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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长怕花开早

宇宙人老师 DevilHomu 12702 2019-10-27 08:46

  

云雀的双目迷乱地打量着面前颠倒翻覆的光影幻景——仿佛是那使对象得以显像的感性直观形式在暗影王国的高速穿梭之中被精神界的引力撕了个粉碎。现在就连听觉也被朦朦胧胧忽高忽低的杂音填塞,一个厚重的中年男人的声带透过着杂音的浓雾十分规律地嘎吱作响:

“......把斗篷脱下来,你的五官就可以重新组织现象界的事物了......”

那件黑色的闪烁着流动的银光的斗篷嗖地一声回到了挺立在云雀面前的一位中年男子手里。

云雀的双眼总算瞄到了一些略显规则的几何形体——似乎是几栋点灭着青白色亦或暗黄色的高档住宅楼(他知道,如果不在有限的生命里晋升为高级教师,他连这些住宅楼的首付款都拿不出),随即就是那个立在自己匍匐于地的身前,散发着浓烈的腐臭气味的肥胖的中年男人——他那紧绷在身上的条纹西装与破了洞的名牌皮鞋沾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渍,腹部一个可怕的巨大创口的边沿仍然吊着几丝内脏的残片。从前红润的肥脸现在透着可怕的青白色,溃烂的嘴唇与牙龈不住地向下滴落褐绿色的汁液.......

云雀似乎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过。

“......你没有必要感到惊讶。那具残破的身体无法支撑这次高速旅行,因此到了目的地之后,我不得不更换一具全新的躯体.......”

中年人在云雀似乎正要张嘴质问什么的时候抢先开了口。

“......他也甘愿......甘愿做你的仆从?”

云雀从地上缓缓爬起,小心翼翼地远离那具散发着腐臭味的活尸。

“......是啊,可怜呐,他躺在自己母亲和妻子的血泊之中,肉体和灵魂都已经残损不堪.....他向我这位善心的游神祷告,情愿献出自己的躯体——只要我能够为他杀死那个将他和他的家人残害到如此地步的妖神......所以,他的躯体自然就被交到了我的手中.......”

中年男人发出一阵阵刮铁片一般的刺耳笑声,收起了手中的那件斗篷。

“你的朋友克琳希德,现下正和你的学生呆在这个小区二单元的17楼5号室,去见见她们吧......我想......你也许会有很多收获的.......不多说了,我在这里等着你,看看我们之间的这份约定究竟能不能真正生效......”

云雀狐疑地瞪了中年男人一眼。

“......全镇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你现在贸然站在这里,就不怕被别人发现,暴露你的真身?”

中年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大可不用操这份心。我是影子与混沌的子孙,我完全可以借助真夜中四处流淌的影子蛰伏起来......我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究竟能不能痛痛快快地合作。”

“合作?我同你合作什么?我.....我只不过是想知道她们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旦我了解了我想了解的,你和我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云雀有些不耐烦地盯着那张在污浊的空气中渐渐显现尸斑的丑脸。

“借用恶魔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你难道连这都不明白?........云雀,实话告诉你吧,你已经借用了我的力量,如果你的内心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充满正义和纯净的冲动的话——那你就不应当向一个在你们人类历史之中留下无数血腥踪迹的恶魔索取帮助.......怎么,你仍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那就进去看看吧......如果你真的像你所想那样,从来没有在心中积蓄一丝一毫越轨的念头......”

中年男子呵呵冷笑,随即那肥胖而腐烂的躯体便融入了小路旁草地上弥散开来的阴影之中。

云雀怔怔地站在原处,似乎他的官能仍未彻底恢复——但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抖了抖衬衫上沾染的尘土,便向那壁厢阴森昏暗的高大住宅楼走去。

——“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同意的。”

“哎,这事情你同不同意有什么用啊?樱是不是我的女儿?她上不上学那是我说了算,现在她.....她爹没了,那这个家就是我......我来作主!我说老师你啊,是外人,你又不清楚我们家的情况......”

“妈......老师......你......你们不要再吵了.....我......我......”

