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总会有被忘记的地方，城内的繁华并不一定就意味着郊外会一同昌盛，至多不过是“郊外”作为城市的附属品一点点向外推开而已，低廉的租金只会存在于偏僻的地方，不断的选择也是城市生长的过程。

仓储区到了这个时间，除了可怜的灯光照亮道路，至多也只会有以小时为单位晃动的手电光线而已。

“生物信号已经显示在地图上。”梅泠泠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的是视界角落全系地图上出现的闪烁的光点，除去用白色标记的洛华外，这附近还有五个目标，其中两个在洛华所在的库房，另一个潜藏在仓库的小室，还有两个在外层游走。

与洛华的通讯被以未知方式阻断了，我收到的只有她在最后关头送来的一小段记录。

赵戊子出生是一八八八年，七岁时成为孤儿，虽然现在抱有最坏的打算来看一切都早该意识到，但在最初谁又能不被他表面上的言行举止迷惑呢？

…那段记录是这样的：

白炽灯光下的桌边，坐着一个顶着一头蓬乱头发，身着宽松衣物踩着人字拖的壮年男人，洛华走近他后，沉重的库房大门便在她的背后关上了。

洛华有些焦急，向戊子叔询问对于晓遭遇的事故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墨镜顺着鼻梁往下略微滑动，背后的那双眼睛抬起来看向俯视他的洛华。

“是我策划的，‘国强团’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赵戊子用没有一丝起伏的语气陈述出道。

洛华不相信自己刚刚听见的信息，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直到卑鄙的黄仙再次供认自己的罪行为止。

燃起的愤怒驱使洛华扬起了她的手臂，但从无物中破出的伞尖让她的胸前晕开一大片血迹，常仙一直都在旁窥伺时机，对此毫无准备的洛华就连气鳞都被轻易地刺穿，全身脱力向前倒去，常仙及时抽开伞尖并一把扶住了她。

“虽然想趁着洛家的人还没回来时动手，但很不巧那时关键人物并没有到齐，只好退而求其次。况且，你们的行动明确地表明了立场，既然不能成为战友，那就是威胁。”

没有一点力气的洛华连说话都做不到，只得以敌意的视线回敬赵戊子。

“虽然跟原本计划有偏差但比预想的更好了，原本是想利用马昂牵制你，后面却发现他自己也有点实力，如果能把你们全部纳入阵营，会是非常大的助力。”

就算是乱来的，洛华也从颤动的嘴唇里挤出了一声咒骂。

“最好别乱动，如果血萤伞的毒性扩散太快，还等不到我说完你就要昏死过去了。”

“我不会忘记一百六十年前的大战，被奢靡生活腐烂了被虚假繁荣冲昏头的人引来豺狼，顽固地把着祖宗之法，口上变革却不兴实务，战场上炮弹要用锉刀磨，一次失利就勒令避战，军港沦陷后多少居民被屠戮，你们怎可能不知！”

“那个孩子，仅仅只是凭着侵略者后人的身份就是有罪的。如我这般仍旧怀有复仇之志的义士还有不少，我辈的伟业才刚刚开始。”

墨镜后的眼睛中，闪出危险的光。

洛华咬咬嘴唇，想要让不受控制的颤抖停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夺回丧失的光荣和尊严，建造真正的纯正和大同。我关注你那么久、和你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今天，你和他们不同，你还没有烂到骨头里。是你的话一定能明白我们的意愿，历史上已经无数次重演了，虚假的强盛背后必定潜藏危机，而所有危机的源头都是外敌，我们不能再让历史重演。即使你不能认同，我也不会强求，但在一切结束之前，我得限制你的行动，以免你再做傻事。”

“你以为什么都说出来就会有人原谅你吗？”驱动身体取回了一丝力量的洛华一把甩开常仙，狠狠地瞪了赵戊子一眼，她的这一举动让面前的两人都多少感到吃惊，就算是龙，面对特化的连气鳞都能无效的毒也不是能够轻松带过去的。

不过，逞强的代价很快就显现了，洛华已经没办法凭自己的力量站立，很快就瘫坐在了地上，胸前的殷红扩散开来，嘴唇也开始泛白，就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赵戊子在已经彻底没有力气的洛华胸前贴了一张符纸，记录到此为止。

