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过鼎辉下来吃了午饭,听他大吹了一通后,我们的心情都好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不少,能在思绪烦乱的时候得到小小的纾解,真的是帮了大忙。
想开一些,最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手上没法握住的问题都已经解决,剩下的事都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如果自己都感到不安的话,要如何才能让别人安心呢?
接晓回来的时候,试着和她谈谈吧。
……
天还没来得及回暖,街上的人们也多少穿着大衣,不过,晓却在这种时候要我陪她一起吃雪糕。
这倒也没什么,我好歹也在气血旺盛的年纪,不至于因为一盒雪糕就犯胃疼,倒是晓的举动让我更加担心起来。是因为要赶走烦心事才想要吃些甜食吗,还是说是在用反常的举动吸引我的注意?更甚者,是在惩罚自己?
吃完以后,晓从长椅上起身,将垃圾丢掉。
“回去吧,魔王殿。”
到头来,我什么都没说出口。既没法向晓询问那个我心中其实早已有数的答案,也不能出言给她安慰。有些问题,只能用行动回答,而选择一旦做出,就没有悔改的余地。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无论我的话术有多么精湛,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用武之地。
无力感,压得我喘不过气。
重重地摇头,打起精神后追上已经先我一步走开的晓,离人间居已经没有多远了,要做些什么就得乘现在。
牵住晓的手,问她今天在私塾都学了什么。
“对不起,今天,”没有和往常一样转过脸看我,晓直直地注视着马路对面的信号灯,“晓没能听进去呢…”
这句话让我的心头更沉了一些。大久老师应该能看出她的异样的,但是在我接晓回家时却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如果不是晓瞒过了大久老师的眼睛,就是她不想和我说话,至少暂时如此。
“魔王殿把晓当小孩子吗?”
她问。
“怎么会。”
我说。
“那为什么过马路要牵着晓的手呢?”
信号灯转绿,晓的手从我的虎口溜开,她快步跑到斑马线中间,在我反应过来追赶上去时转过身子,而我也终于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
第三次,露出牙齿的大大的笑容。
“大人だから、もう何も怖くない(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緒に帰ろう、魔王殿。”
面前站着的,的确是晓。自下而上盘绕的羊角,嫩绿的如同瀑布般洒至腰间的长发,还有掩藏在头发中的一对耷拉着的耳朵,与匀称的头部相对应的是身后的一条长长的色如嫩草的猫尾,这是晓身上最显眼的特征,无论离得多远我都能一眼认出她来。
但是,向我伸出手来的那个女孩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怯弱的羔羊的眼神了。那双淡紫色的眸子里,流动着不再摇曳的信念。
在我向她伸出手的一瞬间,后方的某处爆发出引擎功率被无理地加大的轰鸣,她警觉地看向那里,瞳孔皱缩成针眼般的大小。
晓猛地冲过来把我撞开,一抹黑色在我面前一闪而过…
人们总会有种棘手问题解决后会有短暂放松时间的错觉,却忘了“祸不单行”这个词语的存在。
……
我轻轻握着晓扎着滞留针的右手,口中一股涩味,什么也说不出。
胳膊上有一块瘀痕,是被洛华攥出来的。
晓没有危险,但是现在还没有醒来。肇事司机既没有摄入酒精也没有短期内服药的迹象,是故意伤人,被捕后什么都招不出,正如国强团此前笼络的那批暴徒。
有整整半分钟,我什么都做不了,像块木头一样望着被撞烂的绿化带,严重变形的车头和…
“为什么,保护也好报复也好,都得跟在事情发生之后呢。”
护士往药水袋里加入一针噬菌体后离开,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时,洛华沉着的眼慢慢浮起。
非常不巧地,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纤细的手指伸进衣袋,把通话转移了。
“都是我的责任。”
“现在不是在开检讨会。”在我低头认错的时候,洛华说。
她的手机又响起铃声,洛华狠狠地皱起眉头,再次把电话掐断。
“只要之后当白痴就可以为所欲为…明明到了现代却跟几百年前的野蛮人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话,干脆用几百年前的极刑先把他们变成白痴。”
我抬起脸,惊讶地看着洛华,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阴郁怨恨的表情。她的视线与我交错,脸上的黑色褪去。
“我只是在说气话。”
洛华的手机收到短信,这回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肯检查到底是谁在这种时候不断扰乱她的思绪。看到信息内容后,她瞪大了眼睛,片刻后把手机递过来让我自己查看信息的内容。
并不是客服的未接来电提醒,而是有着实际意义的信息。赵戊子发来的。
“要事商议,尽速前来”,精练的语言后是一则地址,我知道那在城郊的工业区,大概是仓库之类的地方…
戊子叔是发现什么了吗?
