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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 笑魇

  

【五】

自从我与安宁在实验室里说话后,我的心情一直就不能平静,腹痛也时常地发作,吃了药也无济于事。那种疼痛就像有棱角分明的石子在我的内脏里硌着,我甚至怀疑如果此刻打开我的肚子,心肝脾肺上是不是都是大片的淤青和血迹。

喝了许多的热水,烫热的感觉让疼痛有了些许的缓和,趁着肚子不痛,我得早点上床睡觉,睡着了就能好了。

在梦里,我回到了幼儿园的时代。

我们这些小孩,穿着白色的衬衫,红色的纱裙,脸上都被腮红拍打得红扑扑,一个老师在弹钢琴,指导我们大合唱,这是六一儿童节班级里要出的节目。

音乐很快乐,我张着嘴努力地跟唱,音乐突然戛然而止,只剩下我没有来得及收回的尾音。

“苍郁郁,你就不能笑一点吗?板着脸有个唱歌的样子吗?”老师严厉地点名批评我,“笑一笑给我看,活泼一点儿!”

我很紧张,我笑不出来……

后来我就是远远地站在教室的一角,看着大家合唱,他们的笑容像疯长的藤萝一样,越笑越张狂,渐渐的扭曲变形,把角落里这个披着阴影的我缠得近乎窒息……

不要……不要……

我仿佛听见了几个老师悄声的耳语,“这个小孩很怪,从来都不会笑。”

我知道我在睡觉,可是无论怎样用力我也睁不开眼睛,好像有人进来了,我努力看,努力看,是欧甜甜的脸,她瞪着眼睛,用指尖划着我的嘴角,幽幽地说:“你是怪物,你是怪物,怪物……”

我迷糊着挣扎,好像又听见啦妈妈的哭声,她脸上的泪水流成了河,把我淹得湿浸浸的,好冷,好冷……

突然,手机的铃声响了,我惊醒,才发觉自己已经汗水淋漓,腹痛仍然像幽魂一样存在着,我用尽力气拿过手机,按下通话键,里面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寝室吗?我是安宁。”

“我,我肚子疼……”我费力地说出这句话,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无感,无梦,无意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居然是在家里。

妈妈就在我身边,她越发地瘦了,薄而白的皮肤下,骨头的棱角隐隐而现。

“怎么不吃药呢?”妈妈轻声责备。

“我吃了呀,可是没有用。”我抬头看看架子上的点滴瓶,此时腹痛已经好了许多。

“到底还是有了抗药性,明天我去给你换一种。”

“妈,我得的是什么病?”

“到底还是先天不足,只能慢慢调理。”妈妈长叹了一口气,便起身离开,继续她自己的事情了。

关于我的病,妈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更详细的事情。我自己查过许多的书,网上的资料,甚至悄悄的去过医院检查,都没有查出什么一致的结果。而问起妈妈,她永远是一脸的无奈和忧伤。我只知道爸爸就是在妈妈怀孕的时候有的外遇,而在愤怒和伤痛的血液中孕育的我就会是这样的命运吧。

命运夺走了我的笑容,又恩赐了我这不治的疾病,如果要妈妈来承担这些责任,我觉得不公。

“今天送你回来的是一个男孩。”妈妈突然说道。

“哦?哦。”我猜到,是安宁。

“你们在谈恋爱吗?”

“没有,嗯,还没有。”我心底突然划出一道温柔的笑。

“男孩子啊,要看清楚。”妈妈继续低头画她的面具。

“嗯。”我点点头,冰冷的药液似乎也化作暖流,在我的周身循环开来了。

【六】

这天,在上公共课之前我本来是化了妆。我想我真的是对安宁动心了。从小到大以来,我没有过朋友,除了妈妈,也没有人和我亲近过。因为我不会笑,对别人而言我就没有高兴,没有感恩,没有赞同,甚至没有嘲讽,对了还有,从小就不会笑的人,其实也不太懂得表达其他的情感。所以在其他人看来,即便是他们知道我生理上有缺陷,也会认为我是一个冰冷的石头人,他们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对我总是会由最初的同情,而变做厌恶和恐惧,比如原本对我还算热情的欧甜甜。