我在仓储区周边暗处观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亲眼确认在外界巡回的两个信号源都是普通人后，大致拟定了行动计划。那两人都穿着警卫的制服，行动自然有最底限的纪律，但也仅仅限于如此了，对于这里发生的事他们显然毫不知情，巡逻时并没有展现出一丝一号的警觉。不过，正因他们是无关人员，我才更该避开他们的视线。

“不要引起过大的骚动，尽管基于行动性质已经授权认知层面干涉，但非常手段只是补救措施。”

“了解。”

在警卫绕过拐角后，我轻轻地从藏身的掩体后钻出，慢慢越过空旷的小道，这片区域的监控已经被梅泠泠干扰过，在我暴露在监测范围内时就会回放之前无异常的记录。

从外围进入到内部还是需要时间的，收到洛华的通信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前的事，现在里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就算有上位文明的帮助也无法探明，能够断绝洛华的通讯手段，赵戊子他们当然不可能没有底子，恐怕对我也是有一定准备的。

不过，连觉醒的古老者都能打倒的我怎么可能会害怕两个稍微有一点资历的妖怪？

确认警卫的信号已经远离后，我加快脚步直接跑向目的地，在穿过了几排建筑后终于抵达了目标点，库房的大门紧闭着，这时候将它打开显然会制造过大的噪音，只是还没等我思考出应对策略，一旁的侧门就敞开了。

双手别在宽大的衣袖里，赵戊子看了我一眼后就转身进入库房，在我追进去后侧门便自己关上。

“你打算怎么做？”

背对着我的赵戊子转身看向我，语气不急不缓，就像到此为止的事情都无关紧要一样。

根本不需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在确认洛华此时正被拘束在椅子上后，我直接亮出刺刀向那边跑去。

是否在这里用冲突解决问题是次要的，只要能从这里离开，借助警方，哪怕是洛家的力量，都能彻底把这些人解决。

“意料内的果敢，年轻人。”

在戊子叔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飘来时，常仙从无物中出现，锋锐的伞尖直直刺向我的喉头，但却被她自己赠予我的玉佩跃起挡住。

虽然偏导仪没有启动，但玉佩还是让我免受伤害，这样的发展反而让我内心有一丝窃喜。在梅泠泠标记出破解路径与常仙弱点后我快速行动，用刀尖将红伞挑开并将刺刀展开迫使常仙后退。只是，在我意料之外地，身体的力气突然被剥夺，刺刀也停止了旋动，扯着我的身体往下倒，在洛华的视线中，我脚下一软，趴在了地上。

“我们知道你掌握有我们之上的力量，自然不会没有准备，纵使没法让这份力量为我们所用，也能让你没法成为威胁。”

一阵尖啸在我的意识中划过，巨大的白噪声像海浪一样冲刷着认知的边界，获得手环后感知上的变化全部都被打回原形，取而代之的是在身体深处躁动的一股力量。

“最初本来只是想向你卖个人情，没想到丹药最后会进入你的身体，不过，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

赵戊子的声音从背后接近，但我的身体控制权却被完全夺去，连抬头都做不到。就算刺刀仍在手里，也只能沦为将我死死钉在地上的镣铐。

清脆的掌声后，身后的某处传来铁门被推开的声响，一双手扶上我的肩膀将我调转过去——

黑色绸缎般的长发。无神的双眼，拖着的耳朵和猫尾。

呼吸被变成固体的心情阻滞了，一瞬之间剧痛穿透了确实存在却又没法在身体里找到的某个器官，黑色的语言仅仅是因体力限制无法吐出，强烈的愤怒后是绝对的无措。

“难得的重逢，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吗？这次她可是能留下很久很久啊。”

“赵戊子，你真是个混蛋！”

在我之前，洛华率先吼了出来，就算被毒害，龙同样是龙，普通的绳索根本不可能束缚她，因怒气而爆发的力量让她再次超出了赵戊子的预料挣开了拘束。

黄仙轻轻叹口气，甩出一张符纸，比羽毛还轻的黄符在空中慢悠悠地飞了一段，刚刚从椅子上离开的洛华立即被压了回去，地上散成一片的绳索也再次系紧。

“让我们开始吧，将来你会感谢我的。”

墨镜后的眼珠，看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