端着茶杯的樱泫然欲泣,望着面前神情阴冷的克琳希德与涨红了脸的母亲。

“臭婊(w)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上不上学那是我说了算!你要再给老娘多嘴一句,看老娘不打断你的两条狗腿!”

阿妙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转过脸来,对着樱就是一阵不分青红皂白地乱骂。

“妈......我.....我只是想......想让你们别这么针尖对麦芒的.......”

樱颤颤巍巍地将茶杯递到克琳希德的手中,她立时便感到老师那只冰冷的纤手紧紧握住了自己被热水烫红的指头。

“嘿,我说你这臭婊(w)子,你是不想要你这个妈了还是怎么的,给人家倒水不给你亲妈倒水是吧?你看看,你们都看看,这么多年我就养了你这么一条白眼狼,啊?人家给你点吃食你就忘了亲妈,什么东西这是.......”

克琳希德猝然而起,将那手中的茶杯往地板上死命一掷——玻璃粉碎的噼啪声震人耳鼓,躲在客厅的一角摁游戏机的虎哥立刻吓得哇哇大哭,阿妙的脸色也瞬时煞白。

“啊.....真抱歉,我一不小心把茶杯摔碎了.......”

克琳希德短促地笑了笑,随即优雅地坐回了椅子上,跷起长而雪白的大腿,眯着眼睛打量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阿妙。

“我.....我来收拾......那个.....我再帮老师你......帮老师你泡一杯茶......再.....再给妈你也泡一杯........”

受惊的樱笨拙地探身下地,把腰上的围裙解下,并用手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四散的玻璃残渣,放入捏成小碗状的围裙中。

“一会儿再收拾,先坐下。”

樱忽然感到克琳希德的手死死地箍住了自己裸露的白臂,把她往克琳希德的坐处猛力一拉,又把她牢牢摁在了那张凳面狭小的椅子上。克琳希德细长而阴森的蛇影便投射在阿妙哭花了妆的脸上,细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樱的肩骨。

“平时在家里,你就是这样对你的女儿说话的吗?樱的妈妈?......不过呐,我发觉你同你的儿子可不是这样讲话的嘛,嗯?樱对你来说,就那么不重要吗?既然.......你并不把她看作你的女儿,那你又有什么权利来决定她的未来呢?”

樱忽然感觉脊梁骨阵阵发凉——克琳希德的声音冷酷而尖锐,自樱与她相遇的那一刻起,她从未听闻克琳希德以如此这般近似妖鸟的啸叫声同任何一种生物对话。然而那只纤细的手却轻柔地**着樱已经有些酸痛的右肩——

“......我对她好不好,那跟她是不是我女儿有半毛钱关系啊?我.....我要让她到工厂里去干活养家,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啊?这......你又不是没看见,我家里都成这样了,再供.....再供她上学,我........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

阿妙颇不服气地嘟囔着,然而在与克琳希德那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细长丹凤眼对视之后,身子不由得往背后的白墙缩了缩。

“我很感兴趣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克琳希德淡淡地说着——她的目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虎哥手中那个价值不菲的小型游戏机——看起来是日之轮国的新一代产品。自称是长眉罗汉手下的那群地痞流氓忘记了搜查虎哥的裤兜,否则长眉罗汉的儿子手中似乎又可以多一玩物——不过克琳希德仍清楚另一个事实,樱现在只能使用水生用旧了的那部老年机。

“我?......我做什么这里的人都知道的......以前啤酒厂那里的洗脚城,我是在那里给人家修脚的......怎么?这工作可比当老师来钱来得快多了.....”

阿妙的声音忽高忽低,显出格外的狼狈与紧张。

“你的丈夫欠了这么一大笔赌债,现下着落在你和樱的头上,何况,你丈夫得罪的是长眉罗汉这么一伙吃人不吐骨头的无赖.....恐怕,洗脚城你是没法呆下去了.......要是真呆得下去,来钱又比我来得快,你又何必让樱进纺纱厂?”

克琳希德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轻蔑的光芒。

阿妙有些佝偻的背部似乎又挺直了些。

“.......你.......哎呀,不管你怎么说,总之你现下算是知道我们家的难处了吧!我......我不让樱进纺纱厂,那我们家又怎么撑的下去.......我还要给小虎.....就是樱的弟弟交学费.....他爹在的时候,我们找了好多关系才把他送进那所新实验小学.......这可是镇上最好的.......”

