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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章 迷梦杀机

  

首先,我要说三件事:

第一、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样做是迫不得已的;

第二、你接下来将看到的这个故事极端恐怖,请勿在深夜阅读。如果你不听劝告,坚持这样做了——发生的后果我概不负责;

第三、我要再次提醒你——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故事,你知道了这个故事意味着你将陷入某种危险之中。

那么,你还要看下去吗,由你自己决定。

事情得从那天下课后说起。

我的职业是高中心理学老师,就是那种每周只会出现在你的教室一次,给你上一节不痛不痒的心理学课的老师。我所在的高中跟全国所有的高中一样,只重视应考学科我的职业显然处于一个尴尬的状态。但还好,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这么认为。

那天我刚结束了在高一12班的上午第四节课,回到办公室,坐下来休息一小会儿,喝了几口茶,便准备下班回家了。就在我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我看到12班的蓝田宇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口。

他在班上属于默默无闻的老实学生,几乎没有任何特征,我能记得起他纯粹是因为他有个特别的姓。此刻,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腼腆和内向,并神色焦虑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我意识到,他是遇到了某种困扰,想找我谈谈——跟学生做心理咨询,是我在学校的另一职责。

这本来是平常的事,我每天都会接待一两个这样的学生。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次看似平常的会面竟会引发后来那一连串恐怖的、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

我重新落座,带着职业心理咨询师的微笑招呼门口的学生:“进来吧,蓝田宇。”

他迟疑着,望了我几眼,缓慢地走了进来,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

他首先需要的是放松,我很清楚。

“别像犯了什么错一样站着呀~~”我的语气和蔼而亲切,从旁边拖了把椅子过来,“来,坐下来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蓝田宇坐到我的面前,脸上始终保持着焦虑不安的表情,他的眼神甚至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和一般青春期少年遇到困扰时的表情完全不同。我在心中揣测也许他真遇到了什么事,并没催他说话。

好一阵之后,他终于开口道:“于老师,我是住校生,这几天晚上……遇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找您谈谈。”

我点点头。“说吧。”

“已经三天了……连续三天晚上,都发生了这样的状况……”他咽了口唾沫,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像是在回忆某种可怕的经历。

我现在也有些好奇了,盯着他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蓝田宇脸色苍白:“是这样的,大前天晚上,不,应该是……凌晨。我突然从一个无比恐怖的噩梦中惊醒,被吓得心脏狂跳、冷汗直冒。于老师,我从来没做过这么恐怖的噩梦……我醒来之后,都吓得浑身发抖……”

我有些明白了,安慰他道:“这不奇怪,你们现在的学习压力确实挺大的,人的大脑皮层如果长期处于紧张状态,有时就会在晚上做十分可怕的噩梦……”

“不,于老师,我还没说完。” 蓝田宇焦虑地打断我,“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这个噩梦本身。”

我微微张了下嘴:“那是什么?”

“我有个习惯,睡觉时会将手机放在枕边。不管是半夜起来上厕所,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醒过来,我都会不自觉地看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那天被噩梦吓醒后,我也像往常那样看了一下手机,发现时间是凌晨4点16分。”

我愣了半晌,问道:“怎么了?4点16分这个时间,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不,没有……我当时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并没有多想什么。可是……”蓝田宇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接下来两天晚上发生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这种状况,居然连续发生了!”

我晃了下脑袋,有些没听明白:“你说……什么状况连续发生了?”

蓝田宇惶恐地说:“前天晚上,我又做了同样的一个噩梦,并且再次被惊醒了,我看了下时间,居然又是4点16分;而昨天晚上仍然如此,我在噩梦中醒来,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当我拿起手机,看到时间……”

“又是4点16分?”我问道。

“是的。”

我伸出手比了一下:“就是说,你接连三天晚上都被同样一个噩梦惊醒,而且醒来的时间都是4点16分?”

蓝田宇使劲点着头,焦急地问了一连串问题:“于老师,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长这么大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我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有什么解释吗?”

我凝望着他,在心中迅速地做着判断。其实我心里已经大致得出结论了,但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要再问他几个问题。

“你连续三天做的这个噩梦,能跟我描述一下梦境的内容吗?”

出乎我意料的,蓝田宇竟然摇着头说:“我记不起来了。每次我从那个噩梦中惊醒,都完全记不得梦的内容,只知道是个很可怕的噩梦。”

我敏锐地发现了他话里存在的逻辑问题:“既然你连梦境的内容都想不起,又怎么知道一连三天做的都是同一个噩梦?”

“那是因为……这三天晚上我惊醒后的感觉都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我虽然记不起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又有些依稀的印象……总之,我敢保证是同一个噩梦。” 蓝田宇见我露出质疑的表情,有些窘迫起来,“我也说不清楚,也许……就是直觉吧。”

“好吧。”我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又问道,“这件事情你除了跟我讲之外,还跟哪些人讲过?”

