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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章 睡美人的噩梦

  

1.

在很深很深的森林中,有一座没有人进去过的城堡。城堡被浓密的野玫瑰所遮蔽,周围锐利的荆棘让人无法靠近。不过从远方眺望,还是可以看到在茂密森林中耸立着几座尖塔。

各式各样的谣言在村民之间流传。有人说城堡里住着吃人的恶魔;有人说那是闹鬼的古堡;也有人说那里是神秘而可怕的女巫们聚会的地方;还有人说,那个古堡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她因了悲惨的诅咒,已经沉睡了一百年了,只有真爱之吻,才能唤醒她。

很多年轻的男子被这个悲伤又美丽的传说吸引,纷纷前去搭救她。但他们的命运比公主还要悲惨,不是在森林里迷路成为野兽的点心,就是饿死在里面。当然也有很多勇敢的年轻人成功接近了城堡,但他们全部都被缠绕在城堡周围的毒玫瑰扎死了。

附近的村民传言,曾有一个年轻人历尽艰辛进入了城堡,并找到了沉睡的公主,给了她一个吻——但公主并没有醒,据说是因为他并非真的爱她,而是希望娶了公主光宗耀祖——没有吻醒公主的年轻人,绝望地从古堡的尖塔上跳下去自杀了。

看,睡美人的幸福之路,布满荆棘、险象环生,走向童话里美满结局的道路,总是鲜血淋漓的。

在很深很深的老城小巷中,有一幢没人愿意接近的楼房。楼房周围有很多巷子,生人若进去,很容易迷路。关于那些小巷和那栋楼房,有很多谣言。有人说那是闹鬼的楼房,有人说那里住着一个可怕的疯女人,还有人说那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她总是穿着古欧洲的宫廷礼服,睡眼朦胧地站在窗边,就像在等待真爱的睡美人。

事实上那只是一座普通的旧住宅楼,楼里住着一些不穷也不富的人,还有一个很有名的寿衣裁缝。那窗口的“睡美人”不过是刚刚午睡醒来的裁缝在伸懒腰而已。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穿得那么华丽午睡。

2.

施美美的脸贴在“OKFC炸鸡店”的橱窗上,把里面圆滚滚的鸡腿、黄灿灿的鸡翅还有超级卡哇伊的鸡米花全部意淫了一遍,这才摸摸兜里的五块钱,这是两块鸡翅或者一块鸡腿的钱。她直起身子,刚要把钱递过去,赫然发现橱窗上自己的倒影和那些胖胖的鸡腿们相映成辉,那一刻,她的心跌入了无底深渊。她恶狠狠地咽了吐沫,只差没把舌头咽下去,无数的悲愤情绪像肥肉一样堆上她的脸上,有那么一秒,她几乎就要买了,但最终她咬着牙转过身,将这星期最后的零用钱贡献给了地摊上的鱼贩。

施美美买了两条金鱼,红得触目惊心、胖得触目惊心。

她提着那两条并不能吃鱼,失落地离开闹市,继而失落地钻入九转十八弯的小巷,又失落地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着。每次经过这条小巷时,她都担心自己倘若再胖下去,只能侧着身子在这里行走了,要是胖到连侧身也不能通过的时候该怎么办呢?施美美每次思考到这里就卡住了。

在小巷快到尽头的时候,施美美和一个男人狭路相逢(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狭路相逢),她最害怕遭遇这样的情境,尤其对方还是个很帅的男人。她涨红了脸,觉得自己这样的体积已经够吓人的了,却还要成为别人的路障。男人很绅士,将后背紧紧贴住墙壁,让她先过。在施美美和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脸上涂满了豆豉辣酱,火辣辣地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可是能容得她钻下去的地缝,还能叫地“缝”吗?

她一口气跑到巷子的尽头,转过身,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很眼熟,仿若在哪里见过似的。

受到一连串刺激的、倒霉的施美美,在自家楼下看到刘宁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快被吹炸的气球,随时都可能在一声爆响里呼哧呼哧地被气上云霄。她真想问问刘宁怎么能让他那肥胖的身躯穿过那么狭小的巷子,他怎么能天天遭这样的罪只为送一枝假装成玫瑰的月季。但施美美永远不会那样问,因为她知道刘宁一定会用很琼瑶的语气说:“为了爱,我什么都不在乎。”

刘宁怯怯地伸出胖嘟嘟的手,递过手里的话:“送给你的。”

“滚!”施美美怒道,他和那支月季一样,不过是假装成王子的青蛙而已,并且,是永远不可能变成王子的青蛙。

“美美,”刘宁肉麻道:“我是真心爱你的,以后也会真心地孝敬你妈妈!我会像守护那些旧报纸一样守护你!”

