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被席卷进水流之中，却没有感到太过明显的牵扯，看来我距离岸边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快速调整体势维持深度朝着夕应当在的方向推进，水流的轻响在耳边拂过，除去被微弱光线阻隔在外的黑暗外，身边再无一物，甚至连本该活跃的水族的影子都见不到。
感觉已经移动了相当的距离，却依旧没有看到夕，就像刚才巨大的变动只是假象一样。我稍微调大光圈的范围，以便更加清晰地看清周边的环境，就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光滑的湖底岩石反射出了手环的光，也就是这时候我才意识一味地深潜根本毫无意义，湖底越趋近于中心深度越大，最初远离湖岸时我是以一定的俯角前进的，水平返回湖岸会被渐渐抬升的湖底逼得上浮，到那时即便能够先手发起奇袭也会立即被从水里抓出来，以现在的实力差距硬碰硬结果如何并不是定数。
就在我仍旧在思考策略时，视野右下角浮现出一张完整的湖底地形图，以及用显眼的红色标记出的夕的确切位置。湖底的深度并非均匀地加大，在对岸湖心亭及栈桥延伸入湖的那段有一片相当宽阔的缓坡，夕现在正是在朝着那块区域移动，她知道一旦下水主动权就会过渡给我，所以正在尽其所能缩小劣势，如果我失去下潜深度的优势，水下交战对我将变得与陆上一样危险。
梅泠泠的技术援助来得非常及时，我立即调整方向，在能够截下夕的航线上全速前进，在强劲水流的包覆中很快就逼近了地图上标记的红点。将手环的光照开启到最高功率，沿着湖底超负荷向上爬升，很快就看到了年兽粗壮的下肢。夕显然已经发觉了我的存在，双手并用试图将我抓住，好在湖水的阻力阻滞了她仅仅凭借暴力驱使的动作，让我得以抓住空当从她双手的合围中堪堪穿过。
对准夕的膝盖，以身体都被扯得生疼的速度穿透过去，在刺刀的尖端切实没入血肉之中后令其进行变形，完成了极具破坏力的一击。
山一样的身躯被明显地撼动，就连肩膀也沉入了水中，这边区域的湖底本就有着一定的坡度，在膝盖受到重创，鲜血泊泊地流出后，夕大有失足滑入湖底的趋势。在冲力完全消减后，我蹬上夕的膝盖猛地发力，挣扎了一小段时间才将刺刀拔出。血液染进湖水阻挡了我的视野，短暂的拖延也给了夕从剧痛中回复并将痛感转为怒火的机会。
足以将视野完全遮盖的巨大手掌卷了上来，将我死死地锁在其中，偏导仪激烈地荡出涟漪，身体被猛地上提，最终被从水中拖离，狠狠地按在地面上，强大的冲力让我感到头晕目眩，在得以重振之前进一步受到夕的暴怒驱动的重击，以至于身体都陷入了地下。
赶在被一口气干掉之前，我举起刺刀使其没入夕蓄力后冲来的下一拳之中。
创伤使夕的行动出现迟滞，乘着这个机会让缓冲完成的刺刀收缩回初始状态，进一步扩大伤害的同时得以抽身重新冲入水中，全速潜至夕不敢轻易涉入的深度。
水中缠斗显然给夕带来了巨大的劣势，但她是挑起决斗的一方，就算是要在不利的地形下作战也不愿意放任我拖延下去，而这也成了我可以利用的条件。眼下夕已经有一条腿受伤，在水下的动作变得更加笨拙，虽然仍旧展现着向湖心亭移动的意图但已经力不从心，只要设法创伤她的另一条腿就能逼迫她投降，站都站不稳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在水里和在装备上占据了压倒性优势的我抗衡。
虽说思路上很清晰，我的心理压力却不减反增，对已经渐渐熟识的对象制定这样残忍的攻击计划，只要稍一不将所有精力集中在眼前就会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
这是最差但也唯一的方法了。
“快给我清醒过来。”
手环的灯光被熄灭，相对的，一道幽蓝色的缓缓转动的轨迹浮现在昏暗的深水之中，像是一条仅有我可以看见的处于另一个空间的丝带一样。
“数据收集完成，模型更新并接入，路径已标记。”
深吸一口气，将左臂换到身前，尽可能地不制造多余的声音，顺着标记缓速向夕接近。
在视野右下角的地形图上进行确认，夕已经进入攻击距离之内，我忍受着拉扯带来的痛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速度拉到最大…
然后被拦下了，就像遭遇追尾事故一样的冲力让我浑身的筋骨都感到一阵闷痛，我被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察觉并用手抓住从水中拽出，巨大的手掌猛地压紧，被困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只有火山熔岩涌动一样的夕手部肌肉爆发的噪声包裹在周围，偏导仪迸发出愈发密集的涟漪，幽蓝色的光也变成了更加明亮的晶蓝，并且亮度还有进一步提升的趋势。这次夕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她不准备再次把我砸到地上，而是打算直接一口气将我捏碎。
“偏导仪已经过载了，现在激活电容。”梅泠泠不紧不慢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尽管之前的那一战它没能及时上线，但那之后它已经清楚地知晓了我的实力，这次战斗全程支援的情况下，我的表现当然会比之前还好，夕的确变强了，但既然我能打败她一次，就要相信自己还能做到第二次。
用于防御的能量还剩余一半吗…我的体力还充沛得很，要发起总攻随时都可以。