“就只跟睡在我上铺的吴浩轩说过。不过他也说只是个巧合罢了,叫我别放在心上。但我不这么认为,我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不寻常。特别是当我第三次,也就是昨天晚上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像,要发生什么事一样。”蓝田宇抬起头来凝视着我,惶恐地问道,“您说呢,于老师?我遇到的这怪事到底该怎样解释?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您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我在心中默默想着——可是就像所有有经验的心理咨询师那样,我是不会直接将患者的心理疾病告诉他本人的,这样也许会引起患者的反感和抵触心理。我思考着怎样用心理分析疗法来治疗蓝田宇的臆想症和强迫性神经症。

蓝田宇离开我的办公室之前,向我连声道谢。但我知道,这只是这个学生礼节性的行为,他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这是很正常的,尽管我饿着肚子跟他谈了半个多小时的话,但我也不可能通过仅仅这么一次的谈话就治疗好他的心理疾病。尤其是当我暗示出他所出现的这种状况其实只不过是他大脑中的一些强迫性神经和幻想在作怪的时候,我明显在蓝田宇的眼睛中读到了失望和抵触的情绪。显然他是不相信我开导他的这些话,但他很有教养,并没有直接表示出对我的不信任,而是默默听完我的分析和建议,并向我道谢,表示他会试着放松心情、减轻学习压力——但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蓝田宇离开之后,我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要想将他的心理疾病彻底治好,必须有一个比较长期的治疗过程才行,我还是先回家吧。

第二天早上,我一来到学校就意识到,肯定出什么事了。

校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校园里,学生们聚集在操场内,神色惊惶、议论纷纷。我怀着满腹狐疑来到办公室,发现校长恰好正在这里跟老师们说着什么,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总之这件事情不要声张,以免在社会上造成恶劣的影响。”

我赶紧凑过去问道:“校长,出什么事了?”

校长回过头望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说:“我们学校的一个住校生,今天凌晨的时候,在寝室里意外死亡了。”

“啊!”我大为震惊,“是谁?”

“高一12班的蓝田宇。”校长皱着眉说,“好了,别再打听这件事了,我刚才都说了,这件事情……”

“等等!”我像遭到电击般地抖了一下,“您说谁死了?蓝田宇!高一12班的蓝田宇?”

校长和办公室的几位老师都愣了,他们显然感觉到我的态度有些失常。校长纳闷地问;“是啊,怎么了?”

我张了下嘴,想告诉他们昨天中午蓝田宇来找我咨询的事,但是没说出来——我觉得没法三言两语把这件怪异的事情叙述出来。况且我现在有更关心的事情要问。

“校长,他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死于过度惊吓而导致的心肌梗塞,具体的我也不怎么清楚。”

我愣了一下,想起昨天蓝田宇向我说的那件怪事,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诡异的念头,急促地问道;“校长,您说蓝田宇是今天凌晨死的,那你知道他的具体死亡时间吗?”

“听那个法医康玮说,死亡时间是在凌晨4点到4点半之间。”说到这里,校长愈发狐疑了,“于老师,这个蓝田宇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

我完全没理会校长的问题,因为我一听到“康玮”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立刻叫了出来:“啊,法医是康玮?谢谢你,校长!”

校长和几位老师满脸疑惑地看着我冲出了办公室。

康玮是我的高中同学,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本来以为他的职业和我不挨边儿,没想到现在却有了方便的时候。

我迅速地拿出手机,拨通康玮的号码,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他熟悉的低沉嗓音:“喂,是于阳吗?”

“是我。”我开门见山,“跟你打听个事,今天凌晨你是不是来我们学校验了一具尸体?一个学生,叫蓝田宇。”

“嗯,是的。怎么了,你跟他很熟啊?”

“就是普通师生关系。”我不想跟他详细解释,只是急迫地想要知道一些问题的答案。“我是想问一下,你验出他死亡的具体时间是多少?”

“凌晨4点到4点半之间。”回答跟校长说的完全一样。

“这个时间能再精确一点吗?”

他笑了一下。“我们现在的法医技术可做不到精确至哪一分哪一秒啊。我能将死亡时间推测在半个小时以内就已经算是很精确了。”

我愣住没有说话。康玮像是感觉到了我的失望,说道:“不过,我倒是听死者的一个同学说了些情况——他是最先发现出了事的人,他当时看了下表,知道死者具体的死亡时间——但是,你知道,我们法医是不能以这个作为凭据来推断的,顶多当作参考。”

“没关系,你告诉我吧!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那个同学说,他当时电子表上显示的时间是——4点16分。”

康玮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平和、语气平淡,他显然意识不到这句话带给了我多大的冲击和震撼。我在听到他说“4点16分”的时候,脑子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毫无疑问,这句话证实了我心中那可怕的猜想。一种诡异莫名的恐怖感觉在一瞬间侵袭并遍布我的全身,使我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喂,于阳……于阳?你怎么了?”

康玮的声音将我从恐惧的想象中拉扯回来,我定了定神,问道:“你做的尸检表明他是死于过度惊吓而导致的心肌梗塞,对吗?”

