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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只能活一个

  

4

回帐篷的路上,莫兰修女一直保持沉默,咬着牙一言不发。我知道,刚才看到我送阿泰神父上路的一幕,实在是太令人震动了。不管他以前曾做过什么,我们都不想去探究,不管怎样,阿泰神父也拯救了旁人的性命。

阿泰神父的手枪下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地下室里有粮食与干净的饮用水。他因为得了疟疾,担心传染给伊廉村的村民,所以之前一直没出门把粮食和水送出去。

在帐篷中,我和莫兰简单向谢尔盖和邦苏丹他们叙述了阿泰神父的事情,当然,我们有选择性地叙述了他罹患疟疾并为村民留下水和粮食的事,还说,他不怕进不了天堂而自杀也不让他的病传染给村民,而忽略了其它。听到我们的叙述后,谢尔盖和邦苏丹为阿泰神父的死感到神伤不已。我本想提议为阿泰神父集体默哀三分钟,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忽然听到帐篷外传来了一片鼓噪之声。

我循声探身张望,见到远处的黑暗中有一条隐约的火龙,正由远及近向帐篷这边游来。我正诧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一位伊廉村的村民走了过来,告诉我们是临近村镇的人听到我们这里诊治疾病的消息后,连夜打着火把赶到伊廉村来了。

我们赶紧打消了默哀的念头,谢尔盖煮了一锅咖啡,强令我们喝下后,便等待着那群患者的到来。

十分钟后,那些患者赶到了我们的帐篷外,细细数了一下,竟有两百多人。

我们四人忙了一夜,总算安顿好他们之后,天已经快亮了,才发现正如阿泰神父所说的那样,我们带来的慢慢一船药品食品,居然用得一干二净,连一粒药一颗米都没有剩下了。看来我们只能立刻启程回N国,筹集更多的药品食品后再重返伊廉村。

我们也不能在伊廉村待太久,毕竟这里是疫区,我们已经用完了所有消毒药水,随时也有患病的危险。

可就在我们给患者们交待好医嘱,吩咐他们记得按疗程服药的时候,又有一群衣衫褴褛抬着数十具担架的灾民来到了我们的帐篷旁。带领他们的,亦是一位来自共济会的教友。此位教友指着担架,对莫兰修女说道:“我们不是来要粮食和药品的,是想请你们将这些得了疟疾的孩子送到可以接受治疗的医院去!这些孩子已经进入了重症状态,再不接受入院治疗,只怕过不了几天就会死的!”

而我也注意到,躺在担架上的都是一些不满十岁的病童,有男有女,身体不住打着摆子,显而易见正患着高热。

我们试着把担架抬上铁皮船,但即使卸去担架,让病童们侧身躺在冰冷的铁皮甲板上,我们也无法将所有病童都留在船上。无论我们如何安排,都始终有两位病童无法上船,甲板上实在是没有空位了。

站在甲板上一脸愁容的莫兰修女望了我和其他两位医师一眼后,突然朗声说道:“驾船的成人,毕竟一天一夜没睡觉了,但轮流掌舵,间隙着休息,只需两人即可。谢尔盖,你与我下船去,留在伊廉村,把甲板的位置让给病童!”

我吃了一惊,立刻明白了莫兰修女的想法,她想效法阿泰神父,即便冒着被传染疟疾的危险,也要把生的希望留给病童们。

可是为什么她选中了谢尔盖一起留下呢?虽然谢尔盖也是毫无怨言一脸凛然地下了船,但我还是与邦苏丹同时举手说道:“莫兰修女,让我留下!”

莫兰修女见到我们都如此舍身为义,不禁微微一笑,说:“让你们俩回N国去,是有道理的。因为你们俩最瘦,占据甲板的位置最少。而且下次再到伊廉村的时候,至少装载相同吃水位状况的药品食品时,可以多装一点儿。”

她与胖子谢尔盖同时笑了起来。

5

托莫兰修女的福,我与邦苏丹驾驶一天一夜铁皮船后,抵达N国首府,终于将一船病童送入了当地共济会援建的医院中。医院的教友向我们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救治这些病童们。

我和邦苏丹已经累得浑身无力了,办完交接手续,便躺在医院的长椅上一睡不起。等我们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了,而共济会的教友兄弟们也连夜替我们筹集好了另一船食品与急救药品。

但教友们也向我们坦承,治疗疟疾的药物实在是太过于紧缺,此次替我们筹集药品,几乎调尽了共济会仓库中的所有青蒿药水与强力霉素。下次再想搞到同类药品的可能性,并不是那么高了。

我俩惦记着身处疫区的莫兰修女与谢尔盖,于是签完单据后,便立即马不停蹄启动铁皮船上的马达,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向伊廉村驶去。