樱猛觉自己的肩头一紧——她看不见克琳希德的神情究竟如何,但那只纤细的手却仿佛钢爪一般死死透入自己肩上的嫩肉,面前那蜿蜒的蛇影愈发显示出狰狞可怖的情状。

“......你们家的事,我作为樱的老师,确实也无权插手......但我目前有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就实际的回报来看比樱去工厂里做工要好得多,如果你有兴趣听的话.......”

门铃响了。

阿妙和樱仿佛大难临头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克琳希德却神色自若,轻轻地将脸色惨白的樱推回了座位。

“我来开门吧,如果你们母女俩真以为是那帮家伙又回来寻仇生事的话.........”

“老师......还是我去吧,你是客人,怎么好麻烦你去呢.......”

樱有些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却被克琳希德轻轻拉住了。

“万一他们一会儿又回来了,你一个小女孩又怎么挡得住他们呢?还是我来吧......”

“不......老师,你还是让我去吧......”

樱正待继续抗辩下去,克琳希德那温柔的嗓音忽然在她的耳边以镇静灵魂的调子奏出微弱的和弦——

“小樱,你是在担心我吗?”

樱并没有多说什么,身体也不再往前移动——但那有些惨白的脸上却咕嘟嘟泛起了一层鲜明的血色。

“......好啦,你别担心我,说实话,他们也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的.....刚才我不是已经帮你把他们都赶跑了吗?你乖乖坐在这里,没必要害怕......”

克琳希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光线昏暗的入户花园中,连来人是谁都不曾发问便一把拉开了那扇已经严重形变了的防盗门——

樱的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弥散着这个无星之夜的恐惧在一瞬间攫住了她的周身——她不希望今晚再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不希望今晚有任何对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受到伤害——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泫然欲泣的母亲,连些微的啜泣声都极力克制的弟弟,为了保护自己不惜孤身面对群凶的克琳希德——啊,那是自己的恋人和可依靠者......她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像方才的自己那般被肆意**.......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向谁祷告着......她甚至全然听不见她忽然想起克琳希德似乎常常自命为基督教徒,于是那颗少女之心就如同指南针一般指向那幻想中天主和基督居住的净火环绕的穹苍......

“云雀,进来吧......樱同学,你的老班看你来了......”

樱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微笑着的克琳希德身旁站着神色叫人捉摸不透的云雀——一身严整的西服衬衫与西裤,皮鞋上略沾染了些黄色的泥尘,与克琳希德那件松松垮垮的亚麻色连衣裙倒是相映成趣。

“事情我已经跟他说了.......既然连云雀老班都在这里了,那我就把我的想法同樱的妈妈讲一下吧......怎样,云雀,你有兴趣给我做个公证人吗?”

克琳希德俏皮地拉了拉云雀有些褶皱的衣袖。

“.......嗯......事关重大,我也不好给你做这个公证人。先把你的想法告诉樱的妈妈和樱,我再考虑究竟要不要给你做这个公证人。”

云雀闷闷地回答道。

克琳希德似乎完全不在意云雀的语气里究竟暗含着怎样不可言说的意见。

“那......樱的妈妈,还有樱,我就把我的想法在这里同你们说一下.......我是不赞成樱辍学进厂读书的.......(阿妙正欲与之抗辩,却欲言又止)你们应该知道,纺纱厂的工作相当繁重,听说那里的老板总是组织员工在半夜加班以躲避劳动事务局的监察的,但是一个月干下来也拿不了几个钱,也没法补贴家用和清偿债务......再者,纺纱厂的工作技术含量也不怎么高,樱这样的孩子一旦到了年龄,做不动了,就会立刻被老板替换掉,要想早找工作可就难如登天了......樱的成绩在班里和学校里都是名列前茅的,如果趁着高三这一年冲刺一下,或许能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如果坚持把大学的课程修完的话,那樱在劳动力市场上的价值就远非现在去纺纱厂工作可比的了;一方面,像她这样的优秀高校毕业生是很难被代替的,另外一方面嘛.....樱工作了以后的收益可不是在纺纱厂工作能比的......”