“是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睡在上铺的那个同学说——他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床下发出一声惊叫,以为蓝田宇又做噩梦了,就俯身叫他,结果没有回应。他下床来一看,发现那个蓝田宇瞪着双眼、大张着嘴,面容扭曲而恐怖,已经没气了——那个上铺也吓了个半死,尖叫着把寝室里另外两个人叫醒,然后他们就通知了宿管科。”

“你的意思是,蓝田宇有可能是被噩梦吓死的?”我的额头上不知不觉渗透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不能排除有这个可能。”

“真得会有这种事情吗?我的意思是,人会被一个噩梦吓死?”

康玮顿了片刻,说:“这种事情我还真听说过,但是极其罕有——不过,我说了,这只是有可能而已,我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梦中被吓死的。”

我的大脑急速转动着,但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这时,我听到康玮说:“对了,于阳。我劝你换个学校工作吧,我觉得你们学校那块地的风水不怎么好。”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康玮说:“你知道吗,我们公安局会把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案件的档案整理在一起。我今天放蓝田宇的档案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个很久以前的档案袋,才知道原来你们学校那个地方在十一年前也出过事。”

“啊……那个时候我还在读书呢。怎么,难道十一年前学校也发生过学生死亡的事件?”我难以置信。

“不,不是一回事。是有学生神秘失踪。”康玮说,“当时这块地是一所破旧的小学。因为学校太陈旧了,所以校方请施工队在校区的某些地方进行改造和重建。学校里当时既在上课,又在施工,有些混乱,结果一个调皮的一年级男生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失踪了,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学校里的人同警方一同将校园搜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人,而门卫又坚持说绝对没有学生偷跑出去。你说,这不是怪事吗?”

听到这里,我有些明白了:“也许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所小学后来就关了门,然后这块地方就修建了现在我们这所高中!”

“是啊。现在你们这个学校竟然发生了更不可思议的事——住校生居然莫名其妙地在睡梦中死了!这个地绝对风水不好……”

康玮还在继续说着,但他后面说的内容,我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在反复想着一个问题——蓝田宇真的是“莫名其妙”地在睡梦中死亡的吗?还是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原因?

我又想起了他昨天中午对我说过的那些话,这些话现在回想起来令我汗毛直立——我接连三天晚上都被同样一个噩梦惊醒,醒来的时间都是4点16分。

蓝田宇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我整整两天,在这两天里,我就像是患了强迫症一样不断地思索着这件诡异的事情。直到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事情都过去了,就不值得再去深究,我的生活才稍微回到正轨上来。学校将这件事情控制得很好,没有让这件事铺天盖地地渲染出去,一切都渐渐地复归于平静。

星期五的下午,我在上完课之后正计划着怎么安排一下我的周末,高一12班的班主任刘老师到办公室来找到了我。

“小于,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年过五旬的刘老师有些为难地说。

“您说吧,刘老师,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班上的一个同学,叫吴浩轩,这两天都没来上学,我想麻烦你周末去他家里同他谈谈。”

我正想问他为什么不来上学,忽然觉得吴浩轩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好像前不久曾听谁说起过这个名字。猛地一下,我想了起来——12班,就是蓝田宇所在的那个班,那天蓝田宇来找我时……

“这个吴浩轩是不是跟蓝田宇同一个寝室,而且就睡在蓝田宇的上铺?”我急促地问道。

“是啊,原来你知道啊。”刘老师露出焦急的神情,“我正打算跟你说呢——蓝田宇在寝室里突然死亡,就是吴浩轩最先发现的,他被吓坏了。出事之后,他就请假回了家,之后这两天一直没来上课。我跟他家里打了好几次电话,他的家长说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步都不出来,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小于,我觉得吴浩轩肯定是因为那件事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所以我才来麻烦你这个心理学专家,请你去开导、劝说一下他,他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他会不会是害怕回来之后还要住那间死过人的寝室,所以才不敢回来?”

刘老师瞪着一双眼睛说:“出了这么可怕的事,那还有学生敢住在里面啊?学校早就安排剩下的那三个住校生搬到别的寝室了——可就算这样吴浩轩还是不敢回来,所以我才来麻烦你。”

“好的,我知道了,刘老师,明天我就到吴浩轩家。”我点头道。“您把他家的地址和电话告诉我吧,我先跟他的家长联系一下。”

“好的,好的,谢谢你了,小于。这是他家的地址和电话,我已经抄到这张纸上了……”

刘老师走后,我并没有立刻打吴浩轩家里的电话,而是做了片刻短暂的思考。

我想起一些事——那天中午蓝田宇来找我时,我曾问过他,他在4点16分被同一个噩梦吓醒这件事,除了我之外还跟谁说起过。当时蓝田宇告诉我,他还告诉了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吴浩轩。

现在,吴浩轩在事发之后竟然连学都不敢来上,我在想,他真的仅仅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吗?还是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为什么他的惧怕感远远甚于同寝室的那两个同学呢?

