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悬疑灵异 微恐悬疑小故事合集

59章 素食者

  

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我从海边回到到里的小木屋,刚开始凋零的树叶悬挂在枝头,被阳光照出明亮的颜色,秋天快要开始了。

自从我决定以写作为生后,这幢林间木屋成了我的固定居所,它是在我一次徒步穿越的旅行途中发现的,经过简单的修缮,没人能看得出它曾经被以前的主人怎样破坏过。

我没有朋友和家人,除了一个每周来一次的邮差没人知道我住在这里,与我保持联系的编辑和出版商也只知道我的名字 、账号及一个抽象的邮箱号码。这么多年来,直到这一天以前,我没有收到过任何私人信件。

[第一封来信]

我是在门口的地板上发现它的。

这个夏天非常潮湿,木门上的锁生了锈,我用屋外的消防斧砍断锁链,一股陈腐的霉气从敞开的门内扑面而来,看来需要认真打扫一下了。

它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堆邮件的最上层,在它下面是我订阅的各种报纸杂志,其中夹杂着一封出版商的来信和两张账单。那个收了我小费的邮差很负责地将它们装在几个防潮袋里,并标注上了每次送递的日期,唯有这封陌生的来信裸露在湿热的空气中,却显得纤尘未染。

它不是邮差送来的,并且一定在这两三天里刚刚出现。

我抱着这堆邮件走进二楼的书房,擦干净桌椅坐下来。我对自己说,现在不是读书看报的时候,这幢正在慢慢发霉的屋子如果再不尽快打扫清理的话也许明天早晨我会在餐桌上发现新长出来的蘑菇。但同时我又对自己解释着,也许应该马上处理一下账单,也许应该看看出版商的信中讲了什么重要的事,也许我应该……

我应该在被好奇心骚扰之前打开那封信。

那是个湖蓝色的信封,上面写着“周密先生亲收”。

周密,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父亲给我起的名字,但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使用过它,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用这个名字来称呼我的人已经完全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阳光从头顶的天窗上渐渐移到西边的窗畔,空气中弥漫着山林中的傍晚特有的清凛之气,我坐在椅子里任由肢体变得僵硬起来,那封信仍在我的指间辗转翻跳,没有被打开。我的好奇心被某种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压制着。

夜里,月亮不知挪到了什么位置,只有无数星斗透过天窗在遥远的夜空望着我。那封蓝色的信笺躺在枕畔,在我的意识里,它来自比夜空更加遥远的过去。

当我还是个叫周密的学生时,我有个充满幸福笑声的家,有许多关系密切的同学、朋友,在我身边总是围绕着神情欢快的笑脸。我家所在的那个小镇宁和安适,所有居民都亲如一家人。

在我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从城里来了一位远房叔叔,他说自己没有固定职业,最近家人故去失了生活依靠,于是找到我家暂时寄居。父母热情接待了他,并在一些以家庭为单位的聚会上把他介绍给邻居们。叔叔为人敏感,在某些生活细节上非常讲究,同时他相貌俊美又生性幽默,还会些细致的手工活,经常帮助邻居做事,他的到来给平静的小镇增添了不少活跃的气氛。

不久之后的某个夜里,我从低低的争吵声中醒来,听见父母的房间里传来父亲的训斥声和叔叔的说话声,其中还夹杂着母亲的抽泣。在我的记忆里,温和的父亲从来没有发过脾气,那种抗议和斥责的语调在我听来非常陌生,同时叔叔的语气里也有很多令我陌生的东西,他似乎在嘲笑谁,又在肯定地讲述着什么。

当我起身想去听个究竟时,忽然间传来母亲一声惊恐的尖叫,之后一切归于宁静。

我的全部有关幸福和家庭的回忆到那个夜晚便戛然而止,第二天天没亮我被父亲从床上一把抓起来,他力量之大出乎我的意料,甚至连被惊醒的迷惑都来不及有,就被他狠狠地掼到地板上,随后他把一只简单的背囊扔进我怀里。

