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给我上——！”

号角声的奏响让每个清水军的士兵都热血沸腾，大关龙照首当其冲地从灌木丛中站起来，头上还顶着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编好的草绳。

“杀——！”

一时间，在他的身后竖起了上百张清水家的黑纹旗，足轻们手持长枪呐喊着鱼贯而出，冲向看似风平浪静的前方。

很快，绝大部分埋伏在树林里的北条军因为突然从毫无防备的侧方出现的敌人而大乱阵脚，尽管有武士再竭尽全力指挥，但人心因为恐惧的溃散势不可挡。

“一个都不要放过！”

“别让他们跑回城里去了！”

大关龙照追上一名已经丢弃了武器的北条足轻，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了上去，看着远处溃散成一团的北条军和满地丢弃的旗帜和兵器，他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喂！跑的太快了啊！什么关东第一雄师啊！”

他左手叉腰，右手持剑指着逃兵们，但是对方哪还有功夫管那么多？既然是伏击战，一旦被发现就已经注定了失败。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们正像一群被围猎的羚羊一样，被慢慢地逼向一个角落。

“铁炮组——开火——！”

明智十兵卫从北条军的左前方突然冒出来，随着手中军配的放落，一道弹幕穿出浓烟，像雨滴般扑向敌人，忙于逃跑的北条军瞬间倒下一片，空气中还出现了令人胆寒的血雾。

“到底是什么时候……”

一名骑在马上的北条武将僵在原地，任由逃兵从他的身旁逃窜而去，就在这时，远处的树林内再次枪声大作。

“什么？！”

压根没有想到第二轮射击会那么快的他还没来得及拉紧缰绳，就听见爱马传来绝望的嘶鸣声，丰富的骑术经验让他立刻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可是这次伏击任务，明明只有为数不多的武将配了马，他疯癫似的大笑。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你的人头我收下了哦。”

刚准备转头的视线里最后只剩下了一张手持武士刀向他冲来的幼女的残影，笑声也戛然而止。

斩落敌将人头的雪子将泥棒切上的血水甩干，把身子压低继续向跑在最前面的北条军奔袭，身后的骑马队像一股激流和逃兵的浪潮撞在了一起，被三股军力打得天昏地暗的北条军们像一群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飞。

“快追上殿下！”

朝比奈泰亲率领着几名母衣众，紧随雪子而去，一路上砍倒的足轻也不计其数，即便如此，剩下的北条军还是把他们和雪子隔开，阻缓了他们的脚步。

看到独自一人的雪子反而被北条军包围，一名北条的武将立刻调转马头，呐喊着朝雪子冲去。

“敌将受死——！”

雪子也勒住马绳，从一旁的小坡上拔出一柄普通的足轻长枪，随即一夹马肚，朝前冲去。

两人擦身而过，就在他们二人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时，雪子的手腕猛地一转，一支锋利的长枪赫然出现在敌人的面前，这样的距离显然已经无法躲开了。

“可恶……”

一具无头尸体血流如注，缓缓从马背上摔落，他的首级像一颗土球，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主将的阵亡让原本就处于溃败状态的北条军雪上加霜，此刻，他们已经彻底丧失了抵抗的希望，哀嚎着向周围逃散。

泛着银光的长枪在雪子的手里飞速旋转数圈，笔直地插入土中，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场围猎，就在刚有一点胜利产生的兴奋感时，胸口却不合时宜的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瞳孔中的红光也像不稳定的灯泡般忽暗忽亮，浑身的肌肉也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后一般地酸疼。

‘今天已经是极限了呢，小鬼。’

“是呢，呵呵。”

胸口剧烈的绞痛，让原本想开心地笑两声的雪子只能发出阵阵冷笑。面前的平原上，清水军从三面进攻，仅仅只有两三骑狼狈的骑兵突出了重围，拼了命地逃进深泽城内。

“殿下——！”

“赢了哦！主公大人！”

朝比奈泰亲的母衣众飞驰到雪子身边，正在打扫战场的大关龙照也朝着她又蹦又跳。

看到雪子苍白的脸色，朝比奈不禁担心起来：“殿下……你？”说着，从身后的马鞍下取出已经带着温度的斗篷为雪子披上，满眼的不安。

“我没事，那么就按照计划，我军立刻回到本家。”

“是！”

“吁——，殿下。”

明智十兵卫也骑马来到雪子面前，朝她微微低头行礼，随即他转头看向底下的战场，满地都是北条军的尸体，精心上蜡的黄色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像黄金一般闪闪发光。

“真是一场可圈可点的胜仗。”

“谁知道呢？我现在只想赶紧尝到阿泠做的饭。”

忍着胸口的绞痛，雪子挤出一抹笑容，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身侧的朝比奈。

“泰亲也是，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吧？”

“是，自从跟随您后……啊，不过请不要在意，我本来就在家中没有什么……”

“把头抬起来，泰亲，你可是我的仕大将哦，堂堂正正的去面对他们吧，如果有谁再敢对你说三道四，砍了他便是。”

