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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章 般若泪 下

  

【第十一回】

照旧是纳福居的临窗雅间,窗外是浮香弥漫,窗内依然是两个人,点了一桌点心一壶香茶。

易春年自怀中掏出一本书册,往桌上一扔,“呐,和原版绝对一模一样的手抄本!”

泠江翁主神情激动且难掩悦色地拿起书册,却见她拿到手后直接就翻到最后面的几页,双目急速且入神地看起来。

易春年便自顾自的吃喝开来,时不时偷瞟她一眼,只觉她看得越发仔细认真越是往后面她的面色越发难看,沉得仿佛隆冬九月里的寒霜冰冻。他呵呵一乐,是啊,看着一本记录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一块生活的起居,那些独属他们的点滴过往是她此生偷也偷不来的回忆。她若能安之若素面色完好口中还道一句“可惜”或是“祝福”,那她泠江翁主可就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圣母了。

“果然是春满庭的徒弟,行事如此利落。”泠江翁主将书册合上,收在手里,并不打算还他的样子,同时举起桌上手边的紫金箸夹了块糕点往嘴里送去。

“客气客气。好说好说。”易春年咬着茶杯含糊不清地答。

“所以说呢,我师傅当年就是因为追查睿王被杀一案,然后深入虎穴遇到了这位逢春姑娘,然后没想到孤男寡女戏假情真居然玩出了爱的火花!再然后逢春姑娘死了,我师傅肯定是因为知道了皇家的秘密所以就被灭口了,但是又没灭掉,所以就一直追杀一直追杀,直到杀死他。最后终于成功的灭了口……是不是这样子的?”

他华丽丽的举着根筷子作指挥棒,东边挥到西边,南边指到北边,甚是欢腾的动作突然一僵,顺着桌子坐下来,不相信地看着此刻换了副绝情冰冷面目的泠江翁主。艰涩地问道:“为什么?”

泠江翁主抬眸,笑得几分漠然。她冷冷地拔出他手里一直挥舞不停的竹筷子,方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启唇道:“简单。因为一切都是本翁主的局。你不过是个棋子,被我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棋子。你一举一动,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不过是本翁主故意卖破绽给你。”

她举着竹筷子戳了戳他,开心地笑了。

“本来,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春满庭的背叛,这么多年,我一直不嫁,为的就是有一天他能悔了,知道回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只要他肯跟我说,他悔了!可是,”她大力一把捏住他的脸,眸子里的深深的恨意,她狠声道,“你的出现让我知道他死了!让我这辈子的希望没了!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梦就这么生生地碎了!呵呵,你觉得我老么?我告诉,美人迟暮,也终究是美人!你凭什么质疑我的美丽,就因为我为了你的师傅耗尽了我的青春吗?本来,我也不想杀你,要怪就怪那个贱女人!是她!是她害了你!念春,念春,我听到就想吐!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我爱他爱的那么深,我堂堂云澜翁主!跟他那么久的日子居然比不过一个村野丫头跟他的短短时日!凭什么他为了她弃我不顾?却到死了一辈子都要念着她?难道他的心是死的!除了念着那个贱人就没有别人了么?念春,你要怪就怪你师傅为你取的这个名,我没办法不杀你,因为我只要一想到这世界上有你这么人的存在,我的恨就源源不绝的涌出来,他们逼着我,迫着我,一个个要将我撕裂剁碎!我只有杀了你,我的心,才能安宁!”

“既然你都要死了,那我索性也就告诉你。这本册子里的记载的事情,相信你也知道,前面的大部分是那个贱女人所写,后面的一小部分是她死了之后,你师傅执笔记录的。不过,真正的结局不在这上面,而是在你师傅回京之后。呵呵,往事太久了,我也不想再回忆一遍。你只要知道,下令杀他的人,的确是我。就可以了。”

