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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章 作者

  

三天前,市郊的居民区拆迁改造。轮到一家浴池要被夷为平地时,工人在桑拿室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地上蜷缩着一个黄绿色的玩意,散发着刺鼻的恶臭。他们好奇地用脚踢了踢,赫然发现是具霉变的干尸。黑洞洞的眼窝加上龇牙咧嘴的表情,让几个大男人魂飞魄散。

警察最初以为这是具被丢弃的尸体,更衣室内发现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全套衣裤后,意识到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浴池的老板在一年前全家移民海外,出国前想要转让浴池却无人接手,于是就关门大吉。拆迁办公室联系到他时,他豪爽地表示尽管拆,里边剩下那些更衣柜和电桑拿炉之类的东西都是旧的,统统不要了,只要拆迁费能如数支付即可。

经过周密的调查,他的嫌疑被排除了。

根据现场勘查报告,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被撬开的后门和更衣箱以及桑拿室的把手上都发现了死者的指纹。存在的疑点是,倘若是自杀,为何要用这种古怪的方法。

读完报纸,我的喉头有点发干,不禁联想到两个月前那家伙发给我的邮件:

“人只能死一次,得格外注重死亡的方式。我要让身体里的水分全部蒸发,按照古老的说法,这样能让灵魂直奔天堂。”

原以为那家伙在恐吓我,没想到是来真的!

万一事情的前因后果被查清楚,我也难辞其咎。想到这点,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和那家伙的相识,要追溯到四个月前。那时我正面对着一封封退稿信焦头烂额。

进入外地的大学后,父亲在经济上控制得很严,连请朋友吃饭都捉襟见肘。打工的话,收入有限又太辛苦。自忖文笔不错,便打起了投稿赚钱的主意。

很快我就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作者。数家杂志同时约稿是家常便饭,每个月几千块钱的收入让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财大气粗的结果是,我搬离了拥挤嘈杂的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间独门独院的平房。

可惜好景不长,不知是江郎才尽还是娱乐过头,退稿越来越多,后来甚至无一录用。编辑们异口同声说没有新意。被逼无奈,我只好去论坛上寻找灵感。

在某个论坛上,我看到了那家伙的帖子。文字功底不错,创意也堪称新颖。打算和他探讨一下创作的心得,交谈中发现这是个新手,脑海中便闪出一个鬼点子。

我自称是某杂志的编辑,把约稿信息发了过去,用专业而谨慎的谈吐博得了他的信任。那家伙满口答应会尽快写一篇稿子发过来,这让我心花怒放。

三天后的半夜,我被短信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看,是邮箱提示的消息:那家伙接连给我发了十几封邮件。想置之不理,短信却来个没完。无奈之下只好打开电脑,发现邮件的内容完全相同:都是问稿子是否收到。

初次投稿的作者往往容易担心编辑没注意到自己的邮件,不过像他这样紧张的倒很少见。我赶紧回了封确认收到的邮件,才让那家伙消停下来。

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故事写得有声有色。我沿用他的创意,把无关痛痒的情节按照自己的风格重新改写。第二天发给编辑看后,得到了相当不错的评价,告诉我发表应该没问题,等终审的结果吧!

我的如意算盘是:这次的稿费我照单全收,过几天告诉那家伙被退稿便可了事。回头叫他再写篇稿子,用那家伙的署名投到谎称自己所在的杂志,告诉编辑自己换了笔名,稿费拿到后转手邮寄给他。如此反复,我能获取全部收入的一半,而那家伙短时间内不会起疑。即便被他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是未发表的稿件,他也没什么证据来指控我。

这种做法的确有点卑鄙,但我也没办法。

最近同学们都在问我有没有新作品发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们的眼神变得暧昧起来。嘴上在安慰我,心里肯定是在嘲笑。在男生中没面子还好说,让崇拜我的女生失望可万万不行。

编个退稿的理由并不难。为了防止他灰心丧气,我用了不少激励性的语言。有些话都相当肉麻,比如现在最火的某作家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之类。末了我没忘加上一句话:期待你新的稿子。

他在回信中向我索要电话号码,以便交流沟通。拒绝合理的要求必然令人生疑,思前想后,我在回信里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和那家伙通信的邮箱是新注册的,手机号码我想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为此特意买个新号码好像也没必要。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的有点心神不宁,生怕那家伙就此放弃。

应付完下午的课,我刚回到住处,就看到房东那张铁青的脸。

房屋的惨状让我瞠目结舌:窗户连框子都被打碎,破碎的玻璃片散落在床上,台灯跑到厕所门口,挂钟掉到沙发后边,袜子飞到了天花板上。整个屋子水淋淋的像是条刚被打捞出来的沉船。

消防队是半个小时前光顾的。有人打电话说发现屋子里冒浓烟,肯定是失火了。好在消防队员训练有素,从窗口钻进屋子后就发现不对劲,赶紧关闭了水阀。

祸首是地上烧得黑乎乎的东西,翻看了一下,是一双烧变了形的塑料拖鞋。按照消防队员的说法,很可能是有人在把它包裹在绒布之类的东西里,点燃后砸碎玻璃扔了进来。

房东坚持要我赔偿全部损失。积蓄被花掉一大半,我的心都在滴血。他问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为了避免他不愿招惹麻烦而逼我搬走,我只好谎称是朋友的恶作剧。

这附近几乎没人路过,白天邻居们也都不在家,想必就是肇事者报的火警。如此看来他的目的不是制造一场火灾,而是要欣赏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没准他现在就在附近!我冲到窗前东张西望,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墙边闪过。疾步追了出去,却发现空荡荡的街道上毫无人踪。

