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利乌斯坐在飞机驾驶座上，操纵盘不住发出有节律的电子提示音，告诉他和莫格自动驾驶系统运行良好。

他受过的教育使他可以清楚的理解刚才莫格给他解释的当前状况。但如果可以选的话，雷利乌斯更愿意当个傻瓜，也不至于像他现在这样万念俱灰。

莫格自然能看穿雷利乌斯现在在想些什么：“别担心，其实不死鸟计划比你看到的和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一些。”

“这是什么意思？！”雷利乌斯问。“一切还有回旋余地吗？不不不……不能假设你们的计算机预测就一定正确。”

“根据我的经验，基金会的计算机虽然总是在小细节上有偏差，但大方向从来没有出过问题。”莫格说。

“大方向？你是指战争一定会爆发，只是时间早晚？”

莫格带着神秘的表情对雷利乌斯缓缓点了点头：“你成了我的助理，现在也没什么对你保密的必要了，你说的没错。其实基金会里的学者们早就对很多事情做出了预测，并在对理论模型的计算中得到了证实，比如明天会下雨，世界范围内的瘟疫将越发难以控制，经济一定会迎来一轮比一轮更严重的崩溃，世界规模内的战争一定会再次爆发，人类一定会在脱离母星探索宇宙之前就自取灭亡……”

“哦，真糟糕。”雷利乌斯现在也学会了淡定。

“……如果不作出任何改变的话，这些预测恐怕一定会一一应验，不死鸟计划的启动正是为了阻止计算机预测出的那令人悲哀的未来。”

“可是你说的都已经发生了啊。”雷利乌斯哭笑不得。

“是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我们的研究取得成效前，事情就已经越来越难以挽回了，不过你这句话还是不严谨，最糟糕的情况尚未发生，我们的存在还没完全失去意义。”

雷利乌斯心一沉：“不，你是说前面的问题就放弃治疗了？！我们难道要直接从最难的开始？”

莫格给了雷利乌斯一个确认的表情，就像他在课堂上回答对问题时一样：“也只能这样了。”

“天啊，避免人类灭亡？我们的任务是避免人类灭亡？拜托，我以为这份工作是新经济模型设计。”回答里透着一股荒诞。

“早知如此，就该把薇奥拉带上，这样避免人类灭亡会简单一些，哈哈。”莫格竟还笑得出来。

“不不不……教授，您再来点这样的黑色幽默我会疯掉的！真的。”

莫格又是一叹：“唉，可惜啊，我的薇奥拉在最后时刻依然犯了迷糊的毛病。”

“你的薇奥拉？”雷利乌斯问。

“嗯，她是我的女儿。”

“哦……”

难怪莫格几小时前开枪扫射没有一丁点犹豫。

＊＊＊

“我们现在要去哪。”雷利乌斯问。

“一处基金会的防核安全设施，我的同僚们称它为‘最后的堡垒’，我没去过，大概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时力挽狂澜吧。”莫格说

“到了那里后我该做什么？”他又问。

“你就继续当我的助理吧，至于主控者要安排我这老头做什么，到了才知道。”

雷利乌斯没什么好问的了，现在的他也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莫格见他不再说话，开始闭目养神。

嘟嘟嘟嘟！飞机驾驶盘发出警报。

【警报：失去与卫星导航系统链接，请尽快指定新的导航参照模式】

“怎么办？”

“随便选个你觉得最有效的吧。”莫格眼睛都懒得睁开。“战争快开始了，这个时间卫星差不多也该被瘫痪了。”

雷利乌斯听的心惊肉跳，他点点屏幕，选了个地磁导航。

“莫格教授，您就不感到害怕吗？”

莫格睁开眼，慈祥的看着他：“我也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不害怕？只是等你到我这个年龄就会知道一件事，遭遇危险时恐惧或是害怕都于事无补，我们能做的只有克服这些软弱情绪，努力解决问题。我倒是很惊讶于你居然不怎么表现出恐惧。”

雷利乌斯苦笑一下：“因为……您看起来很淡定的样子。”

莫格一笑：“你看，我的理念发挥了作用，在经济学实例里就已经证明过类似绝望、恐慌这样的消极情绪是会在人群中传染蔓延，进而导致更大恶果的，大部分经济危机都会有挤挤兑现象。刚才如果你害怕了，我肯定也会跟着害怕，我的恐惧再带动你陷入歇斯底里或腿脚发软，这样一来我们乘上这班飞机的概率就很低了。人就是这么脆弱又从众的生物。”

“刚才？”

“是啊，你拿着剑挡在我前面。要是你没这么做，我绝不会毫不犹豫的掏枪的。还好你首先表现出了勇气，才让我的理性重新占据上风。”

“您说的是，教授。”这时雷利乌斯其实应该谦虚点，但他脑子很乱。

【警告：本机已被锁定。本机已被锁定。正在向锁定对象表明本机非战斗身份。】

“该死……”

“被锁定？是不是说明我们就要——”

【侦测到投射物靠近，开始执行规避操作】

“哦不！！！”雷利乌斯喊出声。

轰隆！

雷利乌斯在瞬间感觉到剧烈的震动从飞机的外壳传递到自己的座位上，随之而来的是疯狂的颠簸。

“噢！”