听到雪子的话，十兵卫一脸黑线。

“殿下，再怎么说，砍了也有点……”

“很符合我的风格对吧？”

“诶？您是说真的吗？！”

十兵卫震惊地看着雪子。

“好了，诸位！”

雪子朝底下正在打扫战场的将士们喊道，虽然声音不大，但是穿透力极强，足轻和武士们都纷纷抬起头看向她。

“把这帮老鼠的尸体交给他们去打扫吧！这次真是辛苦各位了！我保证，回到本家后各位都会有喝不完的酒！”

像是没有听见雪子的话，将士们都愣在了原地，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哦哦哦！”

“太好啦——！”

“雪子大人万岁——！”

身后传来深泽城内北条家的收兵锣声，城垛上星星点点，无比警戒地盯着清水军。

“看来已经知道韭山城发生了什么吧？”

十兵卫猜测到。

“收兵——！”

“殿下。”

冰冷的女声伴随着一股飓风响起，女忍者枫半跪在雪子马前，半张脸都被黑色的方巾挡住，只露出两只迷人的眼睛在外面。

“怎么了？本家来催我了吗？”

“山本晴明大人的军阵已经到达骏府馆了。”

“嗯，知道了，让你师父从兴国寺城撤回来吧，这次他也做的很好，转告他我的谢意。”

“是！”

“殿下……”

低头行礼的枫迟迟不肯退去。

“还有别的情报吗？”

“是，只是这是师傅他托我转告您的。”

雪子微微侧目，眼神中开始出现思考的漩涡。

“说吧，我会自己判断。”

“是，据家内的忍者打探，有一队武田家的军势，约一千五百人，在御殿场遭遇了北条军的主力先锋，现在正陷入苦战。”

“武田家？！他们不是应该从中野城进入今川领的吗？！怎么会跑到我们的前面去？”

听到这个消息，明智十兵卫简直难以置信，对于他对忍者梅的看法，他不得不怀疑这条情报的真实性。

雪子在听到武田家被围的消息后也不禁皱了皱眉。

“知道两边的将领吗？”

“只知道北条军的主力是之前就已经打探到的【黑备】多目元忠，和他的侍回狩野泰光，兵力约一万五千。”

“一万五千！？”

“殿下！绝对是个陷阱！”

在场的人听到这个恐怖的数字后脸色都难看起来，就连身下的马匹的呼吸声都急促了不少。

“就算我们想帮忙也无可奈何吧，对方的兵力光是一个零头就是我们的两倍有余。”

“泰亲和十兵卫，你们率领足轻们先行回去。”

沉默的雪子终于出声，明智十兵卫和朝比奈泰亲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殿下！您不能再乱来了！对方可是兵力超过一万的主力，就算您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殿下！我们的这次突袭已经大获全胜，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我们带在敌人的领内，多一分一秒都是冒险。”

“所以让你们先回去。”

“殿下！”

“十兵卫，我们和北条家作战是为了什么？”

“啊……为了……三家同盟……可是——！”

“既然是同盟，如果这时候见死不救，何来同盟之言？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去，这场战争就已经输了。”

说着她调转马头，准备往脚下的平原骑去，突然马缰绳被一双大手狠狠拉住，爱马被突如其来的阻力吓得嘶鸣，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后，明智十兵卫正沉着脸一言不发。

看着他被盔甲的阴影遮住的眼睛，雪子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面对十兵卫这样的表情，心中原本产生的怒火顿时化为了不忍。

“你做什么！”

“十兵卫……”

“这样的话……我代替您去！”

“呵，你这家伙，是在哭吗？”

听到雪子嘲弄般的语气，十兵卫又把头往下压了压。朝比奈也好奇地探出脖子，想看到十兵卫的脸。

“相信我，我一定会出席你们俩的元服仪式的，到时候，就不叫十兵卫了吧？要仔细考虑啊，名字。”

雪子拿哄小孩一般温柔的语气劝说着，有这个时代的记忆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向谁展现过这样温柔的一面。

“之前鱼屋的那次也是……”

“什么？”

“殿下你，总是很喜欢逞强，明明……明明最需要别人保护的，就是你自己啊——！”

“相信我，十兵卫。骏府里的各种破事我想山本他快要忙不过来了吧？去帮他吧。”

“是……”

紧抓缰绳的手慢慢松开，雪子把握住机会，一挥马鞭向前冲去，身后的两百骑兵也随之跟上。

“龙照——！上马，我们走！”

“诶？主公大人……您刚才是喊我的名字……”

“追不上我的话就让你切腹。”

“啊？！是！！！”

被雪子吓到的大关龙照翻身上马，紧跟雪子而去。

山坡上的明智十兵卫望着绝尘而去的两百骑马队，心中百感交杂。

“那我们也走吧？”

朝比奈把马牵到十兵卫身后。

“你不担心吗？”

“你忘了吗？”

“什么？”

“那可是殿下。”

十兵卫惊讶地转过头看着朝比奈，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居然是他说出来的，但马上他就对自己的状态感到一股莫名其妙，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