施美美听了,真想甩给他一巴掌,但她没有,只是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嘣嘣地上楼梯,拿钥匙、开门、关门,整个过程震得墙壁上的白灰都要掉下来。那个死胖子,他喜欢收集旧报纸也就罢了,竟然还像将她也变成那些泛黄的、充满霉味的报纸?!不可理喻!施美美气嘟嘟地从厨房拿出两只透明的玻璃杯,将两只金鱼分别放进去,不悦地嘀咕着:“你们不配在一起,因为你们很胖。”

3.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施美美一直在想那个男人是谁。她抬起头,看到妈妈忙碌着,缝纫机欢快地在在各色布料上穿针引线,它的快乐就是布料们的痛;妈妈的身后,挂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那是各种款式、各种颜色、各种格调的寿衣,像极了华丽丽的戏服。

施美美的妈妈施阅帆是附近很有名的寿衣裁缝,她做出的寿衣从来都是风格迥异的,全然不像那些普通寿衣店一般,方方正正的上衣、方方正正的裤子、方方正正的袍子,一如方方正正的骨灰盒。那些呆板的寿衣令一生只有一次的死亡经历变得沉闷无趣,施阅帆的寿衣不同,她从来不做重复的寿衣,每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华美,令每一个客人的死亡变得丰富多彩甚至充满向往。

一位患了绝症的老奶奶说,因了这么漂亮的寿衣,死亡不但不可怕,反而变得令人期待起来,一想到死后会穿上那么漂亮的衣服,她就高兴得像过年一样,掰着手指盼望着死神的来临。可是老天就是那么爱作弄人,那位本来被医生判了死刑的老奶奶,在定做了施阅帆的寿衣后,竟然又活了两年,并且现在还没有机会穿上它。于是施阅帆一下子变成了很有名的寿衣裁缝。

每个人都觉得施阅帆是一个神秘的、女巫般的女子,就连施美美也那么觉得。否则,她为什么每天下午两点都要穿上那件十几年前的礼服,睡到被干花围绕着的床上呢?那一定是某种巫术的仪式吧?

高一的课程并不紧张,施美美每天都会早早地做完功课,然后抱着《男生女生·银版》发呆。杂志里的爱情也真好,即便是悲剧,也悲得那么美、那么令人向往。施美美也想有爱情,也想跟一个男生说:“我们像哥们儿一样恋爱吧。”

可是她太胖了,人一胖就显得笨。她梦想自己是丑小鸭,可是白天鹅似乎与她无缘;她梦想自己是睡美人,一心盼着王子来吻醒她的噩梦,可是向她表白的却是同样又胖又丑的刘宁。刘宁的爱令她觉得可耻。该怎么说呢?按理说他们外貌很像,就像帅哥美女很登对一样,他们也该是登对的。她偏就恨这样的登对,她不屑和他登对,她恨和他登对,她有多讨厌自己,就有多讨厌他。她曾无数次拒绝他,但是刘宁总是用一贯的琼瑶腔说,他只要默默地爱就好了,不需要任何回应,他说,你像你妈妈一样美丽。

天!这简直是对她最大的讽刺,也因了这句话,她连妈妈也恨起来。她恨她把自己生下来,却吝啬地什么都不给——美貌、财富、智慧……不但不给,还霸道地、毫不留情地、时时刻刻将她比到尘埃里。想到这里,施美美愤愤地站起来,决定用两块奶油蛋糕来泄愤,胖,就彻底地胖吧,死猪不怕开水烫。

咬了一大口奶油蛋糕,她突然想起白天看到的一则关于某甜品店开张的促销广告,这则促销广告不重要,重要的是广告旁边有一则启示,是“认尸通告”,那通告照片上的人,和小巷里的男人有着同样迷人的桃花眼!

4.