思前想后,我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得罪了谁,以至招来这种霉运。

坐在床边正在闷闷不乐,短信提示我那家伙发来了邮件。

虽然屋子乱七八糟,但还是要快点回信告诉他我收到了,否则他又该穷追滥打。我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幸亏把它带去了学校,要是留在住处十有**就得报废了。

这次的故事更加精彩,只是文风有所变化,我郁闷的心情也舒缓了很多。假如这篇稿子被录用了,他肯定会很高兴。要趁热打铁让他赶紧再写一篇,把我的损失给弥补回来。

未来是美好的,不过眼前的烂摊子还得抓紧时间收拾。别的东西可以慢慢晾干,被褥例外。只能去超市买新的,不然晚上怎么睡啊。

正赶上傍晚的客流高峰,超市里摩肩接踵。我吃力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付了款,刚经过安全门,警报却吱哩哇啦地怪叫起来。

保安把我拦住,问我是否有商品忘了付款。怎么可能,我只买了一床被子。他们怀疑我身上有带磁性的东西,结果把所有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再次出门时警报依然响个不停,一个眼尖的保安发现被子的包装袋上有个口子,便把手伸了进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里边掏出了一个电子计算器。

我急得满头大汗,又百口莫辩。闹得满城风雨在学校还怎么做人?要是传到父亲的耳朵里那我更不用活了。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了半天几乎是声泪俱下,他们才放了我一马。

走出超市后我恨得咬牙切齿,回忆着在超市里的细节,当时被挤得晕头转向,根本就没留意经过身边的人。可恶!我只能吃哑巴亏了吗?

到底会是谁呢?

接下来的半个月风平浪静,我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不出所料,那家伙的稿子被录用了。我兴致勃勃地向他表示祝贺,要他留下姓名和地址以便邮寄稿费。他表示最近要搬家,等新地址确定了再通知我。

随后的半个月很安静。我却有点忐忑,超市的阴影还在笼罩着我。

果然,不久后好像有人用我的手机号码在网上开始到处注册,害得我天天垃圾短信不断。吃个午饭的时间就能收到几十条,早上刚充好电,刚到下午就显示电量不足。不胜其扰,我只好整日不开机。

实在不行就换个号码吧!只有这样世界才能重归清静。

晚上我刚试探性地把手机打开,想看看有没有重要的短信,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你是被什么车给撞了?汽车,电车还是火车?”

他的冷笑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有啊。”

“你竟然敢骗我!”父亲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让同学通知我,说你出车祸了,给你汇钱,自己关上手机装神弄鬼!”

我有点晕头转向,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啊?

“怎么不吭声了?”父亲的嗓音沙哑,“缺钱了你可以直说,只要是用在学习上,我什么时候不给你了?你这个同学看我急得要命,觉得过意不去,才承认了是受你的指使!”

我的同学受我指使?肯定又是谁陷害我!

连声让父亲息怒,我声称对此事毫不知情。

“那他为什么要让我把钱打到你的银行卡上,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你这两天手机为什么一直关着?”

他这样做确实没好处,但对我却有大大的坏处。告诉父亲别人在损人不利己的整我?他会问我为何会跟别人结怨,我要是说不知道,按照父亲的脾气,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急中生智,我谎称手机是出了故障,今天才修好。至于他的动机,还得我去当面对质才清楚。我问父亲那个人是男是女,有没有自报姓名。

“手机坏了?放假时记得把电话带回来,我找人看看是哪里坏了,又是怎么修的。”父亲冷冷地说,“我暂且相信你,等你回来咱们当面好好谈谈,我现在很忙,好自为之吧!”

我懊悔得直咋舌,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看来我必须要把手机弄出点毛病,再修理一下才行。

一想到回家后我就得面临拷问,顿时感到头大如斗。

到底是谁啊?!现在都开始骚扰我的家人了!他又是怎么弄到父亲的联系方式的?向父亲索要来电号码行不通,他也肯定不会笨到用自己的电话,而且电话也未必是那人亲自打的。

坐在床边,怒火烧得我全身微微颤抖。

当天深夜,收到那家伙的新故事时,我觉得像是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新故事是以我的视角来写的,把挨整的经历描写得栩栩如生,尤其是对心理的描写,简直就和我当时的心情如出一辙!

在邮件的末了,他还问我对这个故事有什么看法。

我气得手脚发抖,原来是这个家伙一直在整我!当即想回封邮件破口大骂,可转念想想,要不是发现了我在欺骗他,那家伙断然没有理由这样整我。这样的话,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咒骂他呢?

别的地方天衣无缝,那只能是手机号出了问题。我在脑子里把有可能知道这个号码的人过了一遍,都觉得没可能。

第二天我过得头昏脑胀,脑子里全是各种疑问和推测。

回到住处,飘来的浓烟呛得我直咳嗽。

上个星期开始,每天傍晚都有几个大汉在房子对面的空地烧烤。天气越来越热,我却不敢开窗,否则屋里全是浓重的焦糊味。他们好像是附近工厂的工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看上去就绝非善类,虽然牢骚满腹,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胡乱吃了几口饭,我郁闷地站在窗前。屋子里潮湿没有散尽,加上闷热的空气,让人觉得浑身不对劲。一咬牙,我把窗户打开,就算是呛了点也总比湿热好些。

暮色越来越重,对面烧烤炉里的火光丝毫不见衰减,他们没完没了地喝酒划拳,看来还得闹上好一阵子。我恨得牙根痒痒,真想找什么东西扔过去,让他们快点消失。

呯——哗啦!