思忖了好几分钟之后,我认为要想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除了和吴浩轩当面谈话之外,别无他法。

我用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吴浩轩家的电话。

“啊,是于老师,快请进,快请进!”

吴浩轩的母亲将我热情地迎进家中。我刚坐到沙发上,体型偏胖的学生父亲又赶紧将一杯热茶双手端到我面前。他们恭敬而期盼的态度使我充分意识到,他们儿子的状况显然是十分糟糕了。

我省去无谓的寒暄,直接问道:“吴浩轩呢?还在他的房间里?”

“唉,可不是吗。”他母亲焦虑地说,“这孩子自从寝室发生了那件事后,就像中了邪似的,学也不去上,整天就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我和他爸真是愁死了。”

“你们没找他谈谈吗?”

吴浩轩的父亲叹息道:“谈了,可他要不就不搭腔,要不就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话。我们真的很担心,怕他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出现什么问题。”

“于老师,您是心理学专家,您肯亲自到我们家来跟浩轩做心理辅导,我们真是……太感激您了!”

“是啊,于老师,现在我们就只有靠您来开导这个孩子了。”

我向这对面容焦虑、一筹莫展的夫妇点了下头,说:“好的,我会尽全力开导他的。那么,现在你们就带我到吴浩轩的房间去吧。”

“好的、好的,于老师,您这边请。”

我跟随着吴浩轩的父母走到一间关着的房间门前。他们在敲门的时候,我心中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我原本计划的美妙周末就是这样度过的——本来,我下午跟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是打算约在星期天来家访。但这对夫妇心急如焚的语调和迫不及待的恳求使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们一旦抓住就不愿松开。被迫之下,我只有答应晚上就来。

房间门开了,我看到了吴浩轩,面容憔悴、精神萎靡,和我印象中的那个阳光少年相去甚远。

“浩轩,于老师亲自到家里来跟你谈心,快招呼老师啊。”

还算好,他没被吓傻到连学校的老师都认不出来的地步。听到母亲这样说,吴浩轩呆呆地叫了一声:“于老师好。”

我点了下头,同时转过身对吴浩轩的父母说:“你们去忙吧,我在房间里跟他单独谈谈。”

“好的,好的。”吴浩轩的父母连声应允,一齐离开了。

“那么,邀请我到你的房间里坐坐?”我微笑着,用一种充满亲和力的口吻。吴浩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

他坐到床沿,我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我们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后,我打算先用传统的心理疏导法来开导他。

“你知道吗,吴浩轩。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或目睹一些可怕的事,这并不奇怪。比如说我吧,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曾亲眼目睹了一场极其残酷的车祸。我当时吓傻了,可我知道不能让那些画面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立刻约了朋友出去散心,之后又看了一场喜剧电影。很快,我就忘掉了那些不愉快的事。现在,你为什么不试着这样做呢……”

“好了,于老师,别再说了。”吴浩轩突然打断我的话,露出一种焦躁不安的表情,“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关心,可是,你帮不了我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我……”

他说不下去了,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我熟悉的恐惧感,那种神情,就跟三天前的蓝田宇完全一样。

我感觉到事情不寻常了,这正是我所想要了解的。我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说道:“没错,我确实不了解你恐惧的真正原因,可这正是我到你家里来的目的。吴浩轩,我到这里来就是倾听你的烦恼和困扰的。你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我呢?”

吴浩轩神经质地摇着头说:“不,你不会相信的。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只会认为我是得了妄想症,或者是受到惊吓而导致神经不正常。就像我父母一样,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只觉得我是受了刺激而说胡话。我知道,你们都会这样想。”

我诚恳地凝视着他:“不,我不会。我会认真地聆听你说的话,而且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

吴浩轩脸色苍白,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我知道那是他心中的恐惧所致。但他仍固执地摇着头说:“于老师,我知道你只是在引导我说话,你根本就不可能相信……会有这种事情……”

“那如果我告诉你,蓝田宇死之前跟你说过的事,他也跟我说过,你还会认为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吗?”我终于抛出杀手锏,直视着面前的男孩。

听到我这句话,吴浩轩猛地抬起头,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他瞪着眼睛问我:“于老师,你说的……是真的?蓝田宇也跟你说起过……他做噩梦的事?”

“是的。”我平静地说,“而且他还告诉我,这件事他只跟你和我两个人说过。”

吴浩轩激动起来,他浑身抽搐着说:“于老师,那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蓝田宇为什么会突然死亡?”

我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也觉得十分蹊跷,不清楚蓝田宇为什么会在睡梦中突然死亡。”

“是吗……”吴浩轩露出失望的神色,“那这样说来,你也就帮不了我……”

我正色道:“你不要老是这样主观臆断好不好?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了你?”

吴浩轩望向我。我知道他有所动容,语气便温和了许多:“说吧,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经历了蓝田宇的事后,你会惧怕成这样?”