知道那个桃花眼帅哥叫韩非,是在那个暑假的午后。那天阳光像一道道明亮又炙热的刺,顺着毛孔钻进每个人的身体里。施美美一边擦着汗,一边百无聊赖地把金鱼在两个杯子之间倒来倒去,让它们团聚,然后在它们还未来得及彼此打招呼的时候就将它们拆散。胖人的痛苦,胖鱼也该体会到。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挽救了那两条可怜的胖鱼。这种时候来敲门的,只能是客人——她们没有亲戚,因了做这样的营生,也很少和邻居来往。施美美有些不耐烦,妈妈正在午睡,这对她来说是重于生命的仪式,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她。于是她不做声,假装家里没人。她想门外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走的。

可门外很执著。

施美美气嘟嘟地从猫眼望去,是他,那个曾在小巷偶遇的男人。她隔着防盗门,细细地打量他,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施美美喜欢的年纪,又年轻、又成熟,像父亲又像哥哥。样子很好看表情也亲切。

施美美没办法将这样的人拒之门外,于是她打开门,但她马上后悔了——她应该先换一件衣服的,现在这身衣服令她看起来那么不可救药,虽然她知道,无论她穿什么看起来都一样不可救药。

“你好。我叫韩非,前不久刚搬来。”他说。

“你好。”施美美羞赧地笑。

“我想,我们见过。”韩非温柔地笑着,目光落在拥挤的客厅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上。

“哦……是的。”施美美窘迫起来,那并不是一次美好的初遇。

“你们家是制作戏服的吗?”韩非好奇地问。

“哦,不……”施美美搓着手,母亲的职业时常令她觉得丢脸,“事实上,那些是寿衣。”

“是吗!很特别!”韩非惊叹,继而望着她,“你也很特别。”

施美美小声嘟囔着:“如果女孩不漂亮,你就夸她有气质,如果她也没有气质,你就夸她很有品味,如果她连品味也没有,你就夸她很特别……”

韩非爽朗地笑起来:“你真可爱。我是真心夸你的,你知道吗?特别很重要,特别是因为独一无二,因了独一无二所以尤其值得珍惜。”

“是吗是吗是吗?”施美美开心地笑着,这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诚恳的赞美。这时,妈妈的卧室隐约传来起身的窸窣声,施美美连忙说道:“很高兴认识你,韩非,以后欢迎你经常到我家来玩。”她支支吾吾道:“我妈妈经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待着很无聊的。”

“好的,没问题。”

“现在我要做功课了,明天下午一定要来哦!”她说着将韩非推到门外。这时,施阅帆刚好打开卧室的门,问:“谁啊?”

施美美说:“新搬来的邻居,但一看到咱家是做寿衣的,跟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走了,还说以后碰面了也不要跟他说话。”

“哦。”施阅帆无奈地叹口气,洗洗手,又开始忙着做寿衣去了。她边咔嚓咔嚓裁着布料边说,“再有两年美美就该读大学了,那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听到这句话,施美美突然为刚才的欺骗而感到内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撒谎,是担心妈妈会看穿她荡漾的春心?还是担心妈妈在韩非面前将她比到尘埃里?

“妈妈,”施美美不知该怎么才能缓解内心的不安:“那美美就天天祈祷妈妈的生意兴隆。”

施阅帆抬起头:“那可不行!我们可是做死人生意的,要是祈祷生意兴隆那不就是祈祷多多死人吗?”5.

说起来,最近死的人还真是多。

次日的上午,施美美边咬着雪糕边看报纸,又有认尸通告了,嘴巴和韩非很像。她将那凉凉的甜吞进肚子里,想,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他,才看谁都像他吧。今天下午他来的时候,可以把报纸拿给他看,这样就不必担心没有话题可聊了。

想到韩非下午要来,施美美突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妈妈怎么办?她绝不能让妈妈看到韩非,也不能让韩非看到妈妈。要是他来的时候她还没有睡怎么办?要是她睡得不够沉半路醒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施美美咬着食指,突然看到窗台上的安眠药,于是灵机一动。那瓶药放在那里很久了,妈妈偶尔失眠的时候会服一片。

但她并没有动那瓶药,她的聪明劲儿在这件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不能让妈妈发现药少了,因此她决定新买一瓶,用自己这个暑假好不容易积攒的零用,来赌一份爱情。

买药的时候,她特意问:“会吃死人吗?”

药店的白大褂谨慎地望了她一眼:“你想让它吃死人?”

“不不不!”施美美慌乱地摆着手,“我是担心,万一会吃死……”

白大褂说:“目前的安眠药以BZD与OMEGA-1作用药为主,安眠药的致死剂量就远远与治疗剂量拉开,我见过一个人吃了好几百片,睡得昏天黑地,就是死不了。所以你要是想用这药干别的,还是别买了。”

“那有什么副作用吗?”施美美不放心地问。

白大褂瞥了她一眼:“什么药没副作用?”