对面乱了套,有人惊呼,有人咒骂。听声音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扔了个瓶子过去吗?

大汉们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我的院子……不是吧,他们以为是我丢的?!

大事不好!我刚想关窗,却被其中的一个抓住衣领从窗口给揪了出来。

我挤出笑容告诉他们弄错了对象,他们却认定我就是犯人:左邻右舍都关着窗,只有我站在开着的窗前!

“你还想骗我们?!”把我拖出来的大汉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尝到了被群殴的滋味。等我艰难地爬起来,发现这些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鼻子出了血,左眼又青又肿,门牙也松动了两颗,我怎么这么倒霉!

肯定又是那家伙嫁祸于人!我发出凄楚的嚎叫,我要宰了他!

我打算报警,但转念一想,就算警察找到他们,顶多是拘留几天,出来后再报复,吃亏的还是我。要不是顾虑这个,早就告他们扰民了。

被那家伙拆穿后,我自知理亏在先,也就抱着认倒霉的态度没有深究。谁想到他现在却越来越过分,只不过是骗了一个创意,但也帮他发表了一篇稿子,至于要把我赶尽杀绝吗?

我的心忽然微微一动,我是在他发来第一篇稿子后告诉他的手机号码,随后住处就遭了水灾,可见他那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但他为什么还要把第二篇稿子发给我呢?不对劲,其中肯定有阴谋。

没过几天,我就接到了编辑打来兴师问罪的电话,当即觉得大事不妙。她一反平时的和气,怒气冲冲地告诉我,稿子被证实是从别的杂志上抄来的,以后不会再刊用我的任何文章了。

“没有好的创意可以不写,你也不能抄袭嘛!看在咱们相处了挺长时间的份上,我忠告你一句:就算你抄来的文章能骗得过编辑,也骗不过读者。幸好我们内部发现的早,要是被读者指出来,后果就严重了!”

话音未落她就挂了电话。我想打过去解释,可该怎么解释?投稿时我说过这是自己的作品,现在改口说是别人拿来陷害我的,鬼才会相信。

那家伙也太歹毒了!就算知道我是骗子,当场指出也就罢了,何必这么处心积虑地害我!

我给那家伙发了封邮件:现在一报还一报,大家算是扯平了。如果再要纠缠不休,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挖出来,谁也别想好过!

那家伙的回信还是半夜到的:号称要蒸发上天堂。看着很像是一封遗书。我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觉得他肯定是又在耍花招。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处处小心事事留意,生怕中了圈套。他若再次出现我绝对要当场擒获,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本以为决战即将来临,不料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那家伙彻底没了踪迹。

他难道真的自杀了?不可能吧,从他乐此不疲地整我来看,那家伙可不是如此脆弱的人。或许他也怕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收手前还要再吓唬我一下。

我在心底发出冷笑,他未免太小看我了。转念一想,又非常懊丧,倘若从此销声匿迹,岂不是再也没有揪出他的机会了吗?

就是在这时,我在报纸上看到了郊区浴池里发现干尸的消息。四

最近几天我有点寝食难安的趋势。

主要是因为第二天的追踪报道,披露了死者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

潜意识里,我一直把那家伙当成男人。如果是神经纤细的女性,遭受打击后轻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虽然我还是不愿相信会有人因为被骗了稿子而自杀,但万一她真的因为这个而轻生,被查出来后,我的名声全毁且不说,就算不被追究法律责任,父亲也不会原谅我。

按理说我应该把那家伙最后发来的邮件告诉警察,但那等于自投罗网。何况警察未必会发现来龙去脉,实在躲不过去了再说,到时就说自己没看到相关报道。

死者的随身物品里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唯一有点不寻常的是,在她的包里装着一只崭新的拖鞋。报纸对死者的服饰详加描述,呼吁知情的市民速与警方联系。

我皱紧眉头,以前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有个女孩穿着这套衣服,更进一步却想不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隔着毛玻璃看认识的人,觉得似曾相识,又难以辨认,很令人懊恼。算了,何必自寻烦恼。

很快那具干尸的身份得到了确认:死者名叫孙小丽,是本市一所大学的学生。

原来是她!

她曾经也是我的崇拜者。去年秋天,几所大学组织联谊的时候,她主动同我交谈。看她相貌平平,我的反应自然也有点冷淡。她却并不在意,向我问东问西,还和我谈了很多她创作一些写稿子的想法,要我提出意见。我随口应付了几句,为了尽快把她打发走,我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说有什么事可以短信联系。

她倒是给我发了不少短信,应付着回复了几条我就不爱理她了,再加上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她中断了和我的联系。我也早把这姑娘忘了个干干净净,毕竟喜爱我文章的女性读者多了去了。

要是按此推断,那家伙就是她了!通过手机号发现是我骗了她的稿子,新仇旧怨一并算,确实有足够的动机来整我。我记得她和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是高中同学,如果她想弄到我的住址和家里的联系方式也容易得很。

我真是够倒霉的,想当个不吃窝边草的兔子,却撞到了她的枪口上。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有人敲门。趴在门镜上望去,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站在那里。

“听你的同学说,你在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文章?”进门后他向我亮出了证件,在屋子里边转悠边扯起了闲话,“我以前想当个作家,可惜没能如愿。”

我盯着面前这个警察,强压住心中的惊慌。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但黑发中却掺杂有不少银丝。脸庞瘦削,眼里和嘴角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看来是个厉害角色。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从皮包里取出一本杂志,指着其中一篇文章,询问是不是出自我的手笔。

这还是去年年底的杂志,那篇文章反响颇为热烈,我还为此得意了好一阵子。

“有什么问题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前几天的干尸事件你听说过吧?”他坐下来不慌不忙地接着说,“我们在死者的随身物品里发现了这本杂志,文章的精彩之处都被作了标记。于是……”

“于是你们就怀疑我?”我干巴巴地问。

“只是调查一下。”他露出微笑,“我们调查死者行踪时发现,她好像对你心怀不满,竟然用报火警的方式整治你,看来怨气不小。你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我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心中一团乱麻。我的眼睛忽然一亮,我明白她为什么要在那篇文章上做标记了!