“那是因为……”吴浩轩嘴唇掀动着,神情骇然,“从蓝田宇死亡的那一天晚上开始,我也开始做同样的一个噩梦了。”

我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面容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你觉得,你做的噩梦跟蓝田宇做的那个噩梦有关系吗?”

吴浩轩面无血色地说:“不只是有关系,我认为我和蓝田宇做的根本就是同一个噩梦。”

我凝视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认为?蓝田宇跟你说过他做的噩梦的内容?”

吴浩轩摇头道:“没,他说他记不得那个梦的内容。”

“那你告诉我,你做的噩梦是什么内容?”

吴浩轩的回答居然跟当初蓝田宇的回答完全一样:“我也记不起来了,每次都被那个噩梦吓醒,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

“这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既然被那个噩梦吓醒,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而且才做过的噩梦,会忘得这么快吗?当初蓝田宇也是这样说的……”

吴浩轩困惑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

我无言以对,思忖片刻之后,我问道:“既然你和蓝田宇都记不得梦境的内容,那你根据什么认为你们俩做的是同一个噩梦呢?”

听到我这么问,吴浩轩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神情更加惊骇了:“那是因为……我发现我和他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会在同一个时刻被噩梦惊醒。”

我再也无法佯装平静了,失控地叫了出来:“你是说,你也会在4点16分的时候被那个噩梦惊醒?”

吴浩轩眉头紧蹙:“有所不同的是,我醒过来的时间不是4点16分,而是……4点17分。”

我后背一阵发麻,一股凉意冒了起来,令我感到不寒而栗。这件事情的怪异程度完全超越了我的理解范畴。但现在难受的是,我无法将我的震惊和恐惧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我还要为我面前的这个学生着想,我想如果让他感受到我更胜一筹的恐惧,他的精神也许就会完全垮掉。

我强装镇定地问道:“怎么,你也有每次醒过来就看时间的习惯?”

“不,我是听了自从蓝田宇的话之后,才下意识地这样做的。”

“你这样多久了?我是说,你连续做了几天那个噩梦?”

吴浩轩强迫自己将恐惧混合在唾沫里一起吞咽下去:“就是从蓝田宇死的那天开始的,连续两天了。前天和昨天晚上,我都在4点17分的时候被噩梦惊醒。”

我还想说什么,吴浩轩已经惊恐地喊叫起来:“于老师,怎么办啊?我今天晚上还会做那个噩梦吗?然后……第四天晚上,我会不会也像蓝田宇那样……莫名其妙地死去?”

我愣愣地望着他,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更说不出来诸如“这只是巧合,不要在意”这一类虚假的安慰话。但作为心理学老师,我不能表现地那么无能。我只能对吴浩轩说:“你别想太多了,也许今天晚上你就不会再做那个噩梦了。”

吴浩轩立刻反问道:“那我今天晚上要是又做了呢?那意味着什么?”

顿了一下,我说:“如果你今天晚上又做了这个噩梦,那你明天一早就跟我打电话,具体的解决办法我们明天再讨论;不过你要多往好的方面想想,说不定只是你多虑了呢?也许你一会儿上网看看喜剧电影,或者是在睡前听几首舒缓优美的音乐,今天晚上根本就不会做噩梦呢。”

也许是吴浩轩的心中也存在着这么一丝侥幸,他低下头,嗫嚅道:“好吧。”

我把手机号留给吴浩轩,然后就离开了他的房间,跟他的父母告辞。他们问起自己的儿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了一通,并没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们——一方面是觉得他们不会相信这种诡异的故事,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吓着他们——不管怎么样,等今天晚上过了再说吧。

回到单身宿舍,我顿感身心俱疲——一大半的原因是由于心理上的压抑和惶恐引起的,另外也有愧疚。我从吴浩轩的家里出来的时候,他的父母亲对我千恩万谢,还硬塞了些礼品给我。但我明白,其实我根本就没能从实质上帮到他们的儿子多少忙。我现在才意识到,吴浩轩一开始对我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我根本就帮不了他什么忙。

好了,我现在不愿再想这件事了。为了调整情绪,我看我建议吴浩轩做的那些事情同样也适用于我自己。在卫生间洗了个澡之后,,我打开电脑,看了一部美式幽默的恶搞片,强迫自己傻笑了一个多小时——但不管怎么说,心情确实好多了。11点钟的时候,我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我还是忍不住想——吴浩轩今天晚上到底会不会又做那个噩梦呢?答案也只有明天才能知道了。

结果我错了,这个答案揭晓得比我预想中还要快。

半夜的时候,我睡得正酣,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了。我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听到对方说的第一句话,睡意立刻就消失了。

是吴浩轩,他的声音混杂着无穷的惊悸和恐惧,几乎带着哭腔:“于老师,我刚才……又从噩梦中惊醒了,时间果然又是4点17分……”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4点20,看来吴浩轩是在惊醒后立刻就跟我打的电话。