“可.....可我们家那?我们家里怎么办啊?我们要吃饭,还债,还要给小虎出学费......我一个人能打几份工啊?我不让樱出去打工,那.....那我们一家还怎么活的下去......”

阿妙又开始了急赤白脸的争辩。

克琳希德却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我正要说这件事呢。眼下我倒是有一份工作可以介绍给樱,工资是纺纱厂的双倍,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超过五小时,不过......双休日是不放假的。这样既不耽误樱的学习,又可以让她挣钱补贴家用......怎么,樱的妈妈不考虑一下吗?”

阿妙短促地笑了一声。

“现在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工作,跟玩儿似的......真欺负老娘.....老娘我没打过工,在我面前编些故事来哄我......”

云雀也缓缓摇了摇头。

“克琳希德,你这又是何必呢?善意的谎言有的时候是善意的,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可就不是对现实情况有实际作用的东西......”

“.......事情哪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我呢,一直想在家里雇一个钟点工,但是我又不大相信家政公司,他们的员工总会趁机从我家里拿走一些值钱的小东西,所以我一直希望找一个熟人做家政服务........我的意思是,由我来雇佣樱做我家里的钟点工,负责午饭和晚饭,洗衣服还有打扫卫生......嘛,偶尔帮我搬一些大件物品,做一点体力活,我每个月会付给她6000元钱,这笔钱一部分用于支付樱高三的学费——云雀,我没记错的话高三一个学期的学费是1500吧?”

克琳希德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神色惊愕的云雀——客厅的空气里流动着尴尬的臭味,阿妙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克琳希德未曾佩戴任何首饰的光洁的双手,樱却垂着头坐在椅子上,静默不语。

“......云雀,我问你话呢.......”

“......1500只能算是基本的学费......学校假期补课的时候要交一笔,大概1000左右......再有就是每个学期的辅导资料也要不少钱......不过,你一个月给樱6000......是不是未免太多了些......”

云雀说话的语气有些干涩。

“......哎呀,我雇佣一个高三的学生到我家里做钟点工,已经是于心不安了......何况,如果我不把价钱开高一些,樱的妈妈恐怕又要把她送到那种工作环境又不好,拿钱又少的地方去了.......”

克琳希德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仍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的阿妙。

“我之所以想让云雀来当我的公证人.......当然啦,云雀你今天出现得也很凑巧......一方面是因为时间仓促,我没有准备什么正式的劳动合同,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最原始的民间契约方式,让你来做公证人,另一方面呢——樱的妈妈一直不太信任我,方才觉得我给樱介绍工作是撒谎欺骗他们一家人,现在......又怀疑我一个穷教师拿不出那么多钱,云雀算是比较了解我的收入状况和家庭生活的,所以,目前看来,你今天的出现的确称得上是凑巧啊......”

云雀缓缓摇了摇头。

“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方便说什么。问题是樱的妈妈和樱是否能同意你的方案。如果她们同意,那我当然可以做这个公证人。”

“.......哎......那个......那个克....克德西老师啊,要是......要是你真拿得出这多钱,那.....那.....我自然是同意你雇樱去你家里干活的......这个,如果有云雀老师做公证,那当然是极好的......”

阿妙咧嘴而笑的脸蛋仿佛是一个被揉皱的橘子。

“那好......看来樱的妈妈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了......那么,想必樱应该也同意我的想法吧.......”

“是啊是啊,她当然没什么意见......樱这丫头呢,向来都是最听我的话的......”

樱猝然从椅子上站起——她起立的力势过猛,塑料椅子一瞬间倾倒在地,发出一声难听的脆响。

“克琳希德老师,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嘿,你这死丫头,还有什么好谈的?我告诉你,现在老娘已经给你应承下了,天大的恩典你倒不要,你是要翻天不成.......”

克琳希德的右手对着脸色涨红的阿妙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双目却始终注视着神色平静得异常的樱。

“现在最重要的是樱的意见。如果樱有话对我说,我会认真地考虑的。”

“......那好,老师,我们到浴室里去单独说几句........”

“怎么,樱同学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吗?”