“趁我还没有后悔,你马上走吧!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他两眼通红浑身发抖,颤抖的声音被他极力压低,在嗓子里沙哑地滚动。

我抱着那只背囊蜷缩在门边,惊惶失措地看着父亲,但他不由我再多考虑,走过来揪住我的睡衣领口把我从门口拖到窗前,只见他拉开纱窗,快速地向外张望了两眼,有那么几秒钟我认为父亲其实比我更加慌张,唯一不同的是他肯定知道令他慌张的原因是什么。

在父亲把我推离窗口时我握住他的手腕:“妈妈……”

他狠抽了我一个耳光堵住了我要说出来的话,仍然用很低的声音冷冷地说道:“你妈妈死了!”在我未及对这句噩耗作出任何反应时,他用力推开我:“快滚吧!永远不要回来!以后你要忘了这个家,忘掉你的名字和在这里的一切!”

“爸爸!我不是在做恶梦吧?”

我想哭,但突如其来的境况令我连哭泣的能力都忘记了,最后父亲用那种恶梦中才有的语调说道:“即使你的生活变成了恶梦也千万不要醒来!”

[第二封来信]

我在回忆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然后昏沉沉地下楼在客厅桌上点了支烟,顺手把那封信点燃,看着它在烟缸里蜷曲成灰烬。回忆里种种不快乐的感受使我不想打开来一看究竟。

“即使你的生活变成了恶梦也千万不要醒来!”

父亲当年这句如同恶梦本身一样可怕的叮嘱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尽管至今我仍然不明白它的意思,却总觉得它似乎是父亲在尽其所能地暗示着我远离某些他希望我逃离的恐怖事件。不论过去多久,我仍然认为当年父亲把我赶出门是出于他对我能够施予的最后一点点关爱。

按灭了烟头无意中转身,在门前的地板上又见到一只湖蓝色的信封,我拿在手里看着,无论重量、手感还是上面那行“周密先生亲收”都和前一只一模一样,若不是那堆灰烬仍在烟缸里余温未消,任何人都会以为它们是同一件物品。

我毫不犹豫地撕开它,那嘶嘶的声响似乎在开启着什么。信封的纸质非常好,如丝般滑润,从里面飘出一张同样颜色的信纸,上面银灰色的字体轻灵飘逸,而内容却触目惊心。

“周密:

好久不见。

你消失得相当彻底,以至于我用了许多年时间才打听到你的下落,你用你父亲起的乳名作为笔名发表作品不知是你耍的小聪明还是家族的幸运,总之你已经在我的视线范围里,我会在近期到访,谈谈我们的将来。

不要想再次逃开。

周祥”

周祥就是当年突然出现在我家里的远房叔叔,他这样苦苦追踪我显然和当年出现在我家里抱有同样的目的。他在信中说到“家族的幸运”,家族么?据我所知,我们周家在历史的任何时期都不曾显赫过,更不可能是什么名门旺族,怎么就会用到这样的词汇?但从他这样在意我的行踪以及当年父亲极力要求我逃离的情况,和周祥说的“我们的将来”看,这其中显然还有着什么我并不了解的内幕隐情。

我用一种近似于期待的心情坦然无畏地继续生活在小屋中,当初那种隐名埋姓四处流浪的日子已经不想再次重复,不管周祥将要带给我怎样的讯息,我都决定留在这里等待他的到来。

经过彻底的清扫,初秋的阳光使小屋很快变得干爽起来,唯一一次外出采购补充了大量的食物和用品,却忘记给小屋换一把新锁,好在这里人迹罕至,不用担心有偷盗的事情发生。

与以往不同的是邮差没有按时来,当我考虑着是否要到邮局去询问时,第二天来了一位新邮差。

所有报刊杂志和来信都杂乱地裹放在一起,一个湖蓝色的纸角从里面探出头来,我抽出它问邮差是否可以查询这封信的投递者以及对方所在的地区,邮差说这封信不属于正常投递,而是发件人亲自放进那只只标明着编号却独属于我的邮箱投递口的。显然对方比我更清楚自己的一切,因为在邮局的信箱库里,连我自己也难以找到那只小铁匣。