我准备贯出刺刀，却因为强烈的重力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上下牙床拼命地顶在一起，简直就像是要看谁能先把对方咬碎。我的身体像是破布一样被疯狂地甩动着，在超重与失重间急速切换，也许只是心理作用作祟，但我确实开始感到恶心与呼吸困难。
将身体收拢，让刺刀瞬间展开，挥动手腕在包裹着我的巨手中留下一道渐深的创口，然而，疼痛并没有让夕的出力衰减，相反，她更加死心塌地地执行起将我捏死的策略，血液让她的手心打滑就更加不讲道理地出力，肌肉颤抖的噪声就像大地裂开的轰鸣一般。
“马昂，已经锁定突破口，但我们得调用一部分能量挣脱。”梅泠泠的语速稍微加快了一些，看来她并不是让我白白挨打，只要争取到必要时间后，之后的每一步都会以最高的效率执行。
“交给你。”我回复。
“闭眼。”
在我听从梅泠泠的指示合上眼睑后，数道几乎紧随在一起的强光接连闪过，接着失重感便袭向了我的全身，睁开眼时我便看到自己已经从夕的手中脱出，而后者的双手此时正冒着黑烟，组织也显出非常明显的灼伤痕迹。
伴随着背部轻微的闷痛，我的身体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我抬起手想要向夕的膝盖发起最后一击，却发现刺刀无论如何都恢复不了初始状态，而且本身的高速旋转也已经停止，我失去动力的身体正在不断下沉。
“在武器系统从过载状态恢复前保持移动。”
有了梅泠泠的提醒，我才想起自己原本就掌握了游泳的技能。在水中灵活地反转身子，利用腰腿的力量一鼓作气向深水快速下潜，为下次攻击作准备。
到达夕无法企及的深度后，我踩起水维持当前的位置，抬头观察夕的动向。
湖岸边的模糊影子没有分毫的移动，就像变成了雕像一样。
然后，重磅炸弹入水似的，水面激起高大的浪潮，不稳的水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我袭来，片刻过后，在我的身体还没能被那股汹涌水流包夹之前，震耳欲聋的痛苦而愤怒的叫声就率先把我淹没了，我不知道这声怒吼对地上造成了多大的损害，至少在我这里它就像有实体的拳头一样把偏导仪带出了波纹，而紧随其后的水流也彻底打乱了我身体的平衡。
是的…上次交手怒吼就被当做必杀的手段之一使用过，这次拖延这么久才使用这招，说不定接下来夕要动真格的了，但要是这时候才算是认真，之前那艰难的缠斗又算是什么？
刺刀收缩回到原形并开始高速旋转，动力重新恢复后，我重整旗鼓发起必杀的一击。
不论现在的夕有多强，我都不弱。
然而，在高速接近湖岸准备发起最后的突刺时，我却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虽然不至于动弹不得，脑中也陷入了一片空白。
年兽的脑袋沉在水下，硕大的眼球死死地锁着我。
夕张开嘴，把周围的一切吞入腹中，巨大的吸力几乎不可抗拒，在我们之间的湖面甚至卷起了一股漩涡。
“后撤！”
在梅泠泠的命令传来后，我立即调转身体全速撤离，尽管刺刀已经达到了最大功率，我的身体却依旧在一点点被往那张深渊之口中拖。
“现在的状况维持不了多久，冷静等待，吸气，呼气。”
吸气，呼气。
强大的吸力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甚至还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推力，但很快那股不讲道理的吸气又再次出现，尽管比起最初略微减弱，但却仍旧不是我能够完全抵消的。
夕已经在呛水了。
“给我一条进攻路线，瞄准膝盖。”
咬咬牙，我向夕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时间窗口极度有限，不建议采取激进行动。”梅泠泠回复。
“我的生存率是百分之百，但夕不是。”我斩钉截铁地坚持，“相信我。”
“……”
“数据捕获完成，路线已标记，时间窗口五秒后开启，持续一秒。有半分钟完成路线，全路线偏离半径不得超过十厘米。”
随着意识中清脆的响声，我飞速调转身体，按着幽蓝色的路径向夕猛冲，这回的速度比以往快得多得多，非常难以控制，稍有不慎就会冲离路线，亲身感受到冒进的后果后，虽然心中暗自打起退堂鼓，身体却命令我继续向前。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湖底的巨岩出现松动，并在极短的时间内碎裂成许多小块向我袭来，本能地进行躲闪却导致身体偏离路线被卷入了凶猛的乱流，这下就算想要更改方向也做不到了。
“马昂！”
这次梅泠泠彻底慌了，明明上一刻还能够冷静地处理的。不过说到底也是我的责任吧，绑架式地要求它相信我，却没能给它搜集到足够多数据的机会。
身后的吸力猛地加强，锋锐的牙齿钉上偏导仪，在水中迸发出刺眼的火花。
“电容快要耗尽了！怎么会…”
急转直下的战局对于新手而言的确会难以承受的压力，我和梅泠泠都缺乏经验，这一战过于自负了。
“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在我举起手准备用刺刀强行把夕的牙床支开时，一股强大的推力硬生生地将我送了出去，我的身体像皮球一样从水中飞出，在天旋地转中与水面擦过，打了个水漂后撞进了湖心亭之中。
我听到了一声类似于玻璃碎裂的响动，偏导仪彻底耗尽了。
同样耗尽的，还有夕的意识。
咬住我以后本来应该上浮的，但她临近窒息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撑站立这样简单的行动，想着要与我同归于尽而紧咬的牙关最终居然因为从肺中咳出的最后一口不争气的空气而松动。
沉重的身躯在水中跪倒，头朝下翻入湖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