“她是我的一个热心读者,和我的交谈过程中曾经提到了自己遇到的一件事,我觉得很有趣就改写成了这篇短文。未曾想这是她用来写文章的创意,我再三道歉她还是没原谅我。大概这就是她怨恨我的原因吧!”

警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我顿了一下补充道,“有些怨气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大,年轻女孩的心思谁又能猜得明白呢?”

“也是。”警察赞同道,“除了报火警,她还有没有给你制造别的麻烦?”

我把超市里的诬陷,向父亲打电话举报,还有扔瓶子这几件事如实道来。

他听完后沉吟许久,才开了口,“你有没有觉得,这几件事似乎有点区别?”

什么区别?顶多是越来越阴损过分罢了!

他没再进一步解释,向我询问了一下事件发生的具体日期,然后便起身告辞。

“你们这么详细地调查,难道她是被杀的?”我问。

“自杀也得做例行调查。”他叹息道,“这几天我的腿都快跑断了。”

关上门,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谢天谢地,从警察的口风中判断,他们并没有发现我和孙小丽往来的邮件记录,否则也不会把那本杂志当线索。至于孙小丽怨恨我的理由,前半截是真的,我确实捷足先登地用了她请我点评的创意,后半段完全出自我的想象,现在已经死无对证,妨碍不到我避重就轻的目的了。

然而就在我以为往事就此告一段落后,意外又发生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手机的短信嘀嘀地响个没完没了。醒来一看,居然是真的!

盯着电脑的屏幕,我脸色煞白。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怪力乱神的事情发生,但那家伙的邮件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内容只有一句话:“回信,不然我把一切都说出去。”

我的头脑飞速地开动起来,这很可能是一个阴谋。虽说这是那家伙的邮箱没错,但只要有密码,任何人都能进入。置之不理也难办,天晓得对方是什么人,又知道了什么?

我异常谨慎地回了信:“你是谁?”

尽管做好了迎接各种答复的思想准备,但仍令我震惊不已:“你不是很喜欢窃取别人的创意吗?这次我让你抄个够,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全文照抄,稿费全归你,我分文不要。”

我死撑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方的回复丝毫不留情面:“要是你不照我说的办,我会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全部揭发,以前你发给我的邮件我都保存着。别以为盗用创意就拿你没办法,所谓的退稿信,加上你留的手机号,再加上盗用创意的刊物已经上市,三者联系起来,起码会在编辑和读者的心中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最重要的一点,你如果不能再写出相应水准的文章,就证明我所言不虚。你能吗?”

最后三个字让我的心理防线瞬间失守,那家伙并不是孙小丽?这样说来警察没有发现邮件记录就可以解释了。那又会是谁呢?我真是要疯了!

可是即便颜面无存,我也不想冒背黑锅的风险。毕竟我曾骗得足够惨,谁敢说这不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那家伙仿佛猜中了我的心思,又发来一封语气和缓的邮件:“你可以用朋友的名义去投稿,要是有任何闪失,我保证彻底消失。你也尽可以把我的邮件保留起来当成证据,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你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关你的事,等我的稿子吧。”

此后无论我再问什么,再也没了回音。

次日深夜,那家伙的稿子来了。文风和我抄袭创意的那篇完全一样。这打消了我对那家伙身份的疑虑。行文的风格就像人的指纹,能够模仿,但绝做不到毫无二致。

那家伙依旧无视我的问题,只是表示我可以把她当成女性。这让我更加糊涂:我对女性向来体贴照顾,除了孙小丽,肯定再没和别人发生过摩擦。

故事的内容是一个老人与邻床的老人回忆走过的人生经历,发现当年其实是误解了朋友,之所以现在才发现,不过是被固执和偏见蒙蔽了双眼。或许是因为苍天的眷顾,原来邻床的就是同样奄奄一息的朋友,两个老人最后携手告别了人生的舞台。

文笔细腻流畅,文中对老人那种悲凉和刻骨的孤独的描写令人过目难忘。那家伙到底多大了,怎么会对这种心境像是深有体会似的?

也许可以按照那家伙说的方法试试?