施美美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要是不小心把妈妈吃死了,她这辈子就完了。

午饭后,施美美破天荒地给妈妈泡了一杯苦丁茶,由于担心茶能化解药的效力,她放了三倍的剂量,反正医生说,吃几百片都死不了。

施阅帆看到女儿的茶,眼睛变得湿湿的:“美美知道心疼妈妈了。”

“我不心疼妈妈心疼谁呢?这是特意用我攒的零用买的苦丁茶,虽然很苦,但是清热解暑,妈妈为了美美那么辛苦,要是中暑了,美美会更心疼的。”施美美说完这些,觉得自己真可耻,愧疚地无地自容。但是很快,这份愧疚就被爱情的喜悦冲到阴沟里去了。

嗨,你。不要觉得这样没良心的荒诞故事不会在现实中上演,相信我,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甚至,它正在发生着。

6.

那是一次完美的约会。

韩非如约而至,他们先是边吃冰激凌边下了几盘军棋,然后坐在沙发上聊天。韩非很健谈,他说他是个演员。

“那你都演过什么?”施美美的眼睛里闪着光彩。

“路人甲、路人乙、或者在《睡美人》里演一个被施了魔法睡着的卫兵。”韩非自嘲地笑笑。

“怎么会?!你条件那么好那么帅!那些导演真是有眼无珠!”施美美打抱不平。

“呵呵,”韩非干笑几声:“每个导演都说我没有特点。”

施美美悄悄打量着他,心底暗自认同那些导演的看法,韩非确实很帅,但他没有特点,不过施美美就爱他那种没特点的帅。她柔声安慰他:“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成为大明星的!”

韩非侧身,拍拍她的头:“其实我的梦想并不是成为明星,只要让我扮演一次《睡美人》里王子,我就此生无憾了。”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那美美呢?有梦想吗?”

“我?”施美美语塞,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梦想,如果一定要有的话,那就是:“说了你别笑我哦,我就希望自己变瘦一些,然后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被帅气的王子爱上,从此永远幸福地生活着。”

韩非刮刮她的鼻子:“真是个天真的女孩!不过为什么要变瘦?瘦了不就没有特点、和大街上普通的女孩没有区别了吗?告诉你两个秘密哦!第一个秘密,公主都是胖女孩,因为生活无忧无虑心宽体胖嘛!第二个秘密,像王子那样的男人都不喜欢瘦女孩,男人喜欢手里抓得到肉的感觉。”

最后一句话令施美美脸红心跳,她慌乱地摆弄着茶几上的玻璃杯鱼缸,又害羞、又欣喜,手足无措。

那天,韩非直到傍晚才离开。他离开半个小时后,施阅帆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她看看表,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给施美美钱让她去买些熟食当晚餐。做饭是来不及了,况且因为睡了一下午,耽误了裁制寿衣的进程,恐怕要熬到半夜了。

施美美并不在意这些,她春心荡漾,满脑子都是韩非的话。

——真是个天真的女孩。

——公主都是胖女孩。

——男人喜欢手里抓得到肉的感觉。

施美美心猿意马,全然没有注意到前面挡着一堵肉墙。

“美美!”刘宁拦住他,手里的玫瑰已经被太阳摧残得惨不忍睹:“你没事吧?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妈妈生病了?”

“才没有……”

“哦,我看她今天午睡到傍晚才起来,还以为她生病了……”刘宁的目光火辣辣的。

施美美心虚虚地:“你怎么知道她傍晚才起来。”

刘宁小声说:“美美,这个暑假里,我每天下午都站在这里等你,希望看到你,哪怕一眼也好。我看着你妈妈每天午睡醒来拉开窗帘,想象着你怎样和她说话,想象着你的生活。我知道我胖胖的,笨笨的,可是我愿意全心全意地爱你,就像睡美人里的王子,一天天地等,一月月地等,等着你给我机会,给我机会吻醒你内心沉睡着的爱,然后一生一世地守护你。”

“真肉麻恶心!”施美美厌恶地推开他,“你不配‘王子’这两个字!你是猪八戒!你是色狼!你、你、你偷窥狂!”

“美美,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就是你的王子!”刘宁信誓旦旦道。

7.