“你,你说什么?你说,下令杀春满庭的人,竟然是你!”易春年又惊又怒。

泠江翁主神情微微一怔,不解地看向眼前这个看似浮夸却一眼望不到底的少年,她有点心慌地下意识就去摸她的紫金箸,随即又夹了一块糕点往嘴里放去。

那明明濒死的易春年却宛如回光返照一般,精神大好地抖了抖身子,“看你现在的气色还不错,看来你是真的自信满满地觉得就单这花香就完全可以将春浮香的味道掩住,然后毒我于无形。而你呢,紫金箸上抹了解药,时不时夹个糕点含一下就一点事也不会有。泠江翁主你很是自恋啊!真是抱歉,让你白费了这么多功夫心机,我呢,一不是你要斩草除根眼不见为净的那个人。二也不是你这么小菜手段就能搞定的人。我之所以配合着你的计划给你了濒死的假象呢,无非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想怎样啊?没想到,居然除了杀我的理由,连你自己就是杀春满庭的幕后黑手这一段你也得意忘形的交代了……”他摆了摆根手指,似猫儿一样眯起眼眸,娇俏而懒洋洋地歪着脑袋,得意地笑在春风里。

“这算不算意外收获呢?”

是呵,出来了这么久,厮混了这么久,连他自己差点也要忘记了,其实这“易春年”是个假名,而他也不是什么春满庭的徒弟,她石锦瑟原就是个正儿八经规规矩矩的女儿家!

她石锦瑟,浮生谷的谷主,最难伺候最刁钻的大小姐石锦瑟。

当然了,真正的念春此人自然也是有的,便就是她在浮生谷下无意中救下的小爱人。

【第十二回】

泠江翁主眼里划过一丝狠毒,手起手落,掷茶碗在地!门被人“轰”地踢开,十几条黑衣暗卫不知道从哪里就冒了出来,落在泠江翁主身前迅速的环成个半圆自动将她护住。

对方十几个人,几十多只手,操着暗器就这么生猛地和她一个弱女子对阵在这小小的房间里。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她以为自己会想到她浮生谷地窖密室里那些珠宝钱财,她以为自己会想到大乖没人照料羽毛肮脏可怜的样子,她以为自己会想到那个倔强得非要推她出谷的少年跟自己成亲的样子,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也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只是洒了毒药粉出去,然后脱身走人,再不管那些人的死活。

可是,她脑子里只蹦出了一个人的脸!那个会温柔的对自己笑,却又会挣扎着奇特的眼神看自己,那个告诉自己“不惧灾怕,心安即可”还收留她去他的家里跟着她一起胡乱作为,那个放走了她的夜宵还板板地教训她不要因为自私而灾祸无辜的,琉璃兄啊……

忽地一阵清风刮来,鼻子里问到一股子浓浓的香味,像是一种很熟悉的花的味道。石锦瑟觉到腰间一紧,就被个人给抱了出来。

“嗯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么??”她激动地想。

遂即她下巴都掉下来地看着眼前这个头戴方巾小帽,一身粗布麻衣打扮的大英雄却居然是纳福居一直手脚麻利跑来跑去的店小二……

那小二哥笑吟吟地看着她,“原来你真的是个女的啊!我家老板娘说你是女的,我还不信,哪有长的这么痞气的姑娘家啊。”

石锦瑟黑沉着一张脸, “你,说什么?”

小二哥连忙识趣地摆手往后退,笑的几分心虚,“没有没有,我是说你和那俊俏小哥还是满般配的。”

石锦瑟低头红脸的功夫,只听的越来越远的声音却清楚的在耳边响起,“这个呢,算是报答他给我们炼出‘竹漪’酒的报酬吧。呵呵。挪铺子走人咯,小姑娘,有缘再见吧!”