这是个模样非常英俊的邮差,他的额前垂着一缕白发,却丝毫看不出他的年龄,让人觉得他来做邮差而不是去当演员实在很可惜。我向他询问前任邮差的下落,并叮嘱下次送件时一定要准时并且按不同时间分别装在防潮袋里保存,他低垂着眉眼告诉我上一任邮差辞职不做了,以后我的邮件都由他来送递,并唯唯诺诺地应承着我的叮嘱。偶然见他一抬头,竟遇到他眼中投来两道凌厉的目光。

邮差走后,我再次打开那只特殊的信封,信里只有浓墨重彩的两个字:“快走!”那只惊叹号下笔非常重,几乎穿透纸张,并被重复地描了又描,形成一条醒目的黑色。从字体上看,这两个字绝不是周祥写的,而且这个词能让我联想到的人只能是我的父亲。

事情变得离奇复杂而有趣,出于职业的本能,我想探知更深一层的情节,想知道当年在我的家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事,而如今又将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这封信发来的警告并没有引起我的重视,甚至连一点应有的恐慌也没产生,它只是令我的好奇心更加欲罢不能。

这些年来渐渐平熄的夜晚再次被恶梦造访,我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幻视着母亲的死亡和父亲变成恶魔的样子,我被再一次推出门去,却出现了比当初的现实更加疼痛的效果,周祥出现在我的潜意识里,仿佛暗示着一切都是由于他的出现造成的,但我看不到他,更无法了解他对我的家究竟做了什么。

迷蒙中睁开眼,天窗外的星空仍沉浸在黑色的夜幕中,有一团黑影在我睁眼的同时从窗角一闪而过,闪动中有一丝银色的光团从我的视觉里消失了。那种动静并不像平时落在屋顶的鸟类的行动,而更像一个悄悄爬上屋顶来窥视我梦境的人。

我到楼下餐厅为自己煮了杯咖啡,顺手拿起扔在桌上的杂志翻看,书的一角被某种不明液体打湿过,皱巴巴地缩着,想到那个新邮差的失职,突然想起,刚才屋顶上那银色的闪光很像他额前的白发。

[来访者]

第二天下午,我坐在厅里看小说,没有上锁的木门被清晰地敲打了三下,我转过头盯着门板看着,从我现在的位置看不到门外的情景,无法得知是谁站在门外。也许,该来的终于来了。

就在我呆愣着审视着房门的同时,门并没有被再次敲响,门外的人非常有耐心地等待着,这段静默的时间之久令我几乎以为来人已经离开或者根本不曾出现过。

站在门外的是昨天才刚刚来过的那位英俊的邮差,他那缕白发在下午的阳光下闪着淡金色的光,我认真地盯视着他,想从这种光泽的闪动中回忆起昨夜从我屋顶消失的那片银色是否同样属于这片发质。

“我可以进来吗?”他目光依然凌厉,并且不再躲闪我的视线,可以肯定,他今天并不是来送邮件的。

我把他让进屋关上房门,他在我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来,拈起我才读了没几页的小说封面看了看,然后放下静静地打量着屋内的布局。

我为他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并不急于和他交谈,等着他先开口。从他的相貌上看,他并不是曾经在我家出现过的叫周祥的叔叔,但此时他坐在那里,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气质令我感觉到似曾相识。

“我知道自己的容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你真的一点也没有认出我来吗?”他转回头望着我,突然笑了一下,又瞬间收敛回去。

“你难道是……”我不是个傻瓜,只是不能确认自己的大胆猜测。

接着他严厉地问道:“为什么我两次给你发出警告你都置若罔闻,不采取行动?”

“两次?”我疑惑了片刻才想起第一封被我烧掉的信,“第一封信也是你写的?”

“两次信都是我亲自送来的,不可能你没有看到。”他的目光落在餐桌中央那两张湖蓝色的信纸上,便起身走过去:“我送第一封信时你还没有回来,然后……”

他的话顿住了,显然看到了并不属于他的那封信,他扭过头来盯着我问:“他来过了?”

