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想去握方向盘时，眼前却只有一张矮机，还有矮机对面坐着的顶着薯片袋的家伙。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薯片袋子动了动，问，“我还挺好奇‘抑制自我认知’后做的梦和平时有什么区别，虽然一部分原因是我根本不会做梦就是了。”
“这个游戏真是要了命了，菲尔。”我一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
脑袋嗡嗡地空转了片刻，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茶香，看见薯片袋头顶漂浮着的那串“西伯利亚土豆农民”后，我才能够清晰地回想起自己刚刚究竟经历了什么。
从四温亭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晓的房间空了出来，而夕还在洛华家过夜，茶屋里只剩下我一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感到疲惫是一方面，和晓关系的转变也让我的内心增添了更多复杂的情感，喜悦当然是有的，但随之而来的愧疚和责任感也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不知道如何向洛华交代，也不知道白仙和国强团的后续事件究竟会走向什么方向。
正因如此，我久违地使用了梦境规划，想在社区里面散散心。正巧遇上了菲多菲尔，便和他在茶室里聊了起来。让我惊讶的是菲多菲尔作为外国人却没有受到国强团太大的威胁，据他自己的说明是由于他平时深居简出，几乎从来不在公共场合露面，除非国强团有办法挨家挨户地检查不然根本发现不了他。
听起来的确还蛮便利的，不过菲多菲尔也补充说考虑到后续国强团的行动可能更加激进的风险，他也有向长期合作的尼斯科拉制药寻求帮助，在他的住所附近实际上已经部署了一处暗哨，一旦有威胁靠近就会保护他的安全。
那之后，菲多菲尔就顺着话题跟我说了他对于Webber离开的看法并对我表示了感谢，我们在北方的行动看来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而他也承诺如果将来需要相应的资源他也会以个人的立场尽量提供。我借着这个机会询问菲多菲尔他和尼斯科拉制药联系的契机究竟是什么，他也干脆地将答案告诉了我——尼斯科拉制药正在研究解除魔人诅咒的方法。这个信息对于身为保守派的菲多菲尔可谓是非常重要的秘密，既然被如此坦诚相待，我也放心地将自己心头的事情说了出口。
从白仙来茶屋找我的事，到我成为四目井家的座上宾并被邀请一同对抗国强团的事，再到我个人感情上的事。
菲多菲尔听得很认真，对于前面两者并没有什么表现在脸上的情绪，这点让我很是惊讶。不过更叫人讶然的是，在我说到自己的情感问题的时候，他居然失望地垂下了眼睛，就像这样的表现还不够显眼一样，又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都有种危险的感觉，各种意义上的。
不过，一向机智的他还是提出了一个解决我烦恼的好提议——玩游戏。与之前使用梦境规划进行的游戏都不同，这次由菲多菲尔推荐的是一款仍旧在开发完善中的能够做到真正“完全浸入式”的游戏，据他本人的评价，游戏本身的剧情并不出彩，但完全浸入式的体验能够大大弥补它的缺陷，更重要的是，他认为目前流程提供的体验对治疗我的愧疚很有帮助，至少是能够让我体验到被抛开一方的感受。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大概是对于洛华的内疚真的太过深重，我没有多少考虑就直接接受了菲多菲尔的建议，在我游玩时这个无需睡眠的魔人会在一旁作为观众，并在一切结束后进行点评。
以上，就是一切的来龙去脉。
“哈，就像真的一样吗。”菲多菲尔轻轻一笑，“这种评价我可理解不了啊。”
“不过，等我身上的诅咒解除了，我真的会想遇到一个像陈教授一样的女孩。”
这么说着，薯片袋上的两只小圆孔眯成了细细的缝。
“什么？那种恶毒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听到他这样的评价，我不由得张大嘴巴，吃惊地问。
“你管她叫‘恶毒’吗？嗯…毕竟是你。”菲多菲尔轻轻叹息，“不觉得这个角色很有魅力吗？抢走你重要的人，把你耍得团团转，最后自顾自成了英雄。”
“这种事不能被称为魅力的吧…”
“嗯？听你这么说，你看上的只是你那‘小’女友的身子？”
“真是！你都在说些什么啊！”虽然知道那只眯着眼的薯片袋子只是在开玩笑，但我的双颊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噗。”菲多菲尔擦去并不存在的鼻子里冒出的鼻血，清了清嗓子以后一本正经地问我，“对于你的青梅竹马来说，她不就是抢走自己重要的人，把自己耍得团团转，最后自顾自成为英雄的人吗？”