她抬头去看,哪里有什么店小二,哪里有什么纳福居?哪里有什么泠江翁主和杀手?!她站在一个本该有一株茁壮的海棠花树的地方,前面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她一个人怔怔地站着,抬头看看艳阳高照的天空。恍惚间她却分明清楚的记得她刚刚还在一个逃不出生天的死局里……

【第十三回】

三十里浓浓醉花阴,藤萝缠枝,飞花穿叶,三十里连绵起伏尽是一派妖娆春色。一身粉桃绣金莲宫装,发髻是她及笄那年的样子,绿鬓堆绕,斜插了一只滴泪垂珠珠紫金簪。额上犹点着朵半开的红莲。伸手去抚发端,指腹触碰到的那滚圆的一点温润,蓦地心安。

眼前的盎然春意在思绪里翻转成十年前京城的丽水长街。

那一天是她及笄之日,亦是新皇登基满一月。皇表兄素来疼她,在她及笄的这一夜,设礼台于丽水长街,令京都百姓家家禁火,十里长街挂满各色绢制的灯,如天火流星。长街两旁侍立提花宫婢,更有宫奴捧炉焚香。

明月皎皎,繁星荧荧,却在那璀璨的十里长街锦灯熠熠中失去光辉。而她的心情却不是怎么明媚。因为七日前,她遗失了母亲留给她及笄用的那支滴泪垂珠紫金簪。整整七日,皇表兄翻遍整个云澜国也不能将那个偷了紫金簪的贼人找出来,没有紫金簪的及笄礼,不过是个形式。即使皇表兄弄此盛礼也弥补不了她内心的遗憾。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她漠然地任国巫取下发上的笄,看着他手里的那柄虽无比华贵却始终难入她心头的发钗冷冷无言。

“且慢。”上空响起一个清冽却温和好听的声音。

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哪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敢在这重要的仪式上喊停。

她亦是抬头去看,白衣胜雪,凌空踏月而来,手中所执的一柄明晃晃的发簪正是她魂牵梦萦的滴泪垂珠紫金簪。

他迎着徐徐晚风轻轻一笑。

“及笄乃是女儿家的大日子,此簪又是翁主心头至爱,若是因春满庭一时之兴累翁主终身抱憾,我可是会内疚一辈子的呢。”

说着,在众目愕然的睽睽之下一枚银色的亮片闪过空中,他足尖轻点之上,借这寸力凌空虚渡于她的身边,素衣飘飘,颜若圭璧,十里长街尽失色于他一人。

手动,簪至,垂珠迎风晃动。她觉的发上有了动静,伸手去摸,那一点滚圆的温润,令她的心,一刹那便满是欢喜。她不闪不避如痴如醉地望着他,而他亦春风拂面如笑靥如花的被她望着。

只那微微一笑很倾城的一眼,她便彻底倾倒了进去,一见倾心,倾彻心扉。

他便是临风公子,春满庭。

而她只看了那一眼,从此便心生沦陷,再难自拔。

得红颜知己若泠江,此生不枉。他曾经这么说过。她那时以为这便算作他的承诺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她记得很清楚,因为欢乐容易遗忘,可痛苦却总是深刻入骨。

睿王被刺,彩衣坊消息网通天盖地,案发之后很快就查明凶手一切,她知这是件请功的好事,便央了皇表兄与她一同设局。先是散播风声嫁祸于春满庭,继而由彩衣坊出面,保春满庭为皇室缉凶。而最后完美的结局应该是他功成归来,皇室为嘉其忠,赐婚于泠江翁主。

一切都算计的很好,彩衣坊那边日日的回复也说春满庭一切进展顺利。

只是到了最后一日,情况突然生了变,原本按计划该回京复命的春满庭并未归来。

那一天,她赤着足,只穿着件薄薄的贴身单衣,抱着膝盖坐在高高的宫阶上,看着太阳由东移至中,骄阳蒸干了她满心的期待,而及至西边满是如火的红霞时,她痴痴凝视宫门的视线一直都没有出现那个人。夜寒露重,她骂走了一拨又一拨的宫婢,打走了一群又一群的宫奴。而那个应该出现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她懦弱地抱紧自己,任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打湿了裙角。直到她的皇表兄亲自拎着盏宫灯前来寻她,她哭着闹着咬着,天子无奈只得一个手刀将她劈晕。而她醒来后方彻底知道,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皇表兄震怒,连下十二道金牌,终于召回了那个面容颓废已经不像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春满庭。

三言两句与他讲明厉害关系,皇室秘闻不可为外人道也。

他闻言,笑。“所以,便是怎样?”

