狠了，嘉月的脸变得红扑扑的，发出的声音听着也有些颤抖。不过至少这小姑娘又恢复了精神，完全不像先前那般落寞了。

嗯，莫雨这招真好使。

我默默在心里给小师妹点了个赞。

不过夸莫雨的事情还是等回头出宫见到她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把这个突然变悲伤的小公主安抚好比较重要。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认认真真地思索着这小公主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不过想想她的处境，我想我其实是能理解她在难过什么的。若是我回了北朔，要面对的情景恐怕也比如今的嘉月好不了多少吧。

“你真的觉得自己就是自己说的哪样？”我俯身在嘉月耳边轻声问道。

“我……”嘉月听了我的话，一张嘴张张合合反复了好几次，却半晌也没吐出第二个字。

“你若真像自己说得那样，那你现在根本不会露出这种难过的神情，也根本不会问我这种问题。”我看着嘉月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若是心里当真毫无波动，嘉月此时放鞭炮庆祝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露出这副落寞地神情，可怜兮兮地问我她是不是很可怕呢？

“可是我……”

“可是，真正算计你父皇的是我，在幕后布局的也是我。这些年杜阁老虽然教导你为政制衡，但是在谋朝篡位之事上杜阁老并未让你插手多少不是吗？杜阁老一直让你想办法解除与龙青阳的婚约，可实际上，就跟如今一样，先皇早就留下诏书，玄子彦若是出了事儿，继承皇位的一定是你。解除婚约什么，也不过就是一封信的事儿。他这么做，就是不想你插手这些事情之后，日后难以对抗自己内心的负罪感，不是吗？我们其实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柔声安慰道。

此番前往临安，说来还真是因缘际会，嘉月当初动用小手段逼我陪她来临安，为的是借着我的样子，找借口解除自己的婚约。可是，这看似很麻烦的事情却又只是杜阁老像哄孩子一样丢给她的。

可是实际上自打我出了凌云谷，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自己的本来样貌，但是大家的目标确实殊途同归，最终事情也算是圆满解决了。

兴许嘉月当日前往云州，真的就是天道的刻意安排也说不准。

“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年来，作为君王，玄子彦处处失职，致使南离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百姓无不怨声载道，因此作为臣子未必就要恪守忠义，对这种君王效忠；身为父亲，玄子彦处处对你处处提防，甚至暗中示意周安国将你留在云州，他自知晓了那诏书的存在之后就从未将你视作他的孩子，履行身为父亲的职责，你又何必愚孝，拘泥于人子之义呢？”我双手搭在嘉月的肩上，半蹲着让自己与她平视，直视着她有些动摇的眸子说道。

若是方才我对嘉月说的话多少还带着几分哄她开心的意味在里面，现在我对嘉月所言便是完全将她置于平等的地位上讲道理了。

玄永嘉虽然看上去有些胡闹甚至是昏庸，将整个南离搞得乱糟糟的一团，但是他的眼光却是不差的。嘉月同玄子彦比起来，无论是天赋还是能力，都更适合主掌南离。若是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明君因为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一直被心魔缠着，那真是枉费了玄永嘉的一番苦心了。

“谢谢你。”嘉月盯着我神色怪异地看了半天，突然忍不住露出了浅浅地笑容。

嘉月抬手，捋了捋方才被我揉的有些散乱的发髻，有些感慨地柔声道：“虽然我承认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若要彻底放下，总归还是需要些时间吧。你方才同老师说的那句话真对，权势这东西，看着虽好，但是对于有些人而言是责任，也只是责任吧。”

“我们出生时候，永远也决定不了自己会出生在什么地方，有些责任虽然很重，但是总得有人背负起来不是？”我看着嘉月眼底依然挥之不去的那丝哀伤，心里却明白，这个小公主褪去了自己刁蛮霸道不饶人的外壳之后虽然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是她的内心远比看上去要坚强的多，多给她些时间，她一定能自己跨过这个坎儿，成为名垂青史的贤君圣主吧。毕竟不是每一个帝位继承人都像嘉月这么好运，在天资卓绝的同时还有人早就为自己把日后的道路都已经铺好，只等她按部就班的去完成。

“是啊，若是可以选择，我倒是挺想生在你们凌云谷的。”嘉月听了我的话，无奈地感慨道。

“生在皇家未必有你想得那么糟，凌云谷也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好。”我摇了摇头说道。

嘉月的话，让我突然想起当年自己还没能完全成长起来，殚精竭虑地同那些想对凌云峰动手的长老们斗智斗勇的日子。不过现在无论是凌云谷也好，还是临安皇城也好，那些糟糕的日子对于我们而言，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