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悬疑灵异 微恐悬疑小故事合集

6—12 茶缸里的女孩

  

6.

若不是陆太太塞给我一叠厚厚的人民币,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那个茶缸的,触怒朱老师事小,万一不小心惹鬼上身,才是大事。

我特意选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脖子上挂上佛像,手腕套上佛珠,趁着朱老师在地下室忙碌时,心惊胆战地走到屋角那个阴暗的角落,那个茶缸始终放在那里,从未被移动过。

我深深吸了一口,微微探过身子,只见茶缸里装满了清澈的、淡黄色的液体,如花生油一般。液体的顶端,漂浮着一枚棒球大小的棕色圆球。那圆球表面皱巴巴的,看不出质地,倒是像极了我在某部恐怖电影里看过的干枯的婴儿头。

我鼓足勇气,蹲下来正准备看个究竟,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耳边隐约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姐姐,给点儿吧,你真是个好心人。”

我“哇”地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只听身后传来朱老师的怒斥:“小宋你干嘛?!”

转身,只见朱老师站在门口,门外的凉风嗖嗖地吹进来,我身上顿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大步走过来,将我扯到一边,然后又不放心地看了看茶缸,说道:“我不是早就叮嘱过你吗?你只负责做饭,房间里的东西不要乱动,否则会坏了我的风水的!”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检测了茶缸的位置,又从兜里摸出一本破书,仔细翻看着对照了一番,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他恶狠狠地瞪着我,连拉带扯将我推到门外,又转身回房胡乱拿了一些钱扔给我,冷冷地说:“你以后不用来了。”

即便他不辞退我,我以后也不会来了,给再多的钱,我也不干了!

我心神不宁逃命一般跑出7号别墅,却不小心将迎面而来的女人撞倒在地。女人穿着宽大的高领风衣,遮住半边脸的墨镜被撞在地上,露出明艳白皙的脸。

我盯着她,捂着嘴低呼道:“哎?你是……”

那女人迅速带回墨镜,说:“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奇怪,我还没说出她是谁,她怎么就知道我认错人了?说实话我只是觉得她十分脸熟,在哪里见过?是谁来着?该死的,不想了!

7.

我始终无法记起那个女人是谁,也无暇细想。自打从朱老师家出来后,我就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我害怕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天桥上的女孩就会阴森森地从黑暗里钻出来。她如不倒翁一般蹲在一个破旧的木板上,用残缺的手臂夹着白色的茶缸,左右摇晃着身子蹭到我身边,可怜兮兮地说:“姐姐,给点儿吧。”

梦里的我一路狂奔,可她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重复着相同的话。绝望的我翻出身上所有的钢镚儿抛进茶缸里。只听“噗通”一声,茶缸里溅出几滴淡黄色的液体,泡在液体里的小球不紧不慢地晃动着,圆球的另一面翻转过来,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小脸上的嘴慢慢咧开,说:“姐姐你真是好心人。”

不,我不是好人心,不是!

我总是不声不响地醒来,醒来的那一刻异常清醒,就仿若从未睡着过,仿若那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幕并不是梦。

在那几天,我不但恐惧睡觉,也开始害怕一切白色的杯具和类似茶缸的器皿,甚至就连滴水的声音,能听吓得我失声尖叫。

我不该不听朱老师的话,我不该在他的房子里大声尖叫,我一定是惊扰了那些小鬼,然后,被缠身了。

8.

