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周一）

凝墨般的夜空，被绽放的新年之礼点亮。

站在别无他人的长木桥上，耳边只剩下远处的轰鸣声，欢笑声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寒冷的夜晚，被火光照亮的两岸，手心传来阵阵温暖的融化，小手紧紧牵着，转过头，那张模糊的笑脸。

少女「看呐。」

她伸手指向木桥上方的天空，呼着白气。

短暂的焰火燃尽，漆黑的天空中什么都没有留下，瞬间的美丽消失了，就如同那些稍纵即逝的小生命，连是否存在过都无法证明。

少女「……」

她有些失落。

少年「看见了。」

在这寒夜中，握紧那双冰凉的小手，感觉到手心里，还有一颗被彼此体温包裹着的，所珍视的宝物。

少女「*****……」

——被剧烈的头痛唤醒。

模糊的光景，河岸更加幽静，不曾有人打扰。

「嘶……」睁开眼睛时头还在隐隐作痛。

（怎么会……）

只是拼凑的和一名女孩站在河边的梦，模糊的笑脸不断与某人重叠，是最近太过频繁去那里的原因么。

大清早，来到了许久未光顾的青见病疗院。

「夏先生，有一周没见面了啊，最近感觉如何？」子桑医生依然不变的眯着眼微笑着询问道。

「子桑医生，记忆会通过梦境反映出来么？」对于子桑医生我没有什么隐瞒，接触一段时间以来，他对我的情况也是十分了解，能够提出最有帮助的建议。

「夏先生方便将梦告知么？」

「像是小时候，在一条河边……好像就是勿忘我河。」这条河我再熟悉不过，毕竟晚上偶尔会去河边散步。

「梦里有什么？」

河岸，烟花，木桥，以及模糊的……

「勿忘我河上还有其他桥么？」

子桑医生神色稍有变化。

「夏先生知道还有另一座桥？听别人说的还是？」

「记不清……」

……

「特别是在记忆不稳定的情况下，身边发生的事对你影响较大，不止一次梦见相似场景的话，或许……」

子桑晴明停顿了一下看着我：「夏先生会不会小时候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啊哈不好意思，这个连你本人都无法确信，还是换个话题吧。」子桑医生打趣道。

可笑的是无法排除他说的可能性，谁知道……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的人。

与子桑医生告别后出来，刚来到病疗院正门，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男人同时也注意到了我，穿着灰色外套三十出头的男子，同时也是JASMINE的赞助者。

「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夏树对吧？」

「伊祁先生也到病疗院来？」

接下来彼此有默契的沉默了。

「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我抽身离开。

「最近有些忙，绯月的情况如何，带我向她问好。」他在身后询问道。

佯装没有听见的快步离开了青见病疗院。

「茉莉姐，我回来了。」

铃声退去后咖啡店里显得很安静，只有茉莉姐一个人在。

「阿树。」

一路上想过一些理由和可能，现在能告诉我答案的人只剩下她，但愿只是个虚妄的梦。

「茉莉姐，可以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小镇吗？」

和伊祁莫也接触过后，对这个男人有了一些了解，我不相信仅凭他的一席话就可以说动茉莉姐只身来到这里。

她没有说话重新看向手中的杯子。

（是有难言之隐吗，还是不要再问了。）

最近茉莉姐看我的眼神里有意无意的回避，总觉得她常常欲言又止，或许是我有些想多了。

「今天去医院和医生聊了最近经常做的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当然只是梦~」扯开话题随便说道。

「……」

没有漏过她动摇的眼神。

太不像她平时的样子，这段时间以来不时就会这样。在柜台前停下脚步，看着一言不发的茉莉姐，萌生了一丝退却。

「我去换衣服了。」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阿树……有回忆起来了吗？」

突兀的话语。我转过头，迎上的是从未见过的落寞神情。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并没有想起什么，不过没关系。」我忙笑着摆摆手。

「阿树——」茉莉姐慢慢低下头，「不想对阿树撒谎，害怕阿树找回记忆后会变成不认识的人。」

安静的咖啡店里只剩下她平静的声音。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觉得现在如果对她说任何安慰话都会成为毫无根据的谎言。