本来说好她藏于屏风之后,一切尽听她皇表兄与他谈判周旋。却在听到他心无羁绊的这句话时,她冲了出来。

“只要你娶了我,你就是皇室中人,就不再是外人!你娶了我你不但可以活,还可以封爵封地,便是你要做武林盟主,也可得偿所愿!”她痴情至此,什么金枝玉叶,皇家颜面,在他面前,她甘愿化作一粒尘埃。

只是,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么淡,淡的好似一阵风,轻轻地就把她吹走了。

“承蒙翁主好意,春满庭感激于心,却敬谢不敏。我此生立誓,一生只爱一人,一生亦只娶一人。”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唇红齿白,一翕一合间夺她性命于无形。她一狠心,也罢,既然做不了你爱的人,那就留住你的心,她指着他的脑袋道:“要么你娶我!要么你就去死!你选一个吧!”

他说“宁死。亦不从。”

然后她看着他转身离去,而她却不敢让人拦他或是亲自去追。

皇表兄揽着她,满是疼惜地说:“算了,朕给你找个比他好一万倍的给你!”

她无力的摇了摇头,纵是好上一万倍又如何,到底也不是他啊。她眸子里的留恋化作决绝,她亲自下的令,诛毙春满庭者,倾国君之力,赏。

这等于是个空白皇榜,只要你做到了,条件封赏随便你要。

于是三江五湖出动了。

只为逼得他为穷途倦鸟,她等他归巢。

终于,她等到了,他的死讯。他竟是至死也不归。

【第十四回】

她仿佛用尽了余生的气力去回忆那深埋心底的曾经,现在她累了,再也没有气力去等了。终于,她这个活着的人,还是没有斗过那个死去的人。

她抬首,一直端若冰山的容颜瞬间老去,那素来高傲神圣的眸子里此刻满深深的疲倦,她的心,已经死了。因为他死了,所以什么也就再没有任何意义了。那么你,好端端的在这里躺着,又是凭什么呢?

“传我令下,把这个贱女人的坟墓给我掘了。我要将她鞭尸一千挫骨扬灰。”

“所谓入土为安,死者为大。泠江翁主你虽是金枝玉叶,可也不该如此冲动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袭湖蓝长裙靠着一棵树,那淡淡的眉眼,波澜不惊的面,正是彩衣坊的小薛坊主。

“泠江翁主,这么多年,即使当日春满庭有什么负了你,你心中的那点怨,也该放下了吧。”

“想不到你这么歹毒!还要掘人家坟墓!挫骨扬灰!真是难怪春满庭他不要你了!”赶来的是石锦瑟和薛琉璃。

泠江翁主莞尔一笑,有种惊心的艳。

“你们都来了啊。呵呵,薛蝉衣,我早就料到当年之事你只是假意顺从你家宫主,其实你一直都偏袒逢春那个贱人!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将当年的旧案掀查出来!逢春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啊!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念着她啊?为什么啊?”

那风越刮越大,吹的人睁不开眼,转瞬间天色即变。乌云黑压压的在头顶上越来越密,狂风呼啸着穿过叶的空隙发出尖锐如鬼哭的声音,泠江翁主惨白的一张脸在那昏黑的天色下衬的越发恐怖。

“我恨你们!是你们让我记起,是你们让我记起来他春满庭从来都不是不能爱我!他只是不爱!不爱!

天色越来越暗,大雨顷刻便至。

千般不甘的一颗心歇斯底里的叫喊着:“为什么!我到底是哪里不如她?她不过是个孽种!是个孽种啊!”