这些我都习惯了,可是这次我好想改变一下。对着镜子,我细细地描画着自己眉眼,涂抹着有些苍白的嘴唇,我甚至特意轻轻地上挑了自己的唇线,希望它的笑宛如初开的杜鹃般明媚。化完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美,但是很呆板,就像妈妈每天描画的面具,非要在一张冰冷的硬壳上描绘出如花的表情。于是,我擦掉了化了很久的妆容。

是的,我还在坚持,如果安宁爱我,他要爱我的一切,尽管我疾病缠身,尽管我宛如雕塑。

“喂,等等!”下课的时候安宁叫住了我。他穿着一件冰蓝色的运动衫,看起来清爽而阳光。“你好些了吗?那天可吓坏我了,你苍白苍白的,知觉都没有了。”安宁眉间微蹙,看得出是由衷的关心。

“没什么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哦……你当时那个样子,我只好打电话给导办问的,你不会介意吧……”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倒让我心底里发笑。多可爱的男孩,从未有人如此关切过我。我摇摇头,转身要离开。

“哎,我想送你个礼物。”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大有深意地看着我,然后便回身离开了。

礼物,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而且是这样一个优秀帅气的男孩子相赠,我心中欣喜,回到寝室立刻拆开来看。

是一盒BENEFIT的玫瑰护唇膏,盒子里附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苍白不是属于女孩子的颜色,我要送给你的是笑靥如花的明媚。”

圆盒里的唇膏浓而红艳,玫瑰的芬芳似毒雾一般充斥了我的整个胸膛,盒盖上那个金发红唇的女子脸上尽是嘲笑。

“给你,再不要送我这个。”我把盒子丢给了正在自习室的安宁,自习室同学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安宁不知所以然和我冷漠如冰的面孔上。

安宁追随我出来,挡住我的去路,没有等他开口,我便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不会笑。”

他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捏着护唇膏的手不知何处安放才好,完全不像他平时从容的模样。

“我是说我有生理缺陷,我的脸上没有能够提供笑容的神经!不要枉费心思让我报以你如花的笑容以支付爱情,我没有,我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激动。从前,别人的冷嘲热讽,窃窃私谈甚至恶言恶语我都可以隐忍,可是面对安宁,我却如蓄势的山洪爆发开来。“难道我不会笑我就没有感情吗?上天收走了我的笑容是我的罪恶吗?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待我,我宁愿我有一张庸俗丑陋黝黑的脸,我只想做一个正常人啊!”此时的我已经泪眼婆娑不能自已。

安宁的手臂慢慢地将我的肩膀环住,抱紧:“对不起,对不起,你放心,就算世界的一切都对你不再眷顾,你也是我心里唯一的天使。”

唯一,我闭上双眼,紧紧地抱着我的唯一。

【七】

和安宁在一起之后我的生活改变了许多。独来独往,一个人去食堂吃冰冷无味的早餐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安宁是个很体贴的人,知道我的肠胃不好,便每天早上亲手做好粥,小笼包,装在保温饭盒里,热腾腾地给我送来。据说因为给我做饭,他时不时地还会被刻薄的房东埋怨,不过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安宁带给我的只有安心和快乐。

安宁的朋友有很多,成了他的女朋友,我的身边自然也热闹起来。他们对我都很热情,然而我还是察觉得到他们对安宁找了这样一个缺憾女友的微词,也嗅得出一些女孩欲盖弥彰的醋味。可是原本我也不太计较别人对我的看法。安宁的出现让我阴霾的生活一点点的透入了光亮,我很珍惜,只要他在乎我。别的一切都无所谓。

让我比较诧异的是欧甜甜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翻转。安宁不在的时候,她居然也会主动的陪我,住寝室的次数也比原来多了许多。我猜想,她还是没有死了接近安宁的心,想通过我来博得安宁的好感吧。如果她想做我的朋友,我不会拒绝,不过如果要对安宁动了心思,那她也是白费心机。