听菲多菲尔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他将这个游戏推荐给我的原因。的确，在我是晏小雀的时候，看着那个因虚构的回忆而变得对我无比重要的大男孩像玩偶一样被陈茵带走时，内心的确有一股又酸又辣的情感喷涌而出。
“我倒是觉得，陈茵的表现比你好多了，你从头到尾不知道做了多少傻事，她作为一个NPC行动起来反倒像个真正的主角。”在我又想出言反驳时，菲多菲尔摇了摇手指，“陈茵的善良不输于你，但她比你更聪明，听我一点点给你说明。”
“设定上她说不定是胡大鹏的母亲。”
“哈？”
我激动地挺直上身，菲多菲尔却轻轻摆了摆手让我冷静。
“初见的时候，她的包里就带了一只防毒面具，那个东西大概是给胡大鹏准备的。”菲多菲尔说道，“但是她意外地遇见了你，从你的说辞也推断出自己的儿子已经遭遇不测的结论，并尝试把面具给你。”
“出于对陌生人的不信任而拒绝她的面具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你要知道，从这个时候起她就尽量避免着与你的过多接触并不是因为对你有任何的警惕，仅仅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吸入了过多的化学物质，为了避免对你造成影响才连正脸对着你说话都做不到。在你接受防毒面具后容许你的靠近以及在你摘下面具后再次保持距离的细节也证实了这一点。”
“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年幼却一直说着成熟的话，因为她和胡大鹏一样也是提前接受过药物的对象，只是反应不尽相同。胡大鹏完全免疫了化学武器对身体的侵害，但却因为预先注射的药物对精神造成了影响，陈茵则从接受注射之时就葬送了成长的空间，在面对化学武器时也只是延缓了发作时间而已。你以为她把拳头放在嘴边是要装成熟，但那其实是在压住咳嗽的冲动。他们都是自愿牺牲的人。”
菲多菲尔说到这里，抓起茶杯迅速地喝了一口，随后便滔滔不绝地接着说了下去：
“难能可贵的是，你在危险的环境中仍旧尝试过营救他人，但你不够聪明，你救的是根本不可能救活的人，甚至是会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家伙，之后也的确因此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陈茵也救了人，她救的是你，而且还让你没法对她构成威胁——就算你在物质上能够威胁她，她也会让你在心理上不愿对她构成伤害。”
“你始终只想着‘要救胡大鹏’，但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做成，就连逃跑的计划都是陈茵一手铺就的。她考虑了非常多的事情，从最开始知道自己已经被化学物质侵染起就已经放弃了离开城市的计划，但是她遇见了你，在你选择接受她的防毒面具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为你们制定可行的出逃方案了。”
“她问过你，会不会开车。她让胡大鹏紧紧跟着自己，又在语言上刺激你。这都是为了让你讨厌她，不要被她的安危影响了出逃的冲动。”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医院意外地被劫匪占领后，她也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作出了最理智的判断和最低限度的牺牲。这些东西在你看来当然是残忍的，有些事情本来也没法衡量，她也知道自己会因为为保全多数而主动牺牲少数人背负骂名，但她从来没有犹豫过，这种品质在现实里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承受吧。最后把建立起的信任彻底葬送，也是为了让你们安全地离开。还好你比较迟钝，不然她的付出就全部白费了。”
菲多菲尔的话语终于全部落下，我想起最后把车停在无人的夜空下时看到的手机桌面，想起那支钢琴曲，心里突然变得非常不是滋味。
“什么啊…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谁能明白啊。”我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却并不是真的对这个过分的游戏感到不满，“所有线索都埋藏得那么深，所有东西都做得那么复杂，已经根本算不上游戏了。”
薯片袋咧开一道笑脸。
“连游戏都不会做的作者，肯定比玩不懂的人更蠢呢。”
“啊啊，真是！”意识到菲多菲尔在讽刺我，我不满地举起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换来的却是他愉悦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