锦瑟再看向她的目光里便软了几分,心中一哀地看向身边的琉璃,“她好像也是个可怜人。”

小薛一直肃冷着的眉眼终是不忍再看她,轻轻转向了另一边。

天,终于降起了瓢泼大雨。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大,地上的流水从高向低,哗啦哗啦如排队的小浪一波一波的涌去另一头。醉花阴的土壤是微微的赤色,且松软不实,被这大水一冲一泡那些夹杂着泥土的雨水呈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暗红,如滚滚的血水四下涌流。

泠江翁主的发簪不知什么时候遗落在了哪里,雨打在她的乌发上,而那雨水仿佛含了莫名的魔力一般,将乌发顷刻间染成雪一般的白!她一双漆色眸子也已经微微变成炽目的红!头顶下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长,那般生命力旺盛的蓬勃顶上来。

泠江翁主显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变化,她狂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的森然的牙齿,怒睁着一双赤目狰狞道:“你们统统都去死吧!全都给春满庭陪葬!”她猛地双手一举,四下里立时露出数百个脑袋。

小薛眉头紧皱,她目有忧色地看向泠江翁主的顶上,那仍旧顽强向上的两个凸点,以及她那红眸,白发。

泠江翁主痴痴笑起来,鬼魅般地道:“呵呵,死了也要念着她,一生就只爱她一个是不是?好!我今天就将你逢春掘坟鞭尸!挫骨扬灰!我要看看,你们下一世如何相聚!如何再续今生!”

小薛心里的怀疑在泠江翁主唇角裂开笑得刺目,且露出了两个长白森然的尖牙一瞬间被证实!

“不好!她已经生化为般若!”小薛心惊,袖中放出两道湖蓝长纱护住锦瑟与琉璃。

情况陡然恶化得难以控制。

忽然,林子里传来一声叹息,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那声音轻轻唤了声“泠儿。”

【第十五回】

泠江翁主整个人顿时如石化般僵住,继而转过因为生化般若而狰狞丑陋般的脸。额上顶出两只牛的角,眼睛眦裂成兽的目,长长的獠牙,还有那血红有毒的目。

这一切可怕的变化,却在林子里那个白衣乌发,蒙黑纱于面的男子缓缓行出的一刹那,戛然而止。

泠江翁主额上的牛角慢慢的缩了回去,那长长的獠牙那渐渐的收成正常的模样。

“你,活着……”她认出了他,那辰星般的眸子她认得的!

她欢喜得哭了,赤着足便奔跑着过去,一头扎入他的怀里,贪恋地将脸摩挲在他的衣襟上。她如陷深梦里一般的轻声呢喃着。

“真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们说你死了!他们说你死了!”

她像是想起什么,自己又不信了去,迟疑着颤抖着一双手去摸他罩了黑纱的面庞,“你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他按住她欲掀开面纱的手,低声道“不要看。”

“我要看!”执拗地掀开。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全部都是疤痕!大小长短,深浅不一,颜色深浅的如刺青烙印,那些结了疤的索性就横亘在那里,好似一条条可恶的蚯蚓,弯曲蔓延,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可是,这曾经是一张令星月都失色的面容啊!

她被吓的愣住,踉跄着退了几步,哇地一声瘫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我不是故意要害你这个样子的!我真的不是要他们害你成这样的!我只是想你后悔,想你回头而已啊!你知道么?那天他们带回消息说击毙你当场。我不信,我死也不信,你是那样神一般的存在,你怎么会死!普天之下有谁能够取你性命!我不信啊!他们那样卑贱的人,一定是用了极其卑贱的手法!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她絮絮叨叨很多,春满庭任由她抚上面上那一道道大小不一的疤痕,一时静默无语。他弯下腰,从那滂沱的雨水里轻轻将她长发挽起,神情现了无比的温柔,轻柔小心地擦去发上的暗红色泥水,露出如雪的白色。他手中不知何时捡回了那根紫金发簪,如当时旧年一般,为她悉心簪在发上。

“逢春,是你的表姐啊。”他的手扶上她的发,

惊雷在耳边炸响,原本宁静的心再度起了汹涌的波涛。她的声音如被灼热的岩浆滚烫过,嘶哑且浑浊,吼叫着:“不!她不是!她是孽种!是贱人!我是云澜国身份尊贵的泠江翁主,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额顶刹那间平静不在,额上蠢蠢欲动终于再度破出两只尖尖的犄角,越长越长,而她原本白皙滑嫩的皮肤如今却变成微微泛青的皮肤。