云雀僵硬的面部显现出不悦的神色。

“.......是有些话,不大方便在这里说.......因为......因为有些特殊情况要单独和克琳希德老师讲明白.......”

能看得出来樱很有些紧张——不断渗出的晶莹的小粒汗珠附着在她脸颊两侧的细小毫毛之上轻轻颤动着——不过令克琳希德心下有些触动的是,樱同云雀谈话的时候竟透着不卑不亢的意味,而非往常因怕生和紧张引起的那种结巴声口。

“老师,请跟我来吧。”

克琳希德陡然察觉自己正陷入一个牵引力的小型漩涡之中——樱并没有像在学校里那样轻轻拉着自己的手,自己便不由自主地顺随着那满溢着魔力的柔和水波飘入了那满地狼藉的浴室之中——浴室已经被流氓地痞们破坏得不成样子了。不锈钢的挂架已经被粗暴地拔出、拆下,未曾带走的破碎的化妆品塑料瓶散落一地,原先安放马桶和浴缸的地方只留下了两圈触目惊心的黄黑色印痕,樱在把浴室的门拉上的时候都能听到玻璃碎片纷纷落地的声响。

“小樱,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克琳希德忽然感到一丝柔软的轻松劲儿——世界上总算只剩下她和樱两个人了。

她的手轻轻地环住了樱纤细的腰肢——却被她异常粗暴地推开了。

“......老师,我同你说一句实话,我不需要你施舍我。”

樱说话的口气虽然摆脱不了她那柔软的音色,在克琳希德的耳鼓里却仿佛是一柄柄未经磨砺的刀剑来回穿插,令她的大脑仿佛在一瞬间丧失了全部的机能。

“施......施舍?小樱,这.....这怎么能叫施舍呢......亲爱的,我.....我又不是直接把钱交到你的手上......我说啦,我雇你做我的钟点工,你要付出劳动才能领到工钱嘛,是不是?”

樱坚定地甩了甩头。

“我一个月给你做的工算下来最多不过1000块钱,可是你又额外给我5000,这不是施舍又是什么呢?”

“可是......可是小樱,我们......我们不是已经在交往了吗......我的财产就算现在不是你的,以后也是你的,你非要这样一笔账一笔账地算清楚,这样做搞得......搞得我们就像是......就像不是恋人一样.......”

“就是因为我们正在交往,所以我才不希望你施舍我。”

克琳希德第一次在那双澄澈的双目面前感到不知所措——她向来只觉得只有那个瘦瘦的女孩在自己面前不知所措的时候,却从未如此深刻地体验到女孩的心之深处喷涌而出的强烈的自我意识。

“为.....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剩下的那5000块钱,那终究不是我的劳动所得,全然是因为我是你的恋人,不是吗?可是这样一来,那5000块钱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我把我的灵魂和肉体的爱奉献给你换回来的等价物,可是,我爱你难道只是.....只是为了从那里换取财物吗?不是的......我爱你....和你交往,从来就不是为了有一天让你施舍我,我......我只是爱你,只是想简简单单地爱你......”

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克琳希德的面庞,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角。她在等待着回答——一个怎样的回答?她并没有信心说自己真正明晰了克琳希德的想法......她只能把自己内心实在生成的幼稚的内容剖白给克琳希德看。她只能毫无防御地让克琳希德侵入自己的内心,却无法照应克琳希德自身的想法......

“.....傻丫头.....真是傻得可爱......”

樱的鼻尖忽然触碰到了克琳希德丰满的前胸——细长的指节轻轻地拨弄着她有些外凸的脊骨,濡湿而温暖的唇吻轻轻触碰着她的额头。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上大学,以后能过得比现在好一点......傻丫头,我可从来没说我可以用钱把你骗走......对我来说你是无价的珍宝,是天主赐给我们这些地上信徒的无价珍宝.....我再怎么样为你付出我都不会后悔......如果你不愿意......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宝贝?不过如果你说你要辍学,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只能拿走和我的劳动等价的东西.....如果其他的你一定要给我,就算我们一家人欠你的钱,你让云雀老师做公证人吧.......将来有一天我会把我借的钱全部还给你,我说到做到,你可以规定一个期限.......”