恋爱了,自然不会瞒着妈妈的。当我不好意思地把这件事告诉妈妈的时候,她舒心地笑着,“女儿长大了。只要他爱你,我不会干涉什么。”

她一手抚摸着我的脸,另一手拿着一张她刚画好的面具,白色的底壳,黑亮的眼线,悠长的眉梢,“我画的面具都像我的女儿一般美。”

看着面具上娇俏的唇线,我不禁黯然,“妈妈……”

“都是我不好……”妈妈一直觉得我的缺陷是归咎于她,自从她不能再动手术之后,她便常常这样画着面具打发着时间。她画的每一个面具都有着娇艳的笑容,我甚至感觉得到,当画笔在这面具上游走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沉痛的负罪感和虔诚的祈祷,其实她多希望,可以真正地把笑容画在我的脸上。

我伏在她的膝盖上:“妈,别想太多了,你给我的一切我都感激,毫无怨言。”

妈妈把手放在我的头上,长长地叹息。

【八】

近来安宁很是忙碌,只要是一闲下来就要去图书馆自习。想来是因为英语要考级了,忙着学习。不过陪他一起上自习的时候却也不见他和别人一样的做题,常常拿了读书卡一去阅览室便是很久很久,我打趣他是不是忙着要考雅思托福GRE,抛开我跑去国外远走高飞。他依旧好脾气地对我笑:“再忙都是为了你啊!不过,想来出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没头没脑的话让我费解了很久,不过我相信,安宁才不会离开我。

但是后来安宁的举动就让我担心了,朋友叫他去打球他再不像从前那样兴冲冲地上场,反而经常背着我往校医院跑去。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可是无论我怎样问他却只是以感冒,坏肚子这种小毛病来搪塞我。我耍了几次脾气,让他跟我去医院检查,可是他宁愿我几天生气不理他,也不告诉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里越来越不安,除了妈妈,安宁是我唯一的依靠。他坚决不能出任何事情,既然他不肯说,我也只能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这天我们照旧去图书馆上自习,安宁拿了图书卡离开后,我便也悄悄地跟着他去了阅览室。

偏偏这天图书馆的电梯坏了,只能走楼梯,我小心地与安宁相距一个楼层的距离,尽量不让他发现。楼道里灯光暗,但是安宁的脚步声我是熟悉的,跟着这脚步声一直走到八楼的时候,脚步声停了。另一个熟悉的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款款而来……

安宁回来的时候,我正若无其事地翻书。他把椅子凑到我身边来,“到点了,咱们去吃饭吧!”

我冷冷地看他许久,“是的,到时候了,我们分手吧!”

安宁不相信地看着我:“郁郁,你说什么呢?”

“我说,分手。”

【九】

我真不愿回忆,那天自己是怎样走回家的。那种恐惧,无助和寒冷就像梅杜拉发上的毒蛇缠着我,舔舐着我,张着长满尖利牙齿的嘴告诉我一个血腥绝望的真相。夜色铺张,渐渐湮灭了最后一丝血一样的夕光,斑驳的树影落在去往我家别墅的那条路上,让我不禁想起很小很小时听说的流言:爸爸和那个女人就是死在这样一个傍晚,倒翻的车翻滚出绝望的浓烟和未息的余火,里面两个不能瞑目的尸体血流蜿蜒,染红了一大片的路面,那夜过后,再见不到第二天的阳光。

不知道我,还能有几次明日的阳光。

回到家里,妈妈仍旧在画着她的面具,我慢慢的走过去,拿下她的笔:“妈,我得的是什么病,我吃的是什么药,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开心的笑。”从小我就知道这些问题是妈妈不可触碰的伤,可是此刻我却失去理智一般任性地持着这软刃划向妈妈的心。

妈妈握着我的手,脸上是不能掩饰的心痛,“都怪我……”