“春满庭!你速让开!她执念太深已然生化为般若!她不是那个泠江翁主了!”小薛在后面既急且惊,身后是一脸呆滞的琉璃和锦瑟,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惧佈的一幕,这般生生上演。

埋伏在四下的将士也被吓得仿若雷击,一时慌乱不知是谁先射出了箭,而后便是如火流星般破雨而来纷纷如密的飞箭。

一只火箭倏地插入泠江翁主青色的皮肤,她凄厉一声尖叫,臂上顿时灼起一道青烟。

春满庭一手挡箭,遂立时护住了泠江。

满天火雨,世界飞转。他眼神里含了她不懂却的温柔,耳边轻声呢喃的是她熟悉的声音。

“泠儿,在我心里,即使不爱,可你始终都是及笄那年有点娇纵却无暇可爱的小姑娘。放弃仇恨,一个人,幸福。”

“不——”撕心裂肺,却又回复成清脆尖锐的一声女声。

天地间突然静了。雨声消失在耳边,她仿佛看见自己追着一道晨光迈过一泓清泉,而他始终玉面含笑,将自己宠溺的看着。一如兄长,对妹妹那般。疼爱。

青色的皮肤如蛇蜕一般剥落,额顶的犄角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发如雪,澄澈的眸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红唇鲜嫩如三月桃花的花瓣。她嘤嘤咛咛,却决绝如初。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从来都知道,盛夏那个夜晚,你手执紫金簪向我走来的那一刹那,我此生的幸福就只能你来给。你不肯给,又要我如何幸福?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

她抱着他如坠叶般的身子,泪流不止。

“你若死,我必掘她棺木,连着你的尸体一起挫骨扬灰!”她哀求着他说,“你活着,我可以厚葬她!回复她公主正名!我以后也不会再打扰你!好不好?春满庭,我求求你,你不要死?”

“傻丫头。我一直都坚信,即使仇恨一时蒙蔽了你的眼睛,可你始终都会再重新看见美好。因为你一直就是那个美好的小姑娘。会笑,会闹。”

“我不美好!我一点也不美好!只要你敢死,我立刻把你们俩个挫骨扬灰!”

“好。这样,我与逢春可永生永世不作分离,厮守天下。”

【不是结局的尾声】

那一天的雨下的很大,把醉花阴的泥水染红,而流尽了那些诡异的红之后,却是雨后初晴的澄澈,美好得暖彻人心。

薛琉璃始终紧紧执着锦瑟的手,一丝也不曾松过。便是念春坐着那只叫大乖的鹏鸟呼啸而来发了疯般地扑向他师傅冰冷的尸体,薛琉璃也始终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他怕他一松手,他就会如泠江翁主一样抱憾终生。他已然打定主意,爱了便是爱了,便就是神魔共愤的爱他也认了。

“哎呀呀,老板娘!咱们来晚了。”纳福居的店小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懊恼地从泠江翁主身边捡起一片青蜕,沮丧的一张脸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一直未曾露面的老板娘真人,却是个艳若骄阳的大姑娘,她笑盈盈地自泠江翁主脸上一抹,两滴晶莹透彻,从靛青渐变色至淡绿至透明的珠子正挂在她细若青葱的指上。

一点微光晃在那滴泪珠的末端,令人心醉软若水。

她笑眯眯地睨了眼店小二,“傻二,你哪知道这般若泪的金贵。女子蒙怨生化为般若,又有几个能彻底放下心中执念呢?真得能够脱怨而出,方有此泪,你说是不是无价之宝呢?”

小薛心下终于轻轻的松了口气,她慢慢地扶着身边的树干坐下,却听得一句“如此结局,你可满意?”

回眸,一身银色袭风,如琢如磨的面容,唇畔噙着一丝似笑非笑,他的肩上立着一只白色刷夜光粉的鸽子,足上绑了个金色的小竹子,正转着双豆豆眼“咕咕”地叫着。

身后是满天的霞光,他自那抹逆光里与她伸出手。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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