“小樱,你是不是真的傻啊......如果将来我们俩在一起生活了,你和我的财产难道还要各自归各自的吗?那个时候,你就算把钱还给我,那还不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用?好啦,我的宝贝,你可别犯傻了......”

“......不管以后怎么样,这就是我现在的要求。老师,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想法。”

樱一脸正经神色地缓缓推开克琳希德紧搂着自己的双臂,随即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丫头......好吧好吧,我总算是被你给打败了......那么.....嗯,正好,我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里有纸和笔,一会儿给小樱你写一个借条就好了......唉,我的小樱真是一个又傻又可爱的好孩子......嘻嘻......”

克琳希德忽然使劲搓弄着樱近来因丰盛而略显蓬乱的短发。

“......哎呀.....别这样,我的头发都被你揉成一团了.......好啦,我们还是出去跟他们把话说明白吧......不然他们要起疑心的......”

——夜气渐浓,阴寒的妖风渐起,暗红色的云层也绞缠翻滚了起来。

“......谢谢你了,云雀,肯替我做这个公证人......不过,你今天怎么会想到去樱的家里呢?这里的电梯坏了,上17楼可不那么容易,你肯定有事情找樱吧?”

光斑点点的幽蓝色楼梯间里,克琳希德与云雀一前一后地走向底层闪烁着青白色光芒的所在。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云雀的声音比方才在樱的家里听上去愈加沉闷了——他的脚步声也颇浊重,仿佛他的四肢百骸都被灌注了大量的铅液一般,那些铅液此刻正在暗影的王国里迟钝地流淌着。

“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今天会出事吗,云雀?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这样我兴许能早点把那帮流氓赶走.....”

黑暗中的克琳希德以怨怼的眼神瞪了云雀一眼。

“是吗?我倒是非常希望你没有出现在这里。”

云雀在13楼的平台处停住了脚步。“安全出口”标志牌闪烁的绿光投射在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仿佛沾染了外星生物血液的狰狞骷髅。

“为什么?你今天说话的口气可有点怪啊。”

克琳希德的左手懒懒地倚着已经开始掉漆的铁蛇一般的栏杆。

“......你自己清楚,又何必我说?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欺骗我自己,你决不会是这样的人,不过现在看来......我真的错了......我本应该在那个暴风雨之夜就清楚这一切的.......”

云雀从怀中抽出一根已经皱巴巴的香烟,仿佛是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你到底想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说实话,我今天的心情可不像你想象的这么好,或者说——圣女会的干员都认为,克琳希德这个人,从来就是一个残忍而暴躁的魔女......”

克琳希德的丹凤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不,那不一样。你的确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那么的残忍和冷酷,想杀就杀,想利用就利用,当然包括我这个曾经追求过你的人......不过今天倒是让我很惊讶,你所谓的这种‘心情不好’,居然是为了一种变态而扭曲的爱情,居然是为了一件比残害和利用他人更令我感到恶心的事情......克琳希德,你真是个心如蛇蝎的妖女啊......”

云雀把未抽完的烟蒂往瓷砖地上狠狠一掷,又踏上了那只被黄土玷污了的廉价皮鞋。

“......你.....知道了什么?没关系,在这里说,大声地说,我很感兴趣我究竟做了些什么,让如此纯洁高雅的你感到如此肮脏龌龊?我倒想知道有什么能比杀死自己的父亲更令人肮脏龌龊的事情......”

克琳希德仍然温柔地微笑着——在那粉红色的手提包内,一道诡异的冰蓝色金属光泽一闪而过。

云雀冷笑了几声。

“我杀的是畜牲,不是人类。而你,却甘愿把你和她的生命降低为畜牲的生命,像你这样的存在,难道不令正常的人类感到肮脏龌龊吗?”

“那你就说出来啊,高贵而虚伪无耻的人类先生?终日用一重又一重的假面掩饰你那蝗虫一样的真面目,你也有资格品评人类的道德吗?”

克琳希德细长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丝猩红的怪异光芒。

“......我至少不会对自己的学生,对一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学生有非分之想......只有你,克琳希德,才敢用这种被全世界唾弃的方式把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拖下你生活的无间地狱.....”