＊＊＊

一切平复下来之后，雷利乌斯明显感觉到飞机运行的越发不稳，有摇摇欲坠的感觉，他运行起了自检程序。

“还好他们没有继续攻击，我们运气不错，呵呵……不过说起来到底是谁在用导弹攻击我们呢？”

“大概是下面的防空部队吧，我们正在越境，虽然早就办理过许可证，身份识别也没有问题，一定是紧急情况下让军队才在混乱中误击我们，毕竟太久没有战争了，那些小伙子们一定也很紧张。”莫格说。

雷利乌斯盯着屏幕上系统的自检结果，皱了皱眉报告道：“教授，飞机的降落缓冲喷气装置坏了。燃料仓出现了裂纹，燃料正在加速气化泄露。”

雷利乌斯盯着仪表上的坐标与参数，心算了一番航程：“如果还能再撑一个小时的话……”

“雷利乌斯，你坐到机舱后面的弹射舱里去。”莫格说。

“什么？”

“在我的这架飞机上有一个伞降货物的缓冲舱，你坐进去，用把自己系好。时候到了我会把你弹射出去的，堡垒附近的人会找到你。”

“…………”

“别担心，弹射舱设计装载的货物易碎等级比人体还要高，你大概率平安无事的着陆。”莫格见雷利乌斯犹豫，安慰他。

“可、可教授您怎么办？”

莫格操作几下面板。

【激活紧急模式，开始搜寻附近适宜迫降地点，最适宜地点高迫降成功率，17%】

雷利乌斯明白过来，莫格想让他跳伞逃离，自己冒险迫降。

“教授，不！”他急忙提出异议。

“没有别的方案了。”莫格说。“这是我们俩生还概率最高的方法。”

“不不不不……你让我逃走，自己冒险？这绝对不行。”

莫格平静的说：“这有什么不行的？危机发生时应当让身体最强壮的人优先选择概率最高的逃生方式，如此依次排序来保证效率，这样能活下来的人最多。你比我年轻、强壮，你跳伞、我迫降，如此一来我们两人幸存的概率最高。”

“可这样教授你幸存的概率很低！”雷利乌斯说。

“是啊，没错。”莫格点头道。

雷利乌斯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开始解开莫格的安全带，费力的抱起膝盖中枪的老人。

“你做什么？放开我。”莫格说。

“反正也是自动驾驶，不需要我来操作……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我至少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违背自己的信条。”雷利乌斯说。

“不！雷利乌斯，理性思考，选择效率最大化的方案！你这是——”

“也许对你来说把更大的希望留给更强壮的人是正确的，可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我经历的初级告诉我，这种时候年轻人要给老人让座。”他一边强硬的托着莫格顶着颠簸打开后舱门一边说。

“不！！！这不是理智的行为，你不能这么做！我的腿上受伤了，落地后的生还概率比你低很多，而迫降的死亡率和你却一样，这会影响最终收益的！应当你跳伞，我来迫降，不！！！！！”莫格喊出声，可他毕竟是老人拗不过年轻的雷利乌斯。

再说在机舱里推搡本身还会让危险加剧。

“安静，教授。我们都会没事的。”雷利乌斯打开弹射舱。“反正你也说服不了我，一路顺风，我们一会见。”

莫格悲哀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住摇头：“按我的方案，我们至少有16%的可能再见。可你这么做的话，我们未来能相见的概率恐怕只有不及10%！自我道德约束在这种时候是很愚蠢的，反而降低了总体存活率……”

“如果只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才遵守道德，那还需要道德吗？”雷利乌斯说。“再说，以教授的智慧，活下去后发挥的作用一定比我大吧。”

“不，你又错了，考虑到潜力与寿命，其实……算了。我觉得我说服不了你，看见那个红色盒子吗，里面有氧气面罩和电热救生衣。再给我拿武器和弹药过来。”

教授知道时间不多，自己也不可能说服雷利乌斯，于是很快接受了安排，开始把自己的身体固定在弹射舱里。

“这就对了。”雷利乌斯说。

“在600至400米的高度弹射，尽量离堡垒近一些，飞机上差一分钟距离都很长。弹射舱有信号发射器，不过如果你成功降落，记得提醒我的同僚们一声。”

“收到。”雷利乌斯笑着对莫格敬了个礼。

莫格也无奈的对这个年轻人笑了笑：“唉，也许你这样的思考方式也有积极意义，呵呵。无论如何祝你好运，我的助理。”

雷利乌斯回到驾驶舱，坐上莫格的位置，内心宛如下方的茫茫云层和广阔雪原。

他联系上了堡垒的指挥处（确切来说是被联系上）。报告情况后，雷利乌斯根据指挥处的反馈开始调整自动驾驶系统，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最靠谱的迫降方案：考虑到还有很多飞机要降落，他将在堡垒附近的一处平地迫降，由于机体关键部位损坏，这个动作风险很大。

果然，在几乎要颠覆五脏六腑的剧烈晃动中，雷利乌斯只觉身上安全带极度勒紧。接踵而至的一阵哐啷巨响与电光石火后，他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