这并不等于我相信她的说辞。只是她的言出必行我早已领教,除非迫不得已,同她闹翻太不划算。我不相信那封遗书邮件和孙小丽的死只是巧合,暂时配合那家伙,若能借此查出她与孙小丽的事有关联,就算没到向警方举报的地步,抓住了她的把柄,从此也不必再担心被威胁。

找到以前寝室的室友,我说编辑对我的要求越来越高,以别人的身份投稿反而容易刊登,并慷慨的表示稿费可以对半分,他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另几位室友纷纷表示,以后有这样的名利双收的好事一定要想着兄弟们。这正中我的下怀,再来了新的稿子就用他们的身份去发表,虽然有利用朋友的嫌疑,但至少不会对他们有害。

上一篇稿子的终审结果还没出来,那家伙的第二篇稿子接踵而至。

情节有点讽刺:一位作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丧失了灵感,尝试了各种离谱的办法也毫无效果,心灰意冷中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想到在手指扣动扳机的瞬间,脑海中忽然有了灵感的火花。可收手不及,枪还是响了,他保住了性命,却丧失了表达自己思想的能力。

“选择有时的确是种折磨,但没有选择更加痛苦。”故事以这句话结尾。

“怎么看上去像是讽刺我?”我问那家伙。

她的回答冷淡而刻薄,“我不是给了你选择权吗?”

如法炮制,我又换了个朋友的名字发给了编辑。

除了题材不同,单从内容来看,这两篇都是很正常的作品。一篇抒情散文,一篇讽刺小品,为了保险我在网上好一顿搜索,确保她不是再抄了篇文章来整人。编辑那边也没什么反应,看来她没有故伎重施。

到目前为止,没发现那家伙有什么恶意,但也肯定不是善意。

第三篇稿子是个短篇推理小说,令我恼火的是,那家伙竟然把我前两次挨整的经历当成了素材使用:主人公在挨了两次整后,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解决案件的最终线索。

文中有一句话刺痛了我:“被往事纠缠住是悲剧,用往事纠缠别人则是闹剧。而世上最大的悲剧,就是把悲剧变成闹剧。”

我直截了当地问她居心何在,她只用一句话来回答,“你要是能把这种敏感用在别的地方,可能早就大有成就了。”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自己的杰作全都用上?”我强压住不满,讽刺地问。

“后两次没什么意思。”她含糊地回复。

后两次可把我害惨了!她还说没意思?尽管觉得相当丢脸,但我还是忍耐住了,倒要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四篇文章和第五篇是一起发来的。

第四篇是描写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回忆自己母亲的点点滴滴:母亲是个烈性子的人,她认为自己永远是正确的。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听到她亲口告诉我其实她也犯过错误。我总觉得一个坦诚的母亲反而更让人觉得亲切。

第五篇则是大书特书某个美食家得了厌食症,为了自救,误打误撞之下居然成了名厨师:厨房,和厕所一样,是人生的两大重要场所、必经之地。如果你觉得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很不恰当,那只能证明你是个势利眼的家伙。

故事很活泼,那家伙却愈发沉默寡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和我说。

讨厌归讨厌,我从某种角度而言很佩服她。我把五篇稿子按照题材分类,分别投到不同的杂志社,很快就通过了初审,最早的两篇连终审都已经通过,再等两三个月就会发表面世。

这种写作速度令我望尘莫及,纵然不甘心,但还是得承认那家伙的才华远远在我之上。

沉寂了大约半个月,第六篇稿子也发了过来:妻子想要谋害丈夫。但丈夫警惕性很高,压根没办法在食物中投毒,想要在轿车上动手脚也没可能。她就想出了个毒计,把一根涂着河豚毒的棘刺塞进了轿车里的草编拖鞋中。丈夫每次开车超过一小时,为了避免双脚疲劳,就会换上拖鞋。于是他中了妻子的诡计。被扎到后丈夫也没在意,以为是几天前买的玫瑰花掉下的刺。后来毒性发作,汽车掉下悬崖,车毁人亡,熊熊的烈火烧掉了全部证据。但因为一个意外,那只带有毒刺的拖鞋并没有被火烧掉。诡计被拆穿,害人者自食其果。

这个故事里反复穿插着一段话,“我是拖鞋,每天在门口迎接,分别。没法登山望海,无缘雪冷风烈,只有迎接,分别。看不到精彩的世界,因为我只是拖鞋。”

在文中这是描写妻子的幽怨,但我仿佛能听到那家伙在幽幽地叹息。

我的心中却隐隐有点不安,鬼使神差般地联想到了孙小丽包中的那一只拖鞋。

报纸再无后续报道,上次来调查我的警察也没有提到有关拖鞋的事。

我发邮件问那家伙为什么要以拖鞋为题材,她没有正面回答,郑重地告诉我以后不会再有新的故事了,也不会再联系我。

很奇怪,我本应该松一口气,可心里却有点失落。她的这六个故事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类型不同,内容不同,单从一篇而言还未必会让我有多深的感触,结合起来就有种古怪的感觉。好歹我也是个作者,对文字上的东西还是比较敏感。

“你现在可以说出你的目的了吗?”我不甘心地追问。

“我是理发师,你是一个洞。”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彻底静默了。

理发师和洞?这是纯粹拿我开心还是意味深长?

我觉得这两个词汇在记忆中有某种联系,苦思冥想之后,一拍脑门:是很早以前听过的那个童话故事嘛!

那个故事的大意是,国王忽然长出了一双驴耳朵,理发师发现了这个秘密,国王严令他要守口如瓶。理发师后来憋不住了,可又不敢对人说,就在地上挖了个洞,对着洞倾诉了秘密。

她是理发师,我是一个洞,那么,长着驴耳朵的国王是谁?

假如这不是一个玩笑,那背后肯定隐藏着某个不为我所知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会促使她对我这个曾经欺骗过她的人来倾诉呢?