我没有回答,而是惊骇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原本黑色的瞳眸在此时变成了血红色,脸上凶恶的表情中交织着愤怒和残暴,这张脸是如此地熟悉,尽管从最后一面至今已过去很多年,但它留给我的深刻印象从不需要刻意地想起。

“……爸爸?”

“他有没有来过?”他急切地把手一挥,并不在意我的相认。

“没有,这里除了邮差,只有你来过。”我本能地回头向窗外探看,“他说近期会来,并且说我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会看到你来找我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依旧追问我为什么不理会他的警示仍然留在这里,他不希望我被周祥找到,更不希望我和周祥发生任何接触。

“为什么不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让我离开了家?!”我压抑了多年的疑问突然爆发了。“你说妈妈死了,她是怎么死的?我走后你和周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人追查妈妈的死因吗?周祥到底是什么人?还有……”

我望着他那张彻底改变的面容:“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你能不能不问这么多为什么?能不能听我一句话,马上离开这里?”他对我大声吼叫着。

“不能!”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高中生了,埋藏在心底的疑问如果不在今天问清楚,再次逃离的话也许会成为我终生不解的迷题。

“如果我告诉你事情的经过,你会离开这里么?”

离开这里,意味着我将再次告别自己的生活重新开始,但这一次我肯定不会再次流浪。“好吧,我答应你。”

他沉吟了一会儿,“不早了,先做饭吃吧。”出乎我意料地,他竟然恢复了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素食者]

看上去年轻得与我相差不了几岁的父亲用筷子在盘子里乱翻着,好像我在菜里偷藏了宝物,他把每个碟子都看了个遍,然后放下筷子说:“周祥说的家族是指‘素食者’。你、我、他,都是。”

“这有什么奇怪?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肉,家里的肉菜只有妈妈吃。后来我接触过许多人,他们都是素食主义者,拒绝食用肉类,似乎是出于动物保护之类的信条。”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的餐桌上所有沾荤腥的菜只有母亲吃,我和父亲对那种东西一点食欲也没有,而我的同龄伙伴们都是些肉食动物。

“我们不是那种普通的素食主义者,假如一直靠吃素活下去,我们的寿命就只有五十年。”父亲转动着一支芹菜在眼前晃着玩,他的思想游离到我把握不到的地方。

“那就吃点肉吧。”我想了想那种令人恶心的食物,决定即使只有五十年寿命也绝不吃那种东西。

“不,我们吃不了那种普通的肉食,那种食物只会让我们感到恶心。”原来父亲也是同样的感觉。“所以说,我们是纯粹的素食者,并不是为了什么信仰和约束。”

“那么说你快要死了?”我在心里计算着父亲的年龄。

“不,我可以活很久。”他拿过我的香烟点了一支,轻轻地而又不无遗憾地说:“久到我无法猜测它究竟会在未来的哪一天终止。”

我把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素食者’是一种异于人类的种族,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只吃素,如果终生吃素的话就只有五十年左右的寿命,生活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而当‘素食者’一旦觉醒,就会得到近似于永生的异体,他们不受疾病的困扰,不会因为时间的变迁而渐渐老去,甚至他们不会再有明确的饥饿感,偶尔吃顿素餐只是表示一下自己仍然是人类。不同的是,觉醒之后的‘素食者’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肉食动物,而他们捕食的恰好是觉醒之前的同类。”

“你是说……吃人?”

“是的。”

“你……现在觉醒了吗?”

“是的。”

“‘素食者’怎样才会觉醒?”

“要有已经成为‘素食者’的同伴提供自己的血液,喝过‘素食者’的血后就会觉醒。”他把香烟在烟缸里狠狠地按灭,直看到余烟都散尽才松开手。“现在你知道了,周祥就是一个‘素食者’,他找到了我,偷偷在我的杯子里滴进了他自己的血液,在我察觉到自己的觉醒后,他向我讲述了‘素食者’的一切,并且希望在你成年后以同样的方式唤醒你。”

“所以你让我离开家,脱离和你们有关的一切关系。”我看着父亲,脑海里响起他说的话,“即使你的生活变成了恶梦也千万不要醒来!”