几日不见,陆太太憔悴了许多。她从一大堆照片和资料中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几日不见,你憔悴了许多。”我惨然一笑,是了,憔悴的不只是她,还有我。自从接受了她的委托,我便感染了她的痛苦,跌入了无处诉说的苦痛的里。

“陆太太,很抱歉,我实在不能继续帮你了。你知道的,”我双手环胸,依旧忍不住瑟瑟发抖:“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已经被小鬼缠身,夜不能寐,我不敢再帮你了。况且,我已经被他赶了出来,即便想帮也无能为力了。”

陆太太微微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我这次叫你来,只是想让你帮我最后一次。”她说着将照片一张张铺在桌子上:“这几个人,你在他家里见到过吗?”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大风衣,大墨镜,有男有女,他们都曾是朱老师的客人。

陆太太继续说道:“其实我不止请了你,也请了私家侦探在外围调查他,而这些人,都是些小有名气却又半红不紫的明星,他们和都那姓朱的有某种联系。若他们只是请他看风水,何必这样偷偷摸摸?如此诡秘的约见,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混蛋养小鬼,然后将小鬼卖给他们,助他们走红!”

陆太太说着,抽出最下面一张照片,照片里正是我被朱老师赶出来那天,在门口和风衣女人相撞的一幕。

“小宋,”陆太太紧紧握住我的手:“你看,这张照片里,你不小心把她的眼镜撞掉了,好好想想,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只要找到她,就一定能弄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皱着眉头仔细回想:“眼熟,可偏就想不起来。”

陆太太提醒道:“她应该也是演艺圈的人,你想想你都看过什么电视节目?电影?电视剧?”

经过陆太太这么一提醒,我赫然想起:“是她!主持周末八点档综艺节目那个!”

9.

没想到,因为我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搭上了一条人命——那个女主持人死了。

原来,陆太太得知照片中女人的身份后,就开始请私家侦探转而调查她。那个私家侦探发现女主持确实从朱老师那里买小鬼为自己助运,但他并没有直接告诉陆太太,而是将这一爆料卖给了媒体。于是,不但这个女主持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关于一些港台艺人养小鬼帮助自己走红的八卦也被纷纷扬扬地炒了起来。

倘若只是炒炒八卦,或许不会牵扯到朱老师身上,可那女主持偏偏不堪舆论压力自杀了。出了人命,警方自然就会介入。他们在死者家里发现了一个斑驳的白茶缸,茶缸里装着剔透的尸油和一块头骨,头骨上还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紧接着,警方根据陆太太提供的线索,很快获得搜查令彻底清查了朱老师的别墅。当查到地下室时,警员中的女同志都忍不住尖叫着冲了出来,而警方也很快封锁了现场,因此我并没有亲眼目睹里面的秘密。后来听别墅里的保安说,整个地下室收拾十分干净,但气味很重。三具小孩的尸体穿着红衣服悬挂在屋顶,身上还捆绑着奇怪的绳索。孩子尸体的对面是一个电视机和DVD,里面循环播放着《喜羊羊和大灰狼》。除此以外,地下室还有一些造型奇怪的器具,大抵是提炼尸油制作养鬼道具用的。

朱老师被捕,但案件到底并未结束。从朱老师的供词里,警方得到了更为重大的线索——那些被害的孩子,都是从乞丐头目手里买来的、已经得病不能继续为他们赚钱的孩子,传说这样被人迫害至残、从未得到过的关爱的小孩,怨气最重,最适合用来养小鬼。于是警方顺藤摸瓜,又一举破获了一个专门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这个团伙的罪行简直令人发指,他们将拐卖来的小孩弄成残废,然后逼迫他们乞讨,变成他们的赚钱工具。

不久之后,有一个法制节目采访了待审中的朱老师,采访中,他说,自己培养小鬼的方法是源于一本从地摊上买的黄皮书;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本人竟是不信鬼神的——有人买就有人卖,他不过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发财的门路而已。

10.