她用这种方式向我倾诉秘密只可能有一种原因:我有痛处被她掌握,我不敢说出去。

傍晚回到住处后,我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仿照电视上看到的某个侦探的样子,取出一张白纸,重新整理起那家伙以前的六篇文章。

第一篇的主题是误解与死亡、第二篇是命运的捉弄、第三篇是逆境中的冷静、第四篇是母亲、第五篇主旨是厨艺的真谛,而第六篇则是善恶有报。

我烦躁地把铅笔扔到一边,都是些根本没联系的东西嘛!

我忽然想到了警察问我的那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前两件事和后两件事有点区别?”

细细回味事发的心情,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消防队和超市的事件,是让我有苦难言。而后两件,更像是试图逼我吐露实情。可我却因为各种原因忍住了。

而那家伙第三个故事只描写了前两件,她说后两件没意思……难不成这个故事存在着某种暗示?超市事件发生后半个多月风平浪静,这期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顺着这个思路,第三个故事暗藏的主题其实是时间的一个节点!

“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情节、结果。”我随口念叨出了这些词汇。不对,只有六个故事。

When,Where,Who,What,Why,How。

按照6W原则,代表时间的是第三个故事已经确定,我像拼积木一样把其余五个故事变换顺序逐个尝试尝试,最后得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通顺的结果:

When:超市事件后;Where:厨房;Who:母亲;What:意外的死亡;Why:命运的捉弄;How:拖鞋。

我打了个冷颤,似乎可以感到故事背后潜伏着某种可怕的隐情,到底是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她的好奇已经盖过了疑虑。

得把那家伙给找出来问个清楚才行!可是,她到底藏身在何处呢?

再次把那六篇文章读了一遍,我发现了一个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这些文章中的环境描写,有几处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比如天涯游子的那篇,里边提到了白色的尖屋顶。而医院里的老人,在一个坏了的风向标上花了不少笔墨。最明显的当属拖鞋的那篇,曾数次提到了两侧是一排银杏树的道路。

在这座城市里,确实有这样一个地方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那个白色的尖屋顶属于一所教堂,坏了的风向标在教堂旁边的小花园里。教堂门口的那条路的两侧,栽满了银杏树。

我不禁把视线投向窗外。以前自己在写东西时,曾把住处附近的景物加以描写,这是一种下意识,就像角色的性格往往带有熟悉的人的影子一样。

那地方离我的住处并不远,我看看表,决定马上出发。七

到达那条街道时,已是华灯初上。

我站在教堂门口,茫然地盯着对面的几栋居民楼。粗略估算,怎么也得有一百多户人家,我连那家伙的名字都不知道,总不能挨家挨户的碰运气吧!

我不死心地盯着那些窗口,期待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哪怕是某个人站在窗边朝我这里张望,也算是个线索。

徘徊了十几分钟,我放弃了。那家伙十有**住在这里,但她绝不会主动和我打招呼。

看来是我太乐观了,她也可能像我一样,只是对这条风景优美的小街印象深刻而已。算了,回去吧。

道路很冷清,只有一个十几米外向我走来的行人,这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相貌让我觉得很熟悉。

这是个面颊深陷的中年妇女,眼睛很大,大得甚至有点不自然。她紧紧地抿着薄薄的嘴唇,满脸警惕和冷漠的神色。

我回忆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紧了她。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可更多的是意味不明的复杂之情。

“您…是安如萍吧?”我惊喜地问。

她不出声地点点头,用面对陌生人的神态上下打量我。

真的是安如萍!她是个颇有名气的作家。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对她的儿童题材故事非常着迷,感觉心里的话全被她说出来了。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有再看到她的新作品,连她都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没了消息。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昔日崇拜的人。

“你是?”她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惊讶,更多的是意味不明的复杂。

“我是你的忠实读者!”我激动的甚至有些结巴,“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十五年前,您在书店签名售书,那本书到现在我还保存得很好。”

她淡淡地笑了笑,“很久以前的事了啊。”

“您是来旅行的还是?”意外的惊喜让我暂时忘却了此行的目的,“您这些年还好吧?”

安如萍不置可否地笑笑,“还行。”

这和她当年对读者那种热情的态度大不一样,就像她的相貌,改变很大,要不是那双很有特点的大眼睛,我几乎认不出她。

“我还有事要办,不好意思。”她似乎无意多谈,向我点点头就继续迈步而行。

“您最近有什么作品吗?”我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有的话我一定要买来看。”

“没有。”她头也不回地说。

“我很期待啊,希望能再看到您的作品。”

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一句话,但安如萍的反应却让我大吃一惊。

她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身对我吼道:“别和我提什么作品!我不想看到你,快走!”

天啊,这还是我心中那个温柔可亲的安如萍吗?!

见我不知所措地呆住了,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扭头就走。

我垂头丧气地走了几步,又回头瞅瞅,发现安如萍站在马路对面看着我。她这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总不能一直和她这么对视,我继续前行,走了大约二十多米,再回头望去,安如萍已经没了踪影。

她是不是就住在那几栋居民楼里?我心中一动,对她来说,我仅仅是个忠实读者,为什么仿佛对我怀有戒心呢?

她刚才是从小花园里出来的,花园里没有路灯,她在那干什么呢?

某种奇怪的想法在我脑海中萌生,尽管我觉得有点荒唐,但还是走进了花园。

花园的四周被松树和冬青树包围得严严实实,沿着石子小路走到头,一个喷水池出现在眼前。风向标矗立在夜色中,从轮廓上看,像是一根棍子顶着个横放的十字架。

沙沙…沙沙…

这是什么声音?我胆怯地寻找声音的来源。沙沙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来到了我面前。

原来是一团灰烬。我笑了笑,嘲笑自己神经过敏。

但是花园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大团灰烬?