轻柔地握了握晓无知觉的手掌,洛华从我手中收回手机。
“我得去一趟。”
“等等。”我拉住站起身的洛华的手将她制止,“先电话确认。”
如果是在平时,洛华大概会说我警觉过头,但现在,她看我的眼神里满是赞许。
回拨的电话被立即接起,洛华打开外放,在对面传来戊子叔的声音后谨慎地确认短信的内容是否属实,后者给予肯定答复并再次强调地点,要求洛华尽速赶到,时间不容耽搁而具体的事件内容实在无法在电话中传达。
被说到这个份上,洛华用恳切的视线看向我,而我也点头默许。
病房的门打开又合上,白得让人困倦的立方体内,只剩下了我和晓。
“晓,在这之上不会再让你受到牵连了。”
袭击者是按照取人性命的程度去做的,如果是普通人被撞上,就算当场死掉也是有可能的,好在晓的血统给予了她即使在妖怪中也十分顽强的生命力,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选择让自己承受伤害。
平等地接受晓的保护,然后在现在执行最稳妥最负责任的行动,这就是我要做的。
从钱夹里取出浅葱的名片,将其中的号码录入通讯录,大致组织语言后深吸一口气拨通出去。铃响三声后,我的电话就被接起。
“这里是四温亭。”
在我开口之前,电话那端就传来了进一步的内容,而那语句远远超越了我的思考速度,此前的准备统统被打乱,让我的思绪一时之间陷入空白。
“马桑,小女的受伤的事我们已经知情,谢谢你及时打电话过来。”
语气平淡的丁宁语,对于浅葱那样的人而言越是如此表现就说明内心越是愤怒,尽管如此,我也下定决心,如果需要追究责任的话我绝不逃避。
“有些事情我并没有完全交代给你,马桑。虽然没有派人盯着她,但晓毕竟是家里的独女,我们不可能完全放手不管。”
“马桑没有受到牵连真是万幸,虽然前段时间有接触到相关的新闻,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后天我会亲自去接晓,到安全为止都会让她留在四温亭,这段时间受你关照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
“让晓觉得这次是一般的交通事故,在她回去之前不要受伤。虽然我没法直接左右你的行动,但是希望你不要做傻事。晓的安全不需要担心,我已经将灵识留下的灵力全部融入她的身体,即使是在无意识状态下外人也没法伤到她分毫。只是那时候我可能有必要把动手的人吹出晓的视野让他消失一段时间了。”
意料之外地,浅葱反过来对我进行了安慰,话语虽然有些吓人但正因如此才透露着可靠。
“就这样吧。”
在我轻轻答应一声后,通话陷入了短短的沉默,最后浅葱出言将它结束了。
那之后过了很久,病房的门被推开,过鼎辉从外面走了进来。晓受伤的事在通知洛华时不可避免地被他获悉,但他明确地表明了不会让信息扩散给筱雅的态度,在接她回家后也找到理由开车出来值前半夜。
在床边空出的椅子上坐下,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晓无知觉的睡脸,然后抬头看向液面几近静止的药袋,压低声音问我:
“洛华没在吗?”
“有急事。”
我简短地回答。
过鼎辉点了点头。
“我有时候会想,不好的事情一直发生,是不是跟它只影响少数人有关。”
说出了不太可能从他口里说出的话啊。
思考了一小会后,我长长叹了口气:“过鼎辉,其实…”
手机的呼吸灯随着振动闪烁,我将屏幕点亮,看见了洛华发来的消息。
“戊子叔是叛徒。”
突兀地起身,把身边的过鼎辉都吓了一跳,道歉后也来不及解释,急匆匆地向病房门口赶去。
“过了十点就把房门锁上。”
头也不回地嘱咐道,也顾不上给过鼎辉解释。
不知是否是错觉,晓似乎在轻唤我,猛地转过脸,看到的却只是愣在原地的过鼎辉和依旧没有清醒的晓。
回过身子,让病房的门在身后关上。
我给人间居的座机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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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哈哈哈哈,本大王(?)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