施阅帆最近总觉得乏力,头脑和手指都不如以前灵活了,常常在缝纫机前走神,有好几次还扎破了手指。一到午后,她就觉得困,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推着她走向那张床。每天的午睡从原来的四十分钟延长到了四个小时,梦里的她大汗淋漓,仿若置身火海。大抵是午睡的时间太长了,一到晚上她又无法入睡,为了赶工不得不忙到凌晨。次日又因为昨夜的晚睡而哈欠连连,如此恶性循环。

这几天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换上那件午睡时穿的礼服,站在镜子前失神地望着自己,十六年了,虽然她依旧保持着姣好的面容,但毕竟青春不在。她喃喃着,睡了一百年的公主在醒来后照镜子时,也会觉得怅然若失吧,那在梦里流逝的漫长岁月纵然没有改变她的容貌,肯定也会在她的心灵上留下划痕吧?等待最伤人,可睡美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这就是她最大的悲哀。那么她又在等什么?她的王子永远不可能回来吻醒她了,可她依旧在等,等着在沉睡中死去。或许,他回来了?否则她最近怎么如此嗜睡?否则她最近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怎么都像在做梦一般?或者这十六年本来就是一个梦?或者,王子很快就来了,在她的唇上留下轻轻的一吻,然后她睁开眼睛,耳边想起雷鸣般的掌声,她被王子搀扶着走到舞台的中央谢幕……

她叹口气,把刚做好的寿衣挂到衣架上,然后喝了一口女儿亲手泡的苦丁茶,超乎寻常的苦。这苦刺醒了她的味蕾,亦刺醒了她的梦——她知道,那是一场永远无法谢幕的演出。

她看着女儿像快乐的小红帽,哼着不知名的流行歌曲收拾着客厅,施阅帆欣慰地笑笑,女儿长大了,都知道帮妈妈做家务了,真是越来越知道心疼妈妈了。

又困了,她打了个哈欠,恍恍惚惚地走到卧室,准备拉上窗帘午睡。她刚一站到窗口,就听到楼下一声粗声大气地大喊:“施……施……”是那个男孩,施阅帆笑笑,心想,是来找美美的吧?那个憨厚的孩子爱上了美美吗?最近她总能看到他站在楼下。是了,美美也到了恋爱的年纪了,看来得找机会和美美谈谈,关于爱情的。

“施……”男孩“施”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施阿姨!你最近还好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美美一个人照顾你很辛苦吧?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施阅帆笑:“没事。”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施阅帆拉上窗帘,昏昏沉沉地跌倒在床上。

又是那个梦,梦里一片火海。施阅帆惊恐地从满是鲜花的床上坐起来,整个塑胶泡沫做成的城堡都被点燃了,熊熊的烈火眼看着就要烧过来。她的王子大叫着冲进火海里,用木头做成的剑戳着城堡,推着涂满易燃油漆的墙壁向火焰的外侧倒下去,他只顾着公主,全然不管自己已经深陷在火海里。

热,家里也着火了,美美在火里咯咯地笑,她吃力地爬起来,想拉开卧室的门告诉美美快逃,可,该死的,卧室的门为什么从外面锁上了……

8.

“咦?”韩非突然停止了侃侃而谈,疑惑地望着施阅帆卧室的方向:“那里好像有声音。”

“哦!”施美美捂住嘴巴:“是……是猫,我妈妈养的猫,很调皮的。”

“哦。”韩非依旧微微皱着眉头:“要不要去看看?”

“不、不用了!那猫很怕生,万一抓花你的脸就不好了。”她慌乱地掩饰着:“啊,要下雨了!”施美美感谢老天爷让天阴了下来,“我妈妈的店里没有伞,我要去接她了。呵呵。”她说着翻箱倒柜地找出伞,然后推着韩非走到门外,天知道她妈妈根本就没有店。

韩非不放心地将施美美送到楼下,正好看到了刘宁。他看到施美美,肉嘟嘟的眼睛里立刻闪出了光芒。他关切地问:“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去买药?我前几天看到你从药店里出来,一个人照顾生病的妈妈很辛苦是不是?让我帮你好不好?不要一个人那么辛苦……”

“我妈在店里,根本不在家!更没有生病。”施美美慌乱道。

“撒谎!我明明……”刘宁说到这里,突然看到了韩非,他望着那个帅气的男人,自卑一下子如天上的乌云一样压下来,他低低地问:“他是……你男朋友?”