带着丝丝凉意的晚风变大了,喷水池里也传来了沙沙的声音。我走过去向里边看去,什么也看不清。钥匙扣上有个微型手电,借着它的光看去,没水的池子里有很多灰烬伴随着风势,在烦躁不安的转着圈。

从灰烬的紧密度来看,它们是刚刚形成不久的。安如萍在这里烧了什么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跳进水池里,找了半天,在风向标底座的附近发现了一块没有完全烧尽的东西,仔细辨认一下……好像是一个草编的东西……莫非是草编的拖鞋?!

风更大了,灰烬散乱地飞舞着,宛如一只只黑色的妖蝶。按照灰烬的数量推断,要烧的真是拖鞋,安如萍在这里至少烧了七八双。

一股恶寒从我的背后涌上,我可不想在这幽暗的地方呆着。爬出水池刚想走出公园,后脑勺重重地挨了一下,当即不省人事。

恢复神智后,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盏昏黄的防爆灯,它摇摇欲坠地挂在低矮的天花板上。

我后脑勺疼得要命,全身的骨头好像是散了架。咬紧牙关爬起来,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住处,衣服也被剥了个精光。

这是件狭小的房间,空气燥热无比,还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地面和墙壁都是木条。摸起来滑溜溜的,让我有种触碰到某种恶心的软体动物的感觉。屋角摆着一个四方形的东西,冒出红光和滚滚热浪,这应该是个桑拿室……桑拿室?!

汗流浃背,嗓子像是着火了似的难受,这样下去我会被活活烤死!厚厚的玻璃门被从外边用铁链锁住了,把我弄进来的人肯定打好了主意,等我热得失去知觉后,再把铁链拿走,这样就我会被慢慢烤成干尸,而且也不留什么痕迹。刚才失去知觉时,那人肯定握住我的手到处都留下了指纹,看上去我就像是自杀一般……

孙小丽也是这样被杀死的吗?

我可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拼命地撞着门,厚厚的玻璃却无动于衷,拳头砸出了血也没用。头晕得更厉害了,再这么激烈的活动下去很快就会昏倒。得把门砸开,可是用什么砸呢?

我的视线投向那个电桑拿炉,上边有几块被烧得通红的石头。一咬牙,我抓起一块石头砸向玻璃,钻心的疼痛让我险些昏厥,但求生的意念让我支撑了下来。一下,两下……门被我砸碎了!

跌跌撞撞地来到屋外,总算缓过一口气。这是个洗浴间。左手边立着几个锈迹斑斑的喷头,右边是一个空着的水池,白色的瓷砖上污渍斑斑,令人作呕。

难道这就是孙小丽死的那个浴池?我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痛告诉我这绝非梦境。想到我刚才就躺在干尸所在的地方,顿时干呕起来。

我高声呼救,只听到空洞的回声。

我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更衣室,喷射着电火花的日光灯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变形的铁皮衣柜的门都敞开着,像是一个个黑洞张开大口发出**,又宛如一双双黑色的眼窝在狰狞地瞪着我。

我绝望地发现,通向外边的门被锁得严严实实,把肩膀撞得生疼也没撼动分毫。更衣室的窗户全都装着结实的双层铁栏杆,此路也是不通。

报纸上不是说那家伙是从后门进来的吗?后门在哪里?

屋子的角落里有扇不起眼的门。我推开它,一条走廊出现在我的面前,黑漆漆地不知通向何方。既然无路可走,那也只好试试这条了。

我扶住墙壁,摸索着向前走去。大约走了十几米,走廊到了尽头。向右拐去,前方隐约有光,虽然只是一点幽光,对此刻的我来说却不啻于光芒万丈。

身后的黑暗中响起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

是滴水声?随着这声音越来越近,我意识到这是拖鞋走路的声音!

身上的每根寒毛都直立起来,我惨叫一声,撒腿就向前跑。没跑几步,脚下一滑,摔得我眼冒金星。

啪嗒,啪嗒!拖鞋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逼近。我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继续朝光线所在的位置奔去。

走到近处才发现那是个敞开一条缝的房门,我几乎是破门而入。

与此同时,一双冰冷的手从后面掐住了我的咽喉。

屋子正对着门有一扇镜子,我看到了安如萍那张掺杂着恐惧和愤怒的脸!

那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警察坐在床边,用半同情半责备的口吻说:“你要是早点把事实告诉我,也就不必受那么多罪了。”

我盯着窗外的阳光,恍若隔世。

从浴池被救出来后,一场凶猛的高烧让我足足昏迷了两天。死去活来的经历,让我把事情的始末竹筒倒豆子般的交待了个清楚。

“孙小丽的案件还没有终结,那浴池也就暂时保留了下来。”他皱了皱眉,“没想到罪犯还真大胆,把你又弄去了,想制造出你杀了孙小丽,又畏罪自杀的假象。”

“罪犯是谁?”我急切地问,其实心中猜到了一些。

“是安如萍。孙小丽是她女儿的家教。几个月前孙小丽被解雇了,原因是她发现孙小丽暗中支持自己的女儿写文章。”警官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她本人极端反对女儿涉及与文字创作有关的事情。”

“可她本身就是个作家啊!”