电话里颤抖、哭泣的声音还在继续:“于老师,那个噩梦……可怕极了……我直到现在还控制不住发抖。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梦的内容。我知道,肯定要发生什么事了……就是明天晚上……于老师,我真的好害怕,我该怎么办……”

吴浩轩绝望的声音令我的心也在逐渐下沉,我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但面对这种诡异的事情,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想安慰一下他,但恐怕我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慌乱:“你别慌,吴浩轩,你……让我想想,好吗,让我想想。这样,你先睡会儿,等你醒了我们再慢慢聊。别着急,我想,一切都会好的……”

我就这样语无伦次地跟他说着一些不着边的劝慰的话,好歹是让他稍微平静了一些。通话结束之后,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前思后想,试图把这一系列诡异莫名的事件以符合逻辑的方式串联起来,并得出一个解释。但我在床上睁着眼睛想到天亮,也没有丝毫头绪。只觉得这件事越想越骇人,尽管裹着厚厚的被子,也令我的身体阵阵发冷、不寒而栗。

到了早上,我仍然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更别说是解决的办法了。这使我为难起来——我要怎么和吴浩轩通话呢?电话打过去我跟他说什么好呢?如果我告诉他我无法给予他明确的解决和应对方法,那岂不是会让他感到更加绝望无助?而且,我也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这件事情似乎已经超出了我们正常的认知范畴,我不该涉入太深,否则可能会引祸上身。基于种种考虑,我一整天都没有跟吴浩轩打电话,而意外的是,他也没有打给我。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种状态,只能期望他学会了自我调整,并在心中默默地祈愿他能平安无事。

就这样,我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星期天。

星期一的早上,我刚来到办公室,就听到晴天霹雳的消息——高一12班的吴浩轩今天凌晨在家中死亡了,死亡的方式跟蓝田宇如出一辙。

“太可怕了,最近怎么频繁发生这种事情?”

“还好这个学生是在家里出事的,要是又发生在寝室里,我看我们学校就只有关门了。”

“听说这次这个学生也是在梦中被吓死的,而且死亡时间都差不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头皮都发麻了。”

“是啊,我也觉得挺瘆人的……”

办公室的老师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能确定我听进去了多少。我甚至不能确定我是怎样上完课,又是怎样离开学校,回到宿舍的。整个一天,我都处于一种恍惚、呆滞的状态。这一次,我不愿再去打听吴浩轩死亡的具体情况,因为我几乎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他死亡的时间就是他连续三天被吓醒的那个时刻——4点17分。而个中缘由我也不想再去追究、探索了。我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远离并忘掉这件可怕的事。我不想再跟这件事扯上任何关联。

晚上,我邀约了一群朋友吃饭,之后又去唱歌。对于这几天遇到的诡异事件,我只字未提。我需要的只有放松和快乐——事实是,这样做是对的。经过这一晚的闹腾,我的身心都轻松了不少,像卸下了一身的包袱。我仿佛真的忘掉了一切不愉快,又变得精神焕发了。

我们一群人玩到接近十二点才各自回家。到宿舍后,我已经疲倦地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直接脱掉鞋倒在床上,胡乱裹上被子,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现在很难叙述清楚。原因是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那种感觉又真实地可怕,让人记忆犹新——就像是你坐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悠闲地喝着红茶,什么都没想,突然低头看见杯子里有一只死壁虎。

是的,任何人遇到这种状况都会立刻条件反射地弹跳起来,并失声尖叫、惊恐万分。但我要告诉你,我所做的这个比喻比起我实际受到的惊骇来说,要轻数十倍。

“啊!”地一声,我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全身的毛孔一阵一阵地收缩、发冷。我神经质地瞪着双眼,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顿了大概十几秒种,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般击中我的头脑。我像发了疯似的拼命从裤包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时间。

老天啊。

看到这个时间的霎那,我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4点18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天翻地覆、一片漆黑。终于,我最担心和惧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其实我早就隐隐有种预感的,我知道牵涉进这件事里来,就有可能像病毒感染一样被传染。结果我那不详的猜测果然应验了——吴浩轩之后,我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我心慌意乱地在床上坐了好几分钟,最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打开灯,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反复对自己说——冷静下来,于阳。还没到绝望的时候。现在能救你的,也就只有你自己了。

我重新回到卧室,坐在书桌前,点了支烟,努力思索着有没有解救的方法。

很快,我想到了几点重要的线索,我在桌子上随便抓了张纸和笔,将我想到的几点写了下来:

第一、这是一件超越理解范畴的离奇事件,不是人为控制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二、事件的关键在于一个“噩梦”,这个噩梦会连续三天将人在同一个时间吓醒,而第四天,则会要了那个人的命;

第三、蓝田宇是第一个受害者,他在第一天(星期二)做噩梦后就把这件事讲给了吴浩轩听。而讲给我听,是在他第三天(星期四)做噩梦之后。所以吴浩轩成为蓝田宇死后的第二个受害者,而我因为晚两天知道这件事,而成为第三个受害者。这样看来,知道了这件事的人大概都会出现同样的状况。

写到这里,我好像理清了思绪。我放下笔,思忖着——任何事情都应该是有缘由的,这件事也不会例外。这个“噩梦”以一种极有规律的方式将人杀死在梦中,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只要找到了事情的根源,说不定就能发现破解的方法,避免在“第四天”死亡!