“原本是不该有这些痛苦的,”她重新拿起画笔,冷静的画着面具,但我知道她的心里是烈火烧灼一般的疼痛,“我一直以为你爸爸是多么体贴多么爱我的男人啊,那些年的情爱与时光就仿佛是一夜美梦。他给我最好的生活,许我最好的未来,就在我怀着你的时候,他曾设想了无数我们一家幸福温馨的画面。直到你七个月的时候,那个女人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你爸爸的加班,应酬,都是在她温柔乡中,她细数你爸爸对我的种种不满,她炫耀他们之间的幸福默契,在我的哭叫与怒骂中她一字一顿地给了我一个建议:离婚。我当时受了很严重的刺激,腹痛到不行,被家里的保姆送到医院,大夫说你的情况很不好,建议我放弃你,可是我却固执的一定要把你生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妈妈真的忘记了考虑,把一个不健康的生命带到这世界上来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妈,现在我活不长了,我快死了对吗?”我眉间生疼,亦如心头。

“别胡说!”妈妈如同被电流贯穿一般激动,她转身上楼,回头又对我说道:“也不要听别人胡说。”

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我看到我的面孔异常的悲伤,或许这是我能出现的最复杂的表情了。不是为了自己活不长久,而是为了我与安宁擦肩而过的缘分,我爱他,所以不能连累他。放弃的时候是那样的决绝,可是当自己真的做到了之后,为何是那么痛,那么恨?

我拿出听课用的录音笔,对着它咯咯咯地笑,然后细细地听,这就是我的笑声,虽然没有笑容,却有声音;虽然有了声音,却不是真正的笑。我一遍一遍听着,在寂静的卧室里,轻飘而没有情绪的笑声,让我越听心越冷。

半个月后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才听寝室阿姨说了欧甜甜那晚的情况。她疯狂地撕扯了我的被褥,砸开了我的柜锁,把我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贴近耳朵的脸颊被她自己抓得血迹斑斑,披头散发的她几行泪几行血,样子恐怖异常。后来干脆就跪在我的床边不停求不停求我原谅她,弄得寝室阿姨和赶来的校警手忙脚乱,拉扯了好一阵才将她送进校医院,打了镇定剂。

她,疯了。

【十】

我不恨她对我厌恶至极处处刻薄,

我不恨她对我假情假意冒充好友,

我不恨她对安宁痴心不死死缠烂打,

但是,我恨她挖出了一个真相,

连安于现状的机会都不给我,让我在残酷的现实中斩断情丝,细数备受煎熬,苟延残喘的日子。

那天我跟安宁到了图书馆的楼上,看见了打扮得妖冶迷人的欧甜甜挡住了安宁的去路。原来,那天我治腹痛的药物失效不是因为抗药性,而是欧甜甜换了我的药,然后设法查证了我的病。当然,她跟安宁不会这样说,她装作是我的闺蜜好友一样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她对安宁说我一直隐瞒着安宁是因为我有着一种不治之症,最多只能活到二十五岁。她一副好心的样子提醒安宁,如果跟我在一起,以后会因为我的病体而倍受连累,也会断送他真挚的爱。

难怪那些日子安宁总是魂不守舍地查阅资料,寻访校医而又不愿意让我知道。看来他们之间的私聊已经不是这一次了。

然而,让我难过的是,当欧甜甜说到我的病时,我在安宁的脸上看到了无奈和对未来的忧虑……

他想要的是一个健康的女孩,

他期待的是一个明艳活泼的女孩,

而我,不过是空有了一张美丽的外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与其如此,不如分开。

但是,我依旧不能停止怨恨这个使我们分开的导火索。于是,就在我回家休息的半个月中,有天,我趁着学校上课,寝室空无一人的时候,把我的录音笔,悄悄地塞进了欧甜甜的床缝里。

每到十二点,我那没有情绪的轻笑就会在她的睡梦中响起,即便是她醒来,也逃脱不掉这笑声的纠缠。她听得出那是我的声音,可是,我却并不在房间。

我只是想吓吓她,却不曾料想,她心虚至此,竟然疯狂。

【十一】

学校我呆不下去了,看着被欧甜甜闹得七零八落的寝室,我也是心有余悸。另外,我也不愿意碰到安宁,或许,他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了吧。