云雀缓缓掏出了表层龟裂的打火机,点燃了上衣口袋中的最后一支香烟。

“......谁告诉你的?你.....你一直在秘密地监视我和她的一举一动,是不是?”

克琳希德大踏步走到吞云吐雾的云雀面前,尖锐的虎牙在黑夜的暗淡光芒点染之下仿佛沾满了毒液的蛇怪巨齿。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顺便说一句,如果我真的在监视你和她的一举一动,那我也不会等到今天再来逼问你这个问题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染指她的生活的?”

云雀紧紧地握住了那对准自己小腹的闪耀着烂银光辉的手枪

“什么时候?我实话告诉你吧......在这个实存的质料世界还没有诞生的那一刻起,慈悲的天主就已经把她安置在了我的生命里——像这样的人吃人的世界有什么生存的价值?除了盼望最终审判和弥赛亚的临现没有任何别的意义可以言说.......可是现在,弥赛亚带着天主对我的完满的爱降临到了我的身边......这一切都是完满的,都是在时间尚未生成之前就被造出的,我所做的全部只不过是信仰、希望、爱......”

克琳希德的神情在肌肉的扭曲中渐渐飘忽起来。

“那一次是怎么回事?是你叫她到办公室来还是她主动到办公室来的?你也没想到大圣女会突然驾到吧.......”

“......哼哼,我说了,我所做的全部只是等待天主的光芒静静地洒落在我的身边......是她自己主动到办公室来的,在那里我们第一次相吻,她第一次向我剖白了她真正的想法.....她说她爱我,不是对老师的敬仰之爱,而是对伴侣、对恋人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我可从来没有如你所说的那样以种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引诱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因为‘我只是因为爱你’,云雀,你永远也不会了解那个女孩真正的想法的,而我,正是喜欢她那直面他者的心灵力量......像你这样把自己裹在那些腐烂的神圣裹尸布之下的虚伪和自私的货色,也就只能用那些阴暗的东西去解释这个世界上你理解不了的事物了.......”

“.......听着,克琳希德,我不管你们两个人究竟是谁先向对方剖白自己的情感,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你现在必须立刻断绝和樱的一切关系。你应该很清楚,这段感情不会给你们两个人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幸福,你们所得到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说老实话,你已经离堕入地狱不远了,但是你没有权利把像樱这样的孩子同你一起拉入地狱......你不是在爱她,是在害她!”

克琳希德忽然仰天狂笑,她紧握着的手枪也缓缓远离了云雀的小腹。

“......那你也听着,云雀......你从来对我都浸透着不可磨灭的偏见.......你觉得我不过是一个极尽邪恶之能事的魔女,你觉得我在那个所谓的‘下一秒’就会堕入无间地狱——可是你已经忘记了吧,这片沾染了义人血肉的大地不过是人类亲手创造的真正地狱,而我和你,不过同是这地狱中饱受荼毒的饿鬼,你又是站在哪个由垃圾堆成的道德制高点上对我进行审视?——像你这样把地狱的法则看成是净火天的永恒法则的低劣货色恐怕才是那个已经堕入地狱的魔鬼了吧......樱对我来说就是天国降下的唯一的福音和得救的法旨,她是为我带来天主即将临现的圣言的先知——既然如此,我这个饿鬼也会为了她创造出一个人间的天国来——你们教她妥协,教她适应这个地狱的法则,这才是把她彻底拖入地狱......而我却要告诉她,地狱的法则不过是幻象,我将守护着她重新书写人间的规则,那个时候,你的地狱又在哪里呢?杀死了自己的畜牲父亲就是同整个地狱斗争,可你——却突然沉湎于这个地狱之中了,像你这样的懦夫,哪怕你以腰缠万贯之身向我表白,我也只会一口唾沫吐在你这伪君子的脸上!是啊,是啊,你说的没错,小樱那孩子充满着勇气,比你这种懦夫强一百倍的勇气!呸!”

云雀面无表情地用手抹去脸上的唾液,斜眼目送克琳希德大踏步地走下楼去。

“看来,我们的合作应该会进行得很顺利。”

他的脑后传来那个瓮声瓮气的中年男音。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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