“才不是!”施美美羞红了脸,当着韩非的面被看穿心事很丢脸,万一他逮到机会告诉妈妈,那一切都就完了。

刘宁悄悄松了一口气,继续望着韩非,兴奋地恍然大悟道:“你是未来后爸?叔叔你好!我是……”

“不是不是!你不许叫他叔叔!他……他……总之你不能这么乱叫!”施美美看到刘宁越猜越不靠谱,着急地大叫起来。

刘宁喃喃着:“不是就不是呗……你急什么……不过,他看起来很面熟啊。”

韩非很绅士地笑笑:“大概是我们是在镜子里认识的吧,我们的眉毛很像。”

刘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的眉毛确实很像,粗粗的,很有气概。

施美美翘起嘴道:“你怎么会和他像,你那么帅,像睡美人里的王子。”

听到这里,刘宁重新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施美美撑着雨伞在小巷深处徘徊了半个小时,想好了应对妈妈的谎言,才忐忑不安地悄悄钻回家里。然而她精心准备的谎言显然是多余的,当她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发现妈妈沉沉地睡在门口的地上,紧紧皱着眉头、满头大汗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吃力地将妈妈扶到床上,这才轻轻摇醒了她。

施阅帆迟缓地睁开眼睛,恍惚地望了望墙壁上的挂钟,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糟糕,又睡过头了,妈妈这就去做饭……”

她疲惫地撑起身子下了床,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地走出卧室,看了看茶几上未来得及收拾的西瓜皮,问道:“是不是那个胖刘宁来过了?”

“呃?!啊,对,是。”施美美的心一下子跳到舌根,又硬生生吞下去:“他很笨的,很多功课都不会……”

“别那么说,那孩子看起来很憨厚善良,妈妈像你这么大时……”施阅帆吃力地说,她只觉得头一沉,跌坐在沙发上:“我是不是生病了?”

“可能是中暑了,妈妈您休息吧,我来做饭。”施美美心里虚虚的,看来她最好不要让妈妈连续吃药,否则妈妈万一去医院查出来身体里有镇定剂成分,那她还有什么脸继续待在家里?

这两天还是不要和韩非见面了——施美美下定决心。 9.

爱情就像吸毒,让人欲罢不能。

第二天早晨,施美美一想到今天不能和韩非约会,心就突突地疼。于是午饭后,她竟又狠狠心替母亲泡上苦丁茶:“妈妈,你中暑了,多喝点茶解解暑。”

施阅帆接过茶:“这茶真苦,跟药似的。”

“不苦怎么能叫苦丁茶呢?”施美美讪笑着。

“咦?茶里怎么有渣?”施阅帆皱起眉头。

“是茶渣啦。”施美美面不改色地说:“等我以后赚钱了,就给妈妈买顶级的苦丁茶,那种茶肯定没渣。”

“美美真是孝顺的好孩子。”施阅帆心里暖暖的,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看着妈妈疲惫地晃进卧室,施美美觉得心里骤然一疼,割肉一般。

那天的约会很沉闷,韩非和施美美都显得心不在焉。

他吻她的时候,她喃喃着问:“韩非,韩非,我的王子,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韩非意乱情迷地答:“喜欢你姓施,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像她。”

“像谁?”

“睡美人……”

“你坏……”

“笃笃笃!”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他们:“施美美!你在家吗?”是刘宁的声音。

施美美不悦地起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卧室的方向,这才轻轻走到门口,隔着门问:“你来干嘛?我家不欢迎你。”

“你先开门!”刘宁急促道。

韩非整理了下衣衫说:“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他不是你同学吗?”

施美美无奈地打开门:“你到底要干嘛?”

刘宁大抵是一路狂奔而来的,说起话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美美,你知道吗,十六……”他看到她身后的韩非,结结巴巴说:“暑假作业里的第十六道数学题,你会不会?”

施美美简直要气结,她还没来及把刘宁关在门外,他就已经蛮横地挤了进来,和以往的好脾气判若两人:“你数学最好了,你会不会做?会不会会不会?”他急促地问,像个精神病。

韩非温柔地坏笑着,附在施美美耳边:“他是不是喜欢你?我的公主?”

施美美气急败坏道:“谁要他这种丑八怪喜欢!”

韩非轻轻捏捏她肥嘟嘟的脸蛋:“好啦,开玩笑的。功课重要,你们先聊吧,我明天再来。”说罢,他闪身离去。

“刘宁!你这个瘟神!”施美美抓狂道。

刘宁小心地反锁上门,淡淡地说:“他才是瘟神!”

“他是我的王子!”

“他是瘟神!”

“王子!”

“瘟神!”

“王子!”