对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一颤——如果这个噩梦的目的仅仅是要将人吓死在梦中,为什么要连续做三天之后,才在第四天晚上“下手”呢?为什么不直接就在第一天晚上?而且,为什么前三天要在同一个时间把人吓醒?这样有什么意义吗,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突然间,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从我的头脑中闪现出来——这种状况,会不会就是传说中“托梦”?也许是某种灵异的力量想通过“托梦”这种方式达到某种目的。而它给了三天的期限,如果三天之内那个人没能办到所托之事,它就将其杀死,并将目标转移到下一个人。

会产生这种想法,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并觉得荒谬绝伦,但此时此刻,我无法想出更合理的解释了。目前,我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找到这件事情的根源,并解开噩梦所隐藏的秘密。

可是——该死!我忽然想到,我刚才醒过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梦境的内容了,就跟之前蓝田宇和吴浩轩说的一样,我只记得有种异常恐怖的感觉向我袭来,将我惊醒,其它就什么都想不起了——如果我连这个噩梦的内容都无法探知的话,那其它的不就更无从说起了?

焦躁地思索了一阵之后,我紧皱着的眉头渐渐展开了——对了,我几乎都忘记我的职业了。我是学心理学的啊,普通人无法回忆起梦境的内容,但我运用心理暗示法的话,应该一点都不困难的,不是吗?

很显然,我没心思再去上班了,我打电话跟学校请了三天的病假,然后就一天都呆在家里做些无聊的事情。这真是种充满矛盾的折磨——我既害怕夜晚的来临,又期盼着白天早点结束。就像是一个病人既惧怕外科手术,却又期望着通过手术把病治好。好不容易,我终于熬到了晚上,9点钟的时候,我开始做睡前的“特殊准备”。

我来到卫生间的大镜子前,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全神贯注地轻声对自己说:“今天晚上,你也许会做一个噩梦。记住,从进入梦境的那一刻起,你必须记住梦中的所有内容,即使醒来后也要记得。这对你来说非常容易,从你在梦中看到第一个场景开始,这个暗示便开始生效。”

我将这段话反复默念了二十遍,直到我感觉昏昏欲睡——而这就意味着自我催眠开始生效了。我保持着这种状态慢慢走到床边,几乎在躺下去那一瞬间就睡着了。

朦胧之中,我置身于一栋建筑物内。这里昏暗、破旧,空无一人,我在走廊上缓慢地行走着,然后不由自主地进了一扇门。门内有低矮的讲台,斑驳的黑板以及几十张样式陈旧的课桌、板凳。这里分明就是一所学校的某间教室。是我现在所在的学校吗?不,我所在的高中要新多了——可是,我为什么会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渐渐地,我走到教室右侧的窗前,往下一看——下面的操场看起来更加眼熟——这不就是我们学校的操场吗。只是没有崭新的塑胶跑道,也没有新建的室内篮球场,而是一片泥地。偌大的一片操场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不,我现在才看见,操场的右侧,有一个沙坑,就是体育课用于跳高跳远的那种沙坑。沙坑的旁边蹲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背对着我在那里玩沙。

也许是睡觉之前的自我催眠起了作用,我现在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而且潜意识告诉我,那个沙坑旁的小男孩就是关键所在!

我在梦中能保持自主,能控制自己的行动!我的心脏怦怦乱跳,迅速地走出那间教室,然后奔下楼梯,来到操场。现在沙坑旁的小男孩就在右侧离我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仍然背对着我。我快速地向他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我陡然低下头来看了一眼,猛然发现脚下的泥地里沁出了鲜红的液体,是血!我正感惊愕,耳朵边突然传来一声鬼喉般地说话——你要来找我吗?

“啊!”我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惊恐万状,汗水又将整个背心完全沁湿。大喘了几口粗气之后,我条件反射般地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4点18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已经不能再让我感到惊愕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一次,我记得梦境的内容!

为了牢牢将这个梦记住,我立刻打开灯,翻身下床,坐到书桌前,在早就准备好的本子上迅速将刚才梦到的内容记录了下来。

写完之后,我松了口气,认为自己起码取得了一些线索,并立刻思索起来。

老校舍……旧操场……还有沙坑和那个只看到背的小男孩……这就是我梦境的全部内容。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几分钟后,我深吸一口气,几乎叫了出来——我猛然想起了几天前康玮对我说过的那番话——“那个男孩人间蒸发了,学校关门改成现在的高中……”

天哪,我有些懂了,为什么我在梦境中置身于那所学校会有种熟悉的感觉。而梦中出现的那个小男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就是那个在十一年前失踪了的小男孩!