“虽然我能够感受到作为‘素食者’的异变,但是作为人时的道德思想当时仍然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成为那种异类,哪怕你只能活五十年。”

“那妈妈呢?她怎么死的?因为她发现了你们的秘密被杀了么?警方有没有追查她的死因?”像人类一样正常食用肉类的母亲一定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吧?

“‘素食者’觉醒后会感到异常的饥饿,如果不能在一个小时内及时进食就会迅速衰竭下去,然后活活饿死,成为一具僵尸。在此之后同样需要进食,只是间隔的时间比较长,否则也会饿死。这是我所知道的‘素食者’唯一的死亡方式。”

“妈妈……”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醒悟到某种我不想去深究的可能性。

“是的,觉醒后的我在无法抑制那种饥饿的情况下把她吃掉了。”他看着自己的餐碟,冷冷地说:“我把你妈妈吃掉了!”

“现在你靠吃人活着了?”虽然在他说出来之前我就已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但仍难以抑制住震惊。

“是的。每隔半年就要吃掉一个人,这是我能够控制的最长时限,超过这个时限就有可能失控或死亡。”

“什么‘素食者’?!根本就是食人魔!”我瞪着以人为食的异族父亲,无法原谅他吃掉了妈妈。“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进食了?现在饿吗?要不要也吃掉我?”我对他大声地吼叫着,当年逃离小镇时从父亲嘴里突然听到母亲死亡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我太多感触,而此时她的死却引发了我巨大的伤痛。

“不,你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宁可饿死也不会吃掉你。”他摇摇头,“我来只是想劝说你离开,不要被周祥找到,不要像我一样成为这种异类。你是作为一个人生下来的,最好还是作为一个人死去吧。”他的语气里表现出某种衰弱。

“告诉我你多久没吃东西了?‘素食者’平时吃素不是也可以的吗?”忽然我想到什么,连忙问他:“‘素食者’可以吃自己的同类么?”

“有五个半月了,我能够感觉到饥饿对神经的冲击,吃素只能唯持正常的身体机能,但并不能消除那种真正的饥饿感。”他略显虚弱地笑笑:“你仍然担心我会吃掉你是吗?而且你问到了一种禁忌,‘素食者’可以吃掉自己的同类,而且这世上的确存在一种以同类为食的‘素食者’,他们叫‘捕猎者’。这些人往往在被诱导觉醒成为‘素食者’时都怀着许多人类的正义感,他们不愿意以人类为食,并且以捕杀同类作为自己生存的任务,而一旦他们开始这种行动,就会成为‘素食者’家族捕杀的对象。在你觉醒之前还不能算是我的同类。”

我看看窗外已经漆黑一团的山林,“今天很晚了,留下来吧?”

“答应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他认真地看着我,见我点了头,才走向上楼的台阶:“我要睡那间有天窗的房间。”

“嘿!昨晚上果然是你偷窥我!”

[父子]

我无法入睡。

想到失去的母亲,异变的父亲,和在附近窥伺的周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再次开始新的生活。我是否要通知出版商改变自己的笔名,是否要在将来的作品中改变以往的风格以便于不被人认出来,是否要变换一个城市甚至国家,而在那个陌生的环境里是否会遇到另一个陌生的“素食者”。

我希望能和父亲继续在一起,尽管离散了这么多年,他变成了一个异类,并且他杀害了我的母亲,但源于我们共同血缘的亲情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充斥着我的内心,然而我是否要因此成为他的同类或者看着他在我面前把某个血淋淋的人体吃掉而无动于衷?

或者我们可以象现在这样选择一个相对闭塞的环境,人不知鬼不觉地继续生存下去,但当他达到半年的饥饿时限时,他是否会因为极度的饥饿把我吃掉?又或者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具因饥饿而死的僵尸?

我不能确定。

夜晚的宁静中有种静悄悄的声音在潜行,它象屋外的微风一样不易令人察觉,带着小动物般的喘息声,它轻轻地来到了我的门外。我坐起身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声音渐渐地高亢起来变成了困兽般的低吼,房门被猛地推开,只见父亲两手撑着门框站在门外瞪着我。

“怎么了?”