这天是周末,妈妈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有患者一定要她去做护理。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情况对我来说并不新鲜,在放假的时候我也是很少出门。然而,房子太大,人太少,如果是自己在家的话我宁愿守在卧室里,也不愿出去与空旷的大厅作伴。不知是不是独自一人在家的人们都会有所感受,当在一个大而空寂的环境里,你越仔细地聆听就越会有一个存在相伴你身边。可能是幻听,也可能是想象的产物,但是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的东西,我们也没有理由说它并不存在吧。

当我正预备打开窗帘让阳光进来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安宁的名字,我欣喜且迟疑。不想念安宁是不可能的,可是依然决心要分手,就不能有半点犹豫了吧。

电话挂断了一会儿之后又再次响了起来,仍然是安宁,我接起,“安宁。”

“郁郁,是你吗?我就在你家楼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安宁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上帝,他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我赶快穿好外套,下楼给他开门。

看见安宁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的决绝已经被思念和爱情冲垮。

“郁郁,不要生气我最近没有联系你。我一直在四处询问想办法让你好起来,你的病虽然罕见,可是终于还是有一个医院治愈过和你相似的病症,我们总要试一试,还有关于面部神经……”

“你别说了!”安宁迫不及待地一气说了好多话,却没有注意到我突然变色的脸,“你依旧想改变我是吗?我不健康,不会笑,这些都是你爱情中的你迫不及待要除去的阻碍对吗?”

“郁郁,你想得太多了,你本该和其他的女生一样健康快乐,如果你没有,我会尽全力给你!”安宁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按着我的肩有些急躁。

“本该,什么是本该,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我不会好起来,如果我永远是病怏怏的不会笑的怪物,如果我会连累你以后的生活,你可以保证你会毫不埋怨地爱我一生吗?”我知道我有些不可理喻,可是对于爱情,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则却就是牢不可破的。

安宁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着我。

我想他又犹豫了,正要发作,安宁却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还有人在家吗?”

【十二】

我被安宁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只有我一个人。”

接下来安宁盯着我说的另一句话更让我毛骨悚然了:“郁郁?她藏到哪儿了?”

“你……安宁,你怎么了。”他的样子像是着了魔,让我害怕。

他放开我,没有经过任何同意开始在我家的房间里寻找其什么来,我跟在他后面追问,他却并不睬我,直到在所有的房间一无所获后他便冲进了我家后面的一个小荒园。

那里原本是一个花园,听妈妈说以前爸爸在的时候打理得很整齐,他们常常在花香飘散的藤萝架下谈心纳凉。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也无心再打理,日子久了,荒草丛生,却只是一些昆虫野猫老鼠的乐园了。

“安宁,去那里做什么,没有人住的,就是一片荒园。”我跟在安宁的后面,拨开杂草,一直走到园子的角落里,安宁站了下来。

而我也不再追问,因为我确确实实地听到了一个细细的声音,像哭,像笑,又像不知所云的自言自语。

我们四下寻找,终于在脚下的一片干草堆的下面看到了一个生锈的铁盖,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安宁打开铁盖,我随他走了下去,这里很阴冷,可是楼梯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有人常来清理一般,没有半丝蛛网尘埃。

“安宁,我有点怕,我们上去吧。”我抱住安宁的手臂,安宁却回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们继续往里走,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迎面扑来,前方仿佛有着昏暗的灯光,我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移过去,那细细地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啊……”没等我叫出声,安宁便捂住了我的嘴,我惊恐地睁大眼睛,眼前那昏暗灯光下的,是一个瘦瘦的身体,长长的凌乱的头发,我看到墙壁上投射出她的影子巨大而单薄,那她一定不是鬼。可是在这种地方,难道是?僵尸!