「真是小孩子呢。」茉莉姐缓缓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拼住了呼吸。

「这里是老师画中描绘的那个小镇，老师作画的地方……或许正是阿树成长的地方，才会选择来到这里，想看看这里真实的一切，这里的山峦，河流，街道。现在明白老师他真心爱着这个小镇。」

「……」

听着茉莉姐缓缓的说完，无法动弹。直到刚刚为止我都相信子桑医生可能只是随口说的。

「我只有阿树一个人，如果阿树一直是这样，永远阿树都只有我一个人……幼稚又自私的想法，隐瞒这一切。」

桌面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才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吗……）

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抑制住了掏出烟的冲动。很意外她一直瞒着我这点。

自己又何尝不是，本以为不找回记忆也无所谓的自己，却接受了这种暧昧的现状，甚至改变初衷。

「茉莉姐……可以煮杯咖啡吗，平常那种特制口味。」

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虽然早从子桑医生那里得知了她的情况不好，没想到会一直在我无法想象到的地方纠结苦恼。

相比知道真相后的震动更感到一丝庆幸，对她而言倾诉出来算是一种解脱吧。

静谧的咖啡店中，看着咖啡壶中沸腾起来的深褐色液体，令人安心的气味和温暖弥漫在整间咖啡店内，内心终于平静下来，重新看向被分散注意的她——

「茉莉姐的话，任何事我都可以接受的。」

因为是家人，不需要猜测她是怎么想的。

「……」

茉莉姐端起咖啡壶，将咖啡注入了我专用的那个青色把手的咖啡杯。被浓厚的味道支撑着，疲惫感被初尝的酸味驱散一空，残留的烦躁感随着香郁的苦味沉淀，舌尖的苦，舌根的酸，舌苔的涩，回味的淡淡甜味与沁入体内的香味，如同铺垫而升华，奇妙的排序构成了这杯魔法的液体。

「我会一直努力追赶的，无论是煮咖啡还是画。」摸着残留余温的杯子说出口的瞬间，有种疑惑消失的释然。

「任何事……」茉莉姐小声喃喃着。

比起创造新的记忆，是否找回过去的记忆更加重要，等到那个时候，还能像现在这样端着温暖的杯子，品尝这样的味道么……

已经有了选择。

茉莉姐望着我，突然像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最近在开始取材了，我要为画展做准备。」

「……伊祁莫也的提议？」

她摇了摇头：「想了解阿树长大的故乡，画出阿树生活过的小镇，主题名为『忆之旅』。」

她的神情中已经做出决定。

（即便如此，不会丢下茉莉姐一个人逃脱。）

「茉莉姐你说了什么吗？」她似乎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她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我们俩似乎同时作出了某项决定。

这里的一切都是无法替代的，盛装的咖啡是茉莉姐才能煮出的味道，这样熟悉感也在证明着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不会有任何矛盾，彼此的约定也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就让我贪心一点选择第三个选项吧。

门上的铃铛又响起来，茉莉姐脸上的柔和立刻消失无踪。

「欢迎光临。」

我立刻起身迎接，看见进门的人有些惊讶，本以为她不会主动跟我联系了。

「白丞同学。」我微笑着招呼道。

「说过叫筱就可以了，听说你在这里打工顺便过来。」如同象征一般束成一束的黑马尾轻轻晃动着。

筱看了我一眼走进咖啡店，仅从行姿就能区别她和普通女孩子。

为了避免担心，之前和筱一同调查的事从未对茉莉姐他们提起过，现在也没法隐瞒下去了。

「阿树认识的人？」

「嗯，她叫白丞筱，是镇立高中二年级学生，镇警署白丞川警长的女儿。」我主动介绍道。

「绯月老师你好。」筱走到茉莉姐面前恭敬的行礼。

「咳，我想我的称呼后面也应该加上『老师』。」

「夏树只不过是借了绯月老师的余荫而已。」筱一脸不屑说道。

看样子她已经摆脱了阴影，不愧是一位内心坚强的女孩。

「阿树也交到朋友了呢。」茉莉姐平静的说道。

「哪……这次来只是想感谢夏树帮助过我。」筱好像怕被误会一样急忙解释起来，「如果上次不是他赶来不知道那个禽兽还会怎样。」

「那件事别在意了，毕竟说过要尽一份力，而且也不是靠我一个人。」被当事人说得这么直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另外，端木虞文依旧行踪不明，通往外界唯一的车站已经被封锁，可以确信他还潜伏在小镇里。」话题一转，筱的声音有些凝重。