我的话音刚刚落下,他像只野兽般扑到我近前,一掌将我按倒在床上,有种锋利的东西穿过衣服刺破了我的皮肤,他俯视着我,两只如同红宝石般耀眼的眸子闪着兴奋的光,那种低吼声正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同时落下的还有大颗的汗珠和几滴口水。我看到他嘴角边突出的两粒巨形犬齿,它们令他的面容在夜色下变得异常俊美,这情景在白天并没有出现过,我想起了电影里那些只在夜晚出没的吸血鬼。

他饿了。

“爸爸!是我!爸爸!”我拼命用双手抵住他的喉部和下巴。

他在我耳畔发出巨大的吼声,几乎震碎了我的耳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尖锐的耳鸣已完全失去了听力。

我闭起眼睛大声地尖叫着:“爸爸!!”

不知何时胸前的压力消失了,双手下面也失去了触感,我睁开眼,发现父亲坐在屋角的地板上,他粗声地喘着气,显然已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有很强烈的挫败感。

“没什么,你只是饿了。”我故作轻松地安慰他。几个小时前他说过绝不会吃掉自己的亲生儿子,但饥饿感控制下的欲望并不是他能够自制得住的。

“我先回去了,明天中午来接你,我要看着你离开。”他起身走过来,伸手在我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你和以前的我长得真像!”

“爸爸,我们能在一起么?”

他顿了顿:“上一次要你离开时我就说过了,你要把有关的一切都忘掉,否则终有一天你会无法摆脱。”

我站在窗前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山路的远处,不知道变得象野兽一样的父亲是否也会有野兽般的视觉和敏捷。

尽管他拒绝与我同行,但我想在明天他来接我时说服他,我觉得他象我一样仍然保持着对家庭的留恋和怀念。

我没有再试图入睡,给我的出版商和编辑写了信,告诉他们有可能我要变更自己的笔名,并且不希望有读者在我将来的作品中认出我,不论这个决定在他们看来有多么荒唐,我都将坚持这样做。然后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一应物品。

以父亲的坚决来看,这个小屋不会再允许我回来,所有与我有关的东西都要带走或销毁,我无法确定那些看似无用的闲置物品是否会让别人追踪到我,所以只能尽量把小屋破坏到当初我刚发现它时的模样,不留下任何与我有关的痕迹。

当又一个清新的上午开始时,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在楼下厨房里准备中饭时,毫无征兆地一声巨响中几扇木板被劈开露出一个大洞。一个人站在洞外微笑地看着我,他脚边上有一只很大的麻袋正在轻轻地蠕动。

周祥来了。

[觉醒]

“瞧,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你所在的位置。”周祥探身走进洞来,把手里的消防斧立在墙边,又回身把那只麻袋拖了进来。做完这一切,他掸掸双手继续对我微笑着:“似乎你准备好再一次逃跑了?”

“为什么要盯住我不放?你已经是个‘素食者’,这世上的人你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何必一定要把别人变成自己的同类?或者你想吃掉我?”

“不不不,”他自若地走到桌边坐下,依旧态度温和地保持着微笑,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向我示意我的想法有多不正确。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便变成‘素食者’的,你以为这是吸血鬼小说么?我们属于同一个种族,在我们的种族中保持着‘素食者’的血统,然而经过几代不开化的伪君子成员的坚持,‘素食者’已经退化成为象你这样的人类,需要适时地唤醒才能够成为真正的‘素食者’。普通人类根本无法进入我们这样的族群里来。”他像个耐心的教师在教导自己的心爱的学生。

“我不想成为‘素食者’。”我不想变成吃人的异种。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体会到成为‘素食者’的优越性。”他伸出一根手指,用尖利的指甲刺透那只麻袋,使里面发出一声低低的**,他抽回手,把指尖上的鲜血在唇齿上抹拭着。“以前我也没有想过会有另一种精彩的人生,当我父亲帮我觉醒后,我发觉原来生活可以变得如此美好而又轻松。我们可以长生,可以永远年轻俊美,又不必像人类那样为了生存而承受种种压力,我们力大无比,拥有人类无法想象的超能力,我们……”