又是难熬的一天一夜,我与邦苏丹总算有惊无险重新回到了伊廉村。戴着口罩的村民们都站在岸边等候着我们的到来,我也看到了等候在岸边的谢尔盖,却并未见到莫兰修女的身影。我向上船搬运药品的村民询问,村民却肃然不语,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立刻拽着邦苏丹跳下船,冲到谢尔盖身边,询问莫兰修女的情况。

谢尔盖蠕了蠕嘴唇,然后说出了一句令我难以置信的话:“昨天夜里,莫兰修女不幸去世了。她半夜擦拭那把共济会赠送的左轮手枪时,不小心枪走火了,子弹恰好射入了她的头部……”

怎么会这样?我大声叫道:“不可能!你在开玩笑吧?”

但村民们随即向我们证实了谢尔盖的说法。

那位被缆绳割断了手指的村民告诉我,昨天夜里,他与谢尔盖忙着在帐篷外的空地上为村民们熬米粥,而莫兰修女独自一人待在帐篷里整理诊疗记录。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他与谢尔盖突然听到帐篷内传来了一声枪响。

断了手指的村民与谢尔盖同时冲入了帐篷,只见莫兰修女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太阳穴处赫然有个血洞,鲜血正汩汩涌出,一柄左轮手枪就搁在修女的尸体旁。

“如果不是手枪走火,那就是修女自杀了……”村民失落地喃喃说道。

他说得很正确,许多村民都可以作证,当时只有莫兰修女一个人待在帐篷里,而且村民们都把她当做神一样看待,又岂会有人对她产生杀机?但是,莫兰修女也没有自杀的动机呀,所以她只能是擦枪走火而死。

不过,半夜三更的,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擦枪呢?是她感觉到了什么危险?还是其他的缘由呢?

我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6

修女的尸体被停放帐篷中,躺在一口村民自发送来的薄皮棺材中,尚未阖上棺盖。

那一枪一定是进距离击中了她的太阳穴,半个头颅都不见了,只剩一片怵目惊心的血红。我凑近她的手指,嗅了一下,依稀嗅到了一丝硝烟与火药的气味。毫无疑问,那颗子弹是被她射出的。

是走火?还是自杀?

如果是自杀,莫兰修女又动机何在?

我凝视着莫兰修女,忽然发现她的嘴角似乎微微上翘,仿佛去世的时候还带着些许微笑,很是安详,并无痛苦之情。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难道真是自杀?而且是让她能够摆脱某种内心枷锁的自杀?

我看着她那安详的脸,不禁悲从心来。修女啊修女,您一心伺主,做了那么多好事,不就是期盼着日后能够进入天堂吗?难道您忘记了,自杀的人是不能进入天堂的!

就在凝视着莫兰修女的脸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便浑身燥热,胸腔中仿佛爬着千万只蚂蚁一般。

我发了狂似地冲出了帐篷,一把揪住了谢尔盖的衣领,高声问道:“修女戴着的口罩呢?她死的时候戴着口罩吗?”

谢尔盖看着我,一言不发。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对我说道:“你终于也发现这一点了,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是的,她死的时候没有戴口罩。”

“她的口罩到哪里去了?”我质问道。我知道,在我与邦苏丹离开伊廉村时,口罩均已发放完毕。而在疫区里工作,特别是从事医务工作,没有口罩就意味着罹患疟疾的高危高风险。

我暂时还不能将莫兰修女的死与口罩的离奇失踪挂上关联,但她的口罩不见了,却让我有了其他的想法。

难道是没有分发到口罩的村民,见到莫兰修女的口罩,为了自己不感染疟疾,于是强行抢走了修女的口罩?如果是这样,村民之间一定是相互袒护的,那么那个割断手指的村民说的证词也不一定可靠。说不定抢走口罩的那个村民还借机杀害了善良的莫兰修女。

嗯,一定是这样,莫兰修女心地善良,她并不为村民抢走她的口罩感到悲伤。相反,她认为那个村民抢走口罩就能避免感染疟疾,从而‘还能活一个’。即使暴徒借机杀害了她,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圣洁的笑容。

可是从谢尔盖的口中,他似乎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为什么之前他一直说莫兰修女是擦枪走火而死的?是他被歹徒买通了?歹徒给了他什么?是金钱,还是别的什么?