她缓缓地转过脸,我终于不能自已地大叫起来。

她脸上分明是一张嫣笑的面具,红色的唇线在这样的灯光下诡异非常。

而那面具,是妈妈的作品。

【十三】

看到我们,她竟然也无比恐惧的样子,她发出了像猫一样痛苦细小的声音,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你别怕,她一定是人。”安宁扶着我坐下,我很诧异他的淡定和无畏,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向那个身体靠近。

她不停地后退,发出惊恐地声音。安宁慢慢走过去,用着从前安慰我时候的那种温柔万分的语调,“别怕,别害怕。”

他走到了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把她脸上的面具揭开……

我此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形象,那是怎样一张脸啊,满面都是凹凸的肉疤,只能隐约地看到鼻孔和嘴的缝隙,唯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这张不能算脸的脸上尤为突出,惊恐地瞪着我们两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害怕得已经无法移动,可是安宁却又悲又痛的样子,定定地看着她。

就在我们两个都不知所措的时候,我们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凄厉的尖叫!

我应声回头,妈妈,晕倒在了我的身后。

【十四】

那些就是我经历过的故事。至于那些企图被遗忘的往事,被我通过妈妈疯了之后的言语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终于知道了一个我不敢相信,却又真的存在的残忍的事实。

爸爸有外遇的那一年,我只有一岁。在把房产与钱财都交付给了我妈妈之后,他决定与妈妈离婚,和那个女人远走高飞。或许他以为,物质可以交换来他所谓的爱情。可是妈妈的爱情却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放弃的。他们协议离婚不成,便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爸爸失手打翻了煮得滚热的咖啡壶,那一壶滚烫的咖啡正好浇在了我稚嫩的脸上。

我的脸没有了,爸爸却急于逃避责任,甚至离婚都不顾,便带上了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预备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就在他们出走的那天,一辆转弯的货车撞翻了他们的汽车,爸爸和他的情人都死于非命,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女婴,被交付给了生前唯一跟他们有关系的人——我的妈妈。

悲痛和绝望的妈妈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婴,她哭闹不止,她让妈妈想起了破坏她婚姻的第三者。她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孩子推到孤儿院自生自灭。可是,她当回头看到从小安静却失去了面孔的我时,她突然想起,我和这个女婴是姐妹,我们的基因,我们的皮肤也许有着相当好的契合性……

是的,我的脸,本该是我妹妹的脸。

所有的换脸手术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所以我失去了许多的表情,我有了内脏损伤的后遗症,我必须通过长期的护理和保养才能够让这张脸,在我身体的供养下新鲜起来。

而妈妈,却再不能动刀做手术,因为她会想起,亲手揭下了一张不懂事的女婴的面皮。

妹妹就被妈妈藏在了那个地窖中,因为愧疚她用尽全力为她治疗不让她生病不让她死去,却又因为害怕而不教她说话不让她懂事。这些年,妈妈唯一教妹妹的事情就是在她懂得伸出小手要食物的时候教会她戴上面具。

因为她不敢看这个孩子的脸,所以她画面具,她要赔偿她好多好多的假脸,却仍然不能救赎自己曾经的罪恶。我越长越美,她的愧疚便越来越深,也越来越不能面对一点点在长大的妹妹。这些年妈妈递给妹妹一张一张的面具,在她换面具的时候总是背过脸或者离开,就是这样逃避了十几年。

所以,她一看到我妹妹的脸之后,就疯了。

【十五】

安宁真的是个好人,尽管我们再也不能成为恋人了。

他常常来我这里帮我照顾妈妈和妹妹,妹妹很喜欢他,虽然她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可是她仿佛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孩子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因她而生。而我,不过是借着她的面孔,将安宁带到了她的身边。

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关于共振的实验,也许相爱真的是一种磁场。而与安宁共振的波,不在我的身上,却在我的脸上,他爱上了我的脸,爱上与这张脸相关的一切。或许就是这种能量,牵引着他,让他听到妹妹细微的叫声,带着他一直找到了妹妹吧。

五月的晨光,透过窗帘,落在安宁和妹妹的身上,落在喃喃自语的妈妈的身上,我伏在妈妈膝头,心中滋味复杂,爱情无罪,母爱无罪,可是,一些无罪的情感,却成了罪恶的源头。

原来,不是上帝没收了我的笑容,

原来,是我夺去了你的面孔,

一场笑魇已经过去。

但愿我们余下的时光,能不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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