“十一年前,他们全家出游时出了车祸,安如萍的丈夫当场身亡,女儿就此瘫痪,只有她安然无恙。而事故的原因就是安如萍在开车时因为构思作品,走神了一下,她把飞来横祸归咎于自己,从此封笔,而且也严禁女儿写故事。”

我感到一阵茫然,那精彩大气的文章居然出自一个瘫痪的女孩之手!难怪她都在午夜和我联系,想必是为了怕母亲发现。那有点神经质的反复确认,其实是极端渴望造成的焦躁。

“得到你的手机号码后,孙小丽发现了真相。那个酷爱写作的女孩更是非常伤心,两个人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女孩出主意,孙小丽去实施,她们联手整治你。”警官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手段虽然激烈了点,但你也应该能够明白那种心情吧?”

我没有说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按照她们的计划,在超市里整治你后,就该收手了。可后来发生的意外,让事情继续延长了。”警官收敛了笑容,“超市事件发生后的一周,安如萍要解雇孙小丽,两人发生了口角,安如萍推了孙小丽一下,没想到孙小丽的后脑碰在凳子角上,意外身亡。尸体检验时,虽然发现了这个伤痕,当时认为也有可能是她在桑拿室里昏倒后碰伤的,因此一直难以确定死因。”

原来孙小丽是死于意外!

“安如萍慌了神,没想到女儿却很冷静。她告诉母亲该怎么处理尸体,安如萍就把孙小丽的尸体装在汽车的后备箱里,弄到那家浴池。她以前外出办事时记得那家浴池关闭了,觉得是个好地方。把尸体烤成那样子,首先是试图伪装成自杀,即便无法得逞,也难以精确地检验出死亡时间。给你父亲打电话和扔玻璃瓶子的两件事,前一桩是安如萍找别人做的,后一件则是她亲自而为。目的就在于伪造孙小丽那时还活着的假象。安如萍只要一口咬定解雇了孙小丽后再也没见过她,就能洗脱嫌疑。孙小丽包里的那本杂志,是安如萍的女儿放进去的,为了让我们把视线转移到你的身上。”

果然,后两件事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要我变相作证。

“那孙小丽皮包中的一只拖鞋是怎么回事?”

“尸体被发现后,安如萍在她家附近的商店里看到了报纸上提到的孙小丽包里的那只拖鞋,很是恐慌。于是立即向老板询问拖鞋的来历。老板告诉她,那是自己老家的亲戚手工编织的,拿来试试销路,整座城市只有他这一个地方有卖的。老板还抱怨道,这拖鞋卖的很差,迄今为止只有一个年轻姑娘买了一双。这下可吓坏了安如萍,如果警察找到了拖鞋的来源,也许就会得知孙小丽的准确死亡时间。她借口自己的朋友也许会对这拖鞋感兴趣,将剩下的那十几双拖鞋全都以代卖的借口拿走了,以免别人买了同样的拖鞋被警察注意到。”

原来如此!她女儿发给我的那封类似遗书的邮件,就是要确保我为了逃避责任,不敢把事情告诉任何人。

“你们是怎么发现他们的阴谋的?”我问。

“在你被安如萍弄到浴池后,有人报了警,我们赶过去后可谓人赃并获。”他凝视着我,“那个人就是安如萍的女儿。把孙小丽另一只拖鞋藏起来的人也是她。”

是那个女孩?!出谋划策的是她,揭发母亲的也是她,她在搞什么名堂?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我终于掌握了命运。’”他的表情变得很沉重,“不过我明白了她的心思,你呢?”

我终于掌握了命运……平淡的语言中,似乎蕴藏着深深的悲哀。

“在审问安如萍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件事。她处理事情过于主观。这是一个认为自己永远正确的母亲,她喜欢的东西,女儿就必须喜欢;她讨厌的东西,女儿就必须讨厌。而这种心态的根源,就在于她的车祸让女儿瘫痪了,深深的愧疚让她决心不再让女儿受到丝毫伤害。然而时间一长,这种心情变了味。”

——她藏起一只拖鞋,给母亲出谋划策,想必就是为了让母亲也体会到被别人掌握命运,自己的内心却终日惶恐不安的痛苦吧!事情的结局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发现母亲失手杀了孙小丽,固然有想为母亲开脱罪名的打算,但脑海中很可能也有这种想法:现在轮到你被我掌握命运了!

“一方是理解自己的人,另一方是母亲,她在操纵母亲命运的过程中,备受挣扎和煎熬。所以才用那六篇文章,隐晦地阐述事实,发泄痛苦。她一直在犹豫,后来母亲下定决心要杀你,她觉得不能让母亲走上不归之路,才选择了报警。”警察发出了深深地叹息,“即便操纵了母亲的命运,她的内心依旧痛苦不堪,这到底是谁的错?”

“能让我见一见那个女孩吗?”我嘎声道。

他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我的膝盖上:“她的名字是安宁。”

照片上的女孩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神情抑郁。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左额拖到右边的嘴角。天空湛蓝,她的眼中却遍布阴霾。

这就害了我,又救了我的那家伙吗?和想象中的相差太远了……

“她托我带给你几句话。”他掏出笔记本读起来,“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故事中的某个角色。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像是故事的作者,可以任意支配我的命运、可以任意制造我的感受?然后心安理得,觉得已经对得起我了。然而我对作者这个概念的理解和你们截然不同,我是要在笔下构筑一个梦想的王国,我要引导它自然地走向美好的未来,而不是粗暴地干涉和不留余地的支配,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作者。人活在世上总会经历各种痛苦,倘若作为描写人生百态的作者,不能理解这些痛苦,甚至还要强加于人,才是最悲哀的事情。”

我哑然,垂下头凝视着照片。

安宁,你现在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得到了安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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