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幅幅可怕而又惨烈的画面,手中揪着谢尔盖衣领的力度也越来越大。恍惚中,我听到谢尔盖轻声在我耳边说道:“小袁,你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

7

那天,目送我与邦苏丹驾船离开伊廉村后,有着一颗仁心的莫兰修女询问那位送病童来的邻镇教友,还缺少些什么物资。那位共济会的教友说,现在邻镇尚未感染疟疾的居民已经越来越少,今天送病童到伊廉村来,几乎囊括了所有健康镇民。但在邻镇的教堂中,还有几位健康教友没来送病童。不是他们不愿意来,而是没有足够的口罩,无法保证他们不被感染。

听到教友的话后,莫兰修女立刻解下了自己的口罩,又翻箱倒柜找出了几个备用的口罩,递给了那位教友。就连谢尔盖的备用口罩,也交了出来。

那位教友关切地问:“莫兰修女,要是您没了口罩,那岂不是很危险。”

当时莫兰修女只是淡淡地答道:“没关系,再过两天小袁与邦苏丹就会送来新的口罩。这两天我一直呆在帐篷里不出来就行了。”

但事实上,那位教友刚一离开,莫兰修女便前往隔离区,巡查患病者的情况,并与谢尔盖合力为重症患者进行了几例气管切开的紧急手术。

回到帐篷之后,莫兰修女便开始上吐下泻,出现疟疾征兆。

已经没多余的药物进行治疗了,谢尔盖找了好几个轻微症状患者,凑齐了一个人的用药分量,准备为莫兰修女治疗时,修女却拒绝了谢尔盖的好意。她说:“疟疾并不难治,但是没有特效药物,死亡率就会很高。你凑齐一个人的药用分量给我治疗,那么就会有另外一个人无法得到治疗。我宁愿一死,也要让别人‘还能活一个’。”

谢尔盖好说歹说,但修女就是不愿用药。谢尔盖只好说:“那你再坚持一下,等到小袁与邦苏丹带着药物回来了,我再来为你治疗。”

莫兰修女却依然摇头,说:“不,就算小袁带药回来了,我也不会接受治疗的。我不想因为自己接受治疗,而令另一个人丧失生存的机会。”她知道,即使在N国首府,共济会也越来越难以搞到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同时她也不想把自己体内的疟疾病菌传染给其他人。

于是在那天深夜,当谢尔盖正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莫兰修女用共济会赠送的那柄左轮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8

谢尔盖说完这个故事后,又说了一句话:“我之所以没把事实的真相告诉那些村民,也是奉了莫兰修女的遗言——她不想让自己的死,使村民们背负上沉重的包袱。”

说完后,谢尔盖便转身开始工作。

越来越多的疟疾患者来到了伊廉村,接受我们三个人的医疗处置。

铁皮船运来的医用物资变得越来越少,我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在口罩分发完毕的那天,谢尔盖再次找到了我,交给我一个沉甸甸的盒子。只是掂了一下,我就知道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了——是那柄共济会赠送的左轮手枪。

“你这是干什么?”我诧异地问。

谢尔盖指了指自己戴着的口罩,我才发现他戴的口罩有点异状——那并非十八层医用无菌口罩,而是一张几层床单缝在一起的布片而已。

“我一个小时前刚把最后的口罩发出去,就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来到帐篷里,想要为自己的母亲取一张口罩。于是……”他做出了与莫兰修女一样的选择。

“小袁,我实在下不了手,没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我刚才为一位重症患者实施了气管切开手术,现在肚子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也有强烈的呕吐感。小袁,拜托你了……”他喃喃说道。

可是,我也下不了手呀!

我握着左轮手枪,手指不停颤抖。

见我如此,谢尔盖不禁叹了口气,留下了一句话:“小袁,治疗疟疾的方法你都会,气管切开手术也只是个小手术,邦苏丹完全能够胜任的。”说完后,他便狂奔着向奔腾的伊洛达瓦河泡去。在我和村民的尖叫声中,谢尔盖跃入了湍急的河流中,只是一瞬,便消失了踪影。

9

我不想再叙述这个故事了。

当那艘来自中国的轮船沿着伊洛达瓦河来到伊廉村时,原来的四人医疗小分队只剩我一个人了。两天前,把自己的口罩送给了患者,然后在气管切开手术例不幸罹患疟疾的邦苏丹,他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他自己。我眼看着他在痛苦中撒手西去。

而我在送出了最后一只备用口罩后,也最终罹患了疟疾。我一个人躺在伊洛达瓦河边,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跃入河中,更没有勇气抠动扳机。

从我第一次来到伊廉村,到现在也仅仅只是短短十来天的时间。

我躺在一处远离村民的沙滩上,等待死亡的降临。就在幻觉开始出现的时候,一位远道而来的教友唤醒了我。他告诉我,一艘由中国援助的满载药品与口罩的轮船,已经来到了伊廉村。

来自中国的医生为我注射了药物,并把我送上了驶往N国的马达铁皮船。当我渐渐恢复清醒的时候,不禁大声叫道:“你们为什么不早十多天来这里呀?为什么?”

然后,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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