通常情况下,真相大白之后,总会迎来明朗的晴空,所有人都会变得释然、轻松,然后像电视剧里大团圆的结局一样,留给观众一个幸福的背影。

然而我和陆太太却并没有获得圆满。

陆太太空忙一场。朱老师虽然真的是杀害小孩的凶手,但他从未动过她女儿一根毫毛,甚至他从未见过她的女儿。这意味着陆太太必须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杀害女儿的凶手早就死了,她的仇恨根本无处宣泄。

而我,也并未因为这个真相而获得解脱,那个天桥上的女孩依旧夜夜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她甚至变本加厉,出现在我生活的每个角落,哪怕是光天化日。

她和她的茶缸,深深镶嵌在我的灵魂深处。

电视上连续播了好几天的专题,各种专家都立场坚定地破除“养小鬼”这类封建迷信之说,朱老师在法庭上坦言声称,他只是利用这种方式赚钱,“养小鬼”不过是故弄玄虚,一切的一切,都告诉我“鬼”是不存在的,可我却日夜被小鬼纠缠,生不如死。

我不敢闭眼,一闭眼便看到她哀求的目光;我也不敢睁眼,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她——床头的布偶变成她皱巴巴地脸,茶几上的杯具似乎都印着残缺的“奖”字,就算在人潮涌动的人流里和某个陌生人不经意地目光交错时,都会看到那路人的脸变成她脏兮兮的脸蛋。

终于有一天,我彻底崩溃了。

导火索是一辆公交车,确切说是公交车上的投币机。人们鱼贯而入,硬币清脆地落进那个铁箱子里,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这声音令我抓狂。轮到我上车时,那个投币机突然变成了冲天辫女孩,她还是最初的样子,眼没有瞎,脸没被毁,四肢健全。她捧着斑驳的茶缸,微笑着望着我手中的硬币说:“姐姐,你真是个好心人!”

我尖叫着将硬币甩到马路上,然后抱着投币机又踢又打,如疯子一般扭打咒骂着这个冰冷的铁箱子。

当我被众人制服时,“铁箱子女孩”顶着冲天辫得意地笑着,那笑容令人咬牙切齿。

11.

陆太太倒算仗义,她是唯一到精神病院探望过我的人,事实上,我所有的诊疗费用,也都是她出的。

她说:“我和你的主治医生谈过,你其实没什么大问题。你之所以总是对那个女孩念念不忘,是因为你对她心存愧疚。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我轻轻闭上眼睛,我对她做过什么?

不,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就是恨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我恨自己,恨到咬牙切齿。

那一天,也就是在她成为瞎子的前一天,她紧紧拽着我的衣角,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一边低低地、急促地说:“姐姐,你救救我,他们明天就要挖掉我的眼睛了,因为那样能讨到更多的钱。”

我挣脱她的小手,加快了脚步,可她依旧紧追不舍:“姐姐,我知道你是好心人,你帮帮我,求求你!我是被拐卖来的,我想我爸爸妈妈,我想继续上学,我长大还想成为科学家……姐姐……”

我也想继续上学,我也有“成为科学家”一类的梦想,所以我不能自找麻烦。那一天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漠然地甩开她的手。我说过,我的同情心,只限于一枚硬币。

12.

陆太太将我从精神病院接了出来,依旧做她家的钟点工,仍然不做任何家务,而是帮她一起调查11号别墅的李小姐。

李小姐是一个富商的情妇,她早在一年前就奢盼着能为富商生个一男半女,然后母凭子贵,借势夺取正位,可惜她肚子一直不争气。据说李小姐每天都炖奇怪的肉汤补养,陆太太怀疑那些肉是小孩的内脏,而她女儿的就是被李小姐害死的。

陆太太越来越憔悴了。有一天,她凝望着墙壁上的照片,喃喃地说:“要是那一天我没有让她到门外罚站就好了,她只不过背错了一句唐诗而已。都是我的错……”

说完这句话,她马上警醒地大声说道:“不!都怪那个残忍的杀人凶手!他害死了我的宝贝!我要报仇,我必须报仇!”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陆太太其实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杀死女儿的凶手已经正法了,她知道朱老师不是凶手李小姐更不是。

亦如我,我自始至终都知道,那个曾经日夜纠缠着我的女孩,并不是鬼,而是我的心。

我们都一样,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无法面对、无从改变的过去,变成愈加无法面对的现在和将来。

我们总是这样。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