“好吧好吧,王子。”刘宁不想像个孩子似的和她争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他自顾坐在沙发上,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叠报纸,神秘兮兮地说:“你的王子,不一般。”

“当然不一般!”施美美怒气未消。

刘宁不再理会她的愤怒,将报纸铺满茶几,用玻璃杯鱼缸压住其中翘起来的某个角——现在那两条胖金鱼被养在一个杯子里,令整个杯子映着红彤彤的、拥挤的幸福,胖鱼和胖人都应该有爱情。

刘宁指着报纸上那些认尸通告、或者寻人启事、或者短短的关于凶杀案的新闻,说:“觉得这些照片里的人眼熟吗?”

眼熟。其中有两张施美美见过,是眼睛像韩非的和嘴巴很像韩非的那两则“认尸通告”,不过沉浸在爱情里的她早就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她细细看着这些照片,发现每一张都不是韩非,但每一张都很像。有的是嘴巴像,有的是鼻子像,有的是脸型像,有的说不清是哪里像。

“你想说什么?这些破报纸能说明什么?”施美美扬起眉毛。

刘宁摇摇头:“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说着从背包里拿出剪刀,将那些眼睛那些鼻子那些嘴巴那些脸型拼在一起。七零八碎的五官拼凑起来的韩非,那般冷、那般邪。

施美美一下子愣住了,喃喃着:“难道我的王子,是一个死人拼凑出来的尸体吗?”

刘宁道:“这倒不是。我总觉得这个男人有问题,我确实看他很面熟,但绝对不是在镜子里。答应我美美,在我搞明真相之前你离他远一点。我……我喜欢你,不想你被任何人伤害……他是不是喜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只要相信我,我一定可以保护你的!”

施美美铁青着脸拉开门:“你走!你是嫉妒!嫉妒韩非,嫉妒我!”

刘宁无奈地叹口气:“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我会祝福你的。可若他是坏人,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会保护你,用我的方式,保护你!”

10.

施美美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每当傍晚妈妈醒来时,她就信誓旦旦地攥紧了拳头,下定决心明天一定不和韩非约会。可一到早晨她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渴望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吻。

施美美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告诉妈妈她爱上了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但在这之前她必须确定韩非是真的爱她。

这天的韩非看起来很疲惫,身上带着甜甜的腥味儿。施美美靠在他的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镜子,甜腻腻地说:“你看,我们是不是有夫妻相?”她想就此引出关于未来的话题,她想让他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

可韩非没有那么说,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嗯。以前只是觉得你和她像,一度怀疑你爸爸和她是兄妹什么的,倒全然没注意到你的额头竟然和我这么像。”

施美美从话里听出了异样:“她?她是谁?!”

韩非将她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脸:“我的睡美人。”

“你的睡美人又是谁?”

“一个和你一样姓施的女孩,不过比你美一百倍。”他边说边把手滑到她的脖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那刀刚碰到她的脖子,鲜血就顺着刀刃滑下来。紧接着,施美美的尖叫声被他的大手捂进喉咙里,他翻身将她按在沙发上,右腿单膝跪在她肚子上,令她喘不过气。

“你一定觉得难以置信是吧?”韩非冷笑着:“你真傻,你以为我真的会爱上你这样的胖女孩吗?我不爱你,我只是爱她的影子。从在小巷里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你身上发现了她的影子,她,施阅帆。”

施美美瞪大了眼睛,挣扎着的手臂碰倒了玻璃杯鱼缸,红彤彤的胖鱼在红彤彤血水里挣扎。

韩非用刀轻轻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觉得惊讶吧?那个叫施阅帆的女孩是我的学姐,那时我们都在一个艺术类中专学表演。那一年新年的戏目是睡美人,我想演王子,演那个吻了她、和她一生一世的王子,可是当时的导演说,我没特点!”他悲哀地笑笑:“你知道的,每一个导演都这么说。后来,另一个和她同级地男生扮演了她的王子,从舞台一直演到现实,甚至还偷常了禁果!”他大笑着,鄙夷地望着她:“就像我们一样。我无法容忍心中的公主竟然是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于是在睡美人上演那天,我放了火……真是天助我,整个舞台上都是易燃的道具,礼堂乱作一团,睡美人在城堡上尖叫着,王子冲进火海。哇,真感人,王子牺牲了自己,救出了公主……”

眼泪流到施美美脸上的刀痕里,疼,更疼的是她的心。

这时,卧室的门咣当当地响了几声,没了声音。韩非抬起头,望着那道门:“真是一只忠心的猫。”