“我父亲并没有觉得作为‘素食者’有多么美好,相反我感觉到这使他非常痛苦。”我走到灶台边继续给自己做中饭,墙上的钟显示时间已接近中午,不知父亲会在什么时候来。

周祥咯咯地笑起来,“痛苦?哈哈哈!你不觉得他完全可以摆脱这种痛苦吗?他可以去死嘛。假如他仍然是一个人类的话,此时他也应该快死掉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死呢?为什么每次临界到饥饿感爆发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去进食呢?活着终究比死更快乐,不是吗?”

我轻轻拉开放调味料的抽屉,那里面有一支小型麻醉枪,是我托关系买来预防山林中野兽袭击的。

“来,给我倒杯水。”周祥拿起一只玻璃杯在餐桌上敲了敲,我走过去给他接了半杯清水,看着他起身用消防斧切开了自己的左手腕,一股鲜艳的蓝色液体流进玻璃杯中,和清水混合成美丽的湖蓝色,就像他和父亲给我发来的那种信件。

“很漂亮是吧?但对我来说,还是那种鲜艳的红色最为美丽。”他看了看那只麻袋,伸舌头舔了下嘴唇,“所以我从来不需要等什么时限,只要我喜欢,随时都可以吃上一两口。”

我靠在橱柜上看着他,心跳的声音冲击着我的头脑,我知道假如接受这杯东西会变成什么样子,也可以肯定假如我拒绝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面带微笑吃掉我。

“别害怕,我没有偷偷下到你的食物里,而是这样光明正大地摆在你面前足以说明我的诚意,你比你父亲更明白道理,而且……”他踢了踢那只麻袋,“我连食物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你可以不必像我或你的父亲一样吃掉自己的妻子或母亲!”

在心脏即将跳出腹腔之前我做出了决定,我关上抽屉向前迈了两步,两只手在后裤兜上蹭了蹭,伸出左手接过杯子,在他微笑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好吧,我如你所愿!”说着,我伸出右手,将那支麻醉枪顶住他的颈动脉,扣动了扳机。

身体绵软的周祥被我扔到客厅的地板上,他只能看着我,却一动也不能动。我回到厨房解开那只麻袋,里面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一头柔顺的长发被汗水和泪水打湿了粘在苍白的面颊上,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我,眼里露出极大的恐慌。

我没有把她嘴里塞的布团拿掉,拍了拍她的面颊轻声说:“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等一会儿我把你送到外面去。”

她听了我的话,半信半疑,嘴里唔唔有声,却不能表示出什么。

我重新缠上了麻袋口,她并没有做出强烈的反抗动作。

走回客厅的途中我开始感受到强烈的冲动,想回到厨房解开那只麻袋,把那个娇嫩的里面流沿着鲜红色液体的身躯吞噬到肚子里。也许这就是父亲所说的饥饿感吧,如果在一个小时里不能进食我就会成为一具活活饿死的僵尸。

我用消防斧当拐枚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走到周祥跟前,那种饥渴的感觉使我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和压抑不住的嘶吼。

周祥躺在地上仰望着我,仍然是那一副可恶的笑容,似乎在嘲笑我在欲望面前渐渐无力自支的软弱。

“如果我不吃掉她,从些将如堕地狱,是吗?”

他对我眨眨眼表示同意。

“如果我不吃掉她,也许可以过一会儿吃掉我父亲?”

他的笑容变得更加邪恶和有趣。

我努力对他笑笑:“如果我不吃掉她,也不吃掉我父亲的话,你们是不是就少了一个传人,这世界上也少了一个‘素食者’?!”说完,在他惊恐万状的表情中,我奋力抡起了斧子。

正午的阳光洒在门前的时候,父亲轻轻敲响了门。而此时,我已经和刚刚那个年轻的女孩坐上了出租车,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只是知道,我要走的路,与我的先辈们,不同。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