茉莉姐的表情似乎有些在意，不过没有询问什么。

「其实今天来这里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愿……」

筱又有些局促起来，看着她的表情不禁想挪揄一下。

「本来被感谢还有些高兴，结果原来本人不情愿呢。」

「不是那个意思！因为父亲也想道谢，明天的节日祭典，父亲想邀请你们来我们家。」筱说完一动不动望着我。

「祭典？」

「明天是一年一度『青冥之祭』，对这个小镇一点都不了解吗？」

「青冥之祭？」

「对这个小镇来说是最重要节日。」筱解释道。

最重要？好像之前听说过这个名字。我看了一眼茉莉姐。

「绯月老师一起来吧，家父母也会欢迎的。」

筱显得有些拘谨地邀请到，似乎有些不习惯茉莉姐冷淡的表情。

「抱歉。」

「诶？」

「我不去了。」茉莉姐以冰冷的声音直截说道。

筱受到重击一般呆住了。

「别介意，茉莉姐没有别的意思。」我连忙解释道，感慨这种交流方式的确太容易引起误会。

「……哦。」似乎面对茉莉姐那种气场筱也有些短路。

「既然是节日不能让茉莉姐一个人，我也——」

「她专程为道谢来，阿树去好了。」

「可是茉莉姐一个人——」

「阿树。」茉莉姐的眼神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那，要喝点什么？」只好转移话题问筱。

「抱歉，今天是顺路过来的，还有事先走了。」筱一脸歉意的微微行礼，转身匆匆走出了咖啡店。

又只剩下我们两人，我苦笑着望向茉莉姐，似乎本人还没有意识到。

可是明天该怎么办，茉莉姐以前的确从不参加祭典，新年那晚也是考虑到我才主动提出，她自己真正的意愿又是怎样——

「——打扰了。」随着声音门再次推开，这次走进来的人是薄野英。

「……」

「小红。」薄野英招了招手笑着走过来。

「薄野老师你好，有事吗？」

「好久不见夏树，今天是专程为一件事而来。」薄野英那充满阳光的笑容装点着整个店内，不禁觉得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适合服务生这个工作。

「其实是这样的小红，明天对于这个小镇来说是重要的节日『青冥之祭』，我专程来邀请你——」

「抱歉不去。」茉莉姐直截的回绝。

薄野英依然面带微笑，好像面对闹脾气的女儿有些无可奈何的父亲。

「小镇上很多人文风俗小红一定还未领略过，很多特色是外来人不了解也无法融入的，我会尽我所能为你展现这个小镇美丽而神秘的一面，作为恋人，难道我们不能一起参加一次小镇最重要祭典么，就当是一次尝试好吗，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更加了解这个小镇？」茉莉姐看上去有些动摇。

很想搭话，但这种场合下应该说点什么。

就像完全和计算中一样，薄野英诚恳的点了点头，默不作声注视着茉莉姐，似乎在遵循她的决定。

「更加了解这个小镇。」茉莉姐重复了一遍。

「青冥之祭，源于对神明的崇敬而诞生的祭祀，古老的祭祀早已被废除了，如今祭典依然会每年举行，有一个浪漫的传说……」

薄野英开始绘声绘色介绍起来。

「明白了，可以取材……阿树？」

耳边传来了茉莉姐冰冷的声音。

「啊，嗯，不错呢。」我挤出微笑。

（或许这样对茉莉姐会比较好，能够做自己希望做的事情。）

薄野英没有停留多久便离开了，走了一会儿放学的小拓和佑茜也回来了。

晚上回到公寓，除了抽烟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脑子里也变得充满烟雾。掏出手机才发现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仅仅三名联系人之一发来。

『白丞筱：今天真的很抱歉，不知道什么地方惹绯月老师不高兴，回去后有反省，下次登门拜访会更加注意言行。Ps：明天傍晚七点在千卉公园门口等？』

「不愧是名门的教养。」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不回信解释一下估计她不会安心的。但一想到明天要去那样严肃气氛的家里……

为什么不坚持拒绝掉，如果那样选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