施美美尖叫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快点儿杀了我吧!”她大叫着,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她希望他杀了自己赶快逃走——在妈妈受到牵连之前。

韩非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我本来不想杀你,可你不该说我们有夫妻相。你知道吗?我憎恨所有和我长得像的人,因为那些人的存在,才令我变成一个永远不能出头的没特点的演员。最像我的人,只能是我自己,所有和我相象的人,都得死!”他说着,鄙夷地笑望着她:“你和那个胖子还真是登对,连刀划上去的质感,都那么相同。”

“哪个……哪个胖子?”施美美虚弱地问。

“和我眉毛很像的那个。”韩非狞笑着:“我本来还发愁怎样找到他然后杀死他,不想他昨夜却自己送上门来。你知道吧,他拿着一张十几年前的报纸,偷偷潜入到我家里却翻找我年轻时的照片,为的是确定我就是报纸上通缉令上那个纵火犯。你猜?他最后有没有找到?”

施美美咬着嘴唇,不说话。

韩非将嘴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他找到了,甚至确定我就是那个纵火犯,可惜,他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啧啧!”韩非兔死狐悲:“真是痴情,到死还说要保护你呢!”

说罢,他微笑着,在她的胸部刺上致命的一刀……

11.

和平时不一样,施阅帆那个下午虽然依旧睡得昏昏沉沉、依旧梦到了那个舞台,但并没有梦到火灾。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美,被施了巫术的睡美人躺在城堡的花床上,外面的王子和邪恶的女巫拼命搏斗,就像剧本里写的那样,勇敢的王子战胜了女巫,踏着坚定的步伐走上城堡,俯下身,给了睡美人一个深情的吻。

睡美人缓缓睁开眼睛,却愣住了,因为王子不是原来那个英俊的王子,而是穿着邋遢校服的刘宁。她惊呼道:“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施阅帆从梦挣扎着醒来,摸摸昏沉沉的头,看看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哇,真感人,王子牺牲了自己,救出了公主。”这声音里还夹杂着女儿痛苦的**。

施阅帆惊慌地爬下床,头依旧昏沉沉的,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努力爬到门边,挣扎着想打开门,该死的,门被歹徒反锁了。

她想尖叫,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最后,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爬到床边,摸索着找到手机,打了110。

警察在那条九转回肠的小巷里抓住了韩非,救护车载着奄奄一息的施美美冲向医院,似乎一切都来得及,除了胖胖的、邋遢的、丑陋的刘宁。

施美美躺在医院里翻旧报纸,其中一张报纸里有刘宁的黑白照片,他从报纸上傻乎乎地看着她,眉毛很像韩非。报纸上说,刘宁是变态杀手的最后一个受害人,他遇害的日子,是施美美遇害的前一天。

后来,当妈妈讲起那天的梦时,施美美哭得一塌糊涂,她莫名想起了刘宁的话。

刘宁说:“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会保护你,用我的方式,保护你!”

他做到了,用他自己的方式。

痊愈后的施美美瘦了二十几斤,变成了窈窕淑女,但她依旧很丑,因了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但她并不介意,甚至拒绝了妈妈要带她做整形手术的建议。

她要留着它,那是她的无知和罪孽,是她必须背负一生一世的枷锁。她没有跟妈妈提起安眠药的事,妈妈的生命里有太多的疼痛,那些痛已经令她不堪重负。施美美想,在妈妈的心里,那些华美的宫廷风格的寿衣,一定是她想念爸爸的方式吧?在妈妈心里,每个午后穿上礼服午睡的习惯,一定是在等爸爸在梦里和她演完那未结束的剧目吧?

12.

施美美喜欢上收集旧报纸,她收集的第一套报纸里,全部是刘宁,傻傻的、黑白的刘宁。

后来有一天,她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了刘宁的妈妈——一个肥胖又憔悴的女人。她久久地凝望着施美美,然后怯怯地问:“你是施美美吗?”

施美美默默地点点头。于是刘妈妈颤悠悠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我的儿子生前,曾深深地爱过你。”

施美美接过日记,翻开。扉页上写着:“无论历经多少年,王子的真爱之吻,一定会破除恶毒的诅咒,吻醒沉睡的公主。”

那一刻,施美美泪流满面,她坚信,那天的危急时刻,他凭着最真的爱,闯入妈妈的梦,然后,吻醒了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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