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不忘劫

黄公鱼，以乌梅二七煮之，即熟，食之治邪病。

治邪病——这就是这段延续三世的仇恨的根本原因。

原本它只是趁着夜晚可以化为人形时，带着孩子偷偷上岸和人类交流，遇见了一个交好的家庭，于是将自己的身份在不经意间告知对方。

它们都忽视了对方家中那位永远在半掩的门后卧床不起的女孩子。

那户人家找来了道士说它们是害人的妖精。当黄公鱼母子再次登门拜访时，迎接它们的不再是笑脸而是道士的黄符。

黄公鱼母亲用尽自己所有的妖力送儿子逃出。当儿子修养好身体归来时，只找到了空荡荡的茅草屋和在地下被黄符镇着的鱼骨。

那块完整的鱼骨，有着冷硬的苍白和锐利的尖刺，儿子却使劲把它握在手心里，任凭自己的手心被刺伤，和人类截然不同的透明血液顺着伤口潺潺流下。

它熟悉那块鱼骨每一个圆润的弧度，它记得那块鱼骨和已经不存在于其上的血肉所共同构筑的，是自己的母亲。

不能就这么算了。

化为人形的它带着鱼骨回到自己和母亲曾经共同生活过的石湖。

我要报复。

它将母亲的尸骸埋在石湖的最深处，细致温柔地为其铺上一层沙土。

我要让那户人家也品尝被欺骗、失去挚爱的滋味。

它离开石湖，开始寻找那户或许已经进入轮回的人家。

它在找到后，耐心等了三世。用折损自己微不足道的道行的代价换回了这家主妇寿命的缩短、儿子的自责与煎熬，还有已经去世的女儿无法进入轮回甚至可能成为恶灵伤害自己的家人。

如果不是解子扬来打断它的计划，原本是应该这样的。

听完黄公鱼的叙述，屋子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作为反派，计划失败一般是要付出代价的。”半晌，解子扬率先打破了这个寂静，“那你觉得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黄公鱼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愿望达成无望，黄公鱼的声音多了几分痞气和无谓，“那个女人由于个女儿相处时间过长，鬼气侵入身体得了邪病，你就把我煮了为她祛邪病吧。”

“很不幸答案错误。我要你付出的代价是离开这里，去哪里都随便你，但是要放弃报复的想法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接收到所有人惊讶的表情，解子扬眼神中上了几分郁闷，“你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大反派。”

“康乃馨可以帮助那位母亲祛除邪病，而女鬼只要原地超度一下就可以了。这里实在没有可供你发挥的余地。当然，”解子扬挑眉微笑，“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自己被煮熟的话，我有随身携带做好的乌梅，你带着它去泡温泉就可以了。”

黄公鱼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不过此时它的声音中多了一分迷茫，“为什么放过我？”

而回答它的，是刚止住哭泣的青年的母亲，她眼中依然含着泪，表情却既温柔又愧疚，“我很抱歉我的前世害你失去了你的母亲。但是同样作为一个母亲，我觉得你的妈妈舍弃自己的生命，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

而不是生活在你自己所构筑的仇恨的囚牢里。

黄公鱼没有回答她。

但是解子扬突然觉得生活在水里的鱼其实挺幸福的。至少它们哭泣的时候，不会有人发现。

尾声

梅雨季节过后就是盛夏，虽然气温较高，但是比起阴湿的梅雨，体寒的解子扬还是更喜欢盛夏一些。

距离黄公鱼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黄公鱼在第二天就消失不见，只留下空荡荡的大鱼缸。青年的妹妹去地府报道后，青年的母亲的生活也恢复正常，看起来一切都在朝着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方向发展。

这次他取走的记忆是有关于青年对于母亲记忆的片段——母亲将摔倒的幼儿扶起。

平凡但是温暖的记忆片段。

曾经，也有一位温柔笑着的妇女，将摔倒的自己从地上扶起。

他阖上被刺眼的阳光弄得有些酸痛的双眼，从盘子中拿出一块白霜梅放到自己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