我们现在的学校是没有沙坑的,学生们跳高或者是跳远的时候,体育老师就用一张软垫子垫在地上。这样看来—沙坑、小男孩——这就是揭开谜底的关键!

可是,我醒得太快了!我甚至还没走到那个小男孩身边去,就惊醒了过来。这样怎么行呢?我只是触碰到了这件事的边缘而已,还完全不知道梦境的意欲何在啊!光凭这一点线索,我能做出什么行动呢?

我撑着额头长叹一口气,看来,只有等第三天晚上了——那将是我最后的机会。

白天的时候,我试图通过网络来了解十一年前发生的那起失踪案,但一无所获。事情实在太久远了,而且那个时候的网络也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所以在网上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件事的记载。我估计最多就是当时报纸上报道了一下这件事。总之,我花了整整一个白天,却连那个失踪的小男孩的名字都没查到,就更别说什么别的有用的信息了。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所以人都已经忘了有这件事存在,也忘了世界上还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小男孩。

到了晚上,我昨天那种矛盾的状况又出现了,但今天更多了一份紧张感和恐惧感——我知道这是第三天晚上了,也就是我最后解开谜梦的机会。如果今天晚上我在那个噩梦中仍然没有任何突破,那明天等待着我的就是跟蓝田宇和吴浩轩一样的命运。

但是说实话,到了要睡的时候,我反而不是那么害怕了。我觉得要面对的始终要鼓起勇气去面对,害怕也没有用。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那我无话可说。

跟昨天晚上一样,我依旧在大镜子前做了二十分钟的自我催眠。然后倒下床去熟睡了。

开始了。

我一看到这个场景,就知道我来到了昨天那个一模一样的梦境之中。还是那栋昏暗的旧校舍,我又跟昨天一样置身于狭窄的走廊之中。但这次我有明确的目标,我也知道我在梦境中不能待太久。于是我一秒钟都没有浪费,发疯般地狂奔下楼。

没有错,还是那个沙坑,那个背对着我的小男孩——我一走到操场,就看到了这一幕——答案就在前方等着我,我快步走了过去。

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我越是想快步走过去,脚步就越是沉重,几乎都有些拖不动了。就像是我的潜意识在惧怕着前面的什么东西,命令我不准靠近。四周一片漆黑,阴风阵阵,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鬼哭神嚎的声音,令人心胆俱裂、毛骨悚然。我每朝那个小男孩靠近一步,心中的恐惧感就增加一分,而更恐惧的是,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很快就又会惊醒过来的,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终于,我来到了沙坑前,现在那个小男孩就在我面前,他仍然蹲在地上,堆着沙坑里的沙。他一直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问:“小朋友,你是谁啊,把脸转过来好吗?”

他没有理我。

我又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这次他背对着回答我:“我在玩沙啊。”

我问:“你怎么不回家呢?”

他说:“我回不了家了,只能在这里玩沙。”

我问:“为什么回不了家?”

他说:“爸爸妈妈想不起我了,他们不要我了,大家也都想不起我了。”

他的声音充满忧伤,让我有种无比凄凉的感觉,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强忍着悲伤问他:“你在这里有多久了?”

他说:“很久很久了,我一直在这里,哪儿都去不了。叔叔,你要陪我玩吗?”

我问:“我怎么陪你玩啊?”

突然间,他的声音变得尖厉刺耳,就是我昨晚听到的那个鬼喉般的声音:“你死了就能来陪我了!我要好多好多的人一起来陪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大惊失色。这时更恐怖的事发生了,我看到他的脸慢慢转过来,并说:“你不是要看我的脸吗?那好,你看吧。”

“啊!不!”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仿佛一种致命的恐怖即将袭来。我失声狂喊着,就在这时醒了过来。

这一次的恐惧感是昨天的数倍,我全身抽搐,筛糠似的猛抖着,后背不断冒起的凉意令我浑身冰凉。我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却还是久久难以平静。但我没忘记我要做的重要的事——我要将今天梦到的内容也详详细细地记载下来!

好了,我放下笔,将本子关起来,离开书桌,倒了一杯温开水来喝,这才感觉好了些。

毫无疑问,我所梦到的这个小男孩就是十一年前失踪的那个一年级小学生。而所谓的“失踪”则代表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当初那所该死的小学竟然在学生上课的时候进行施工,我光是想到那些卷扬机、搅拌机就已经不寒而栗了,更不敢去想象那可怜的男孩究竟是怎样出的事故。我唯一敢肯定的是,十一年前他在那里,而现在他仍然在那里。而且出事的地点十有**就是现在我们学校的室内篮球场那块地方——也就是我在梦中所看到的那块沙坑的位置。

另外还有一点也让我心寒彻骨——我不相信一个小男孩在学校里出了这种事,真的会没有一个人知道。天晓得当初那些人是怎样掩盖事实,伪装成“失踪事件”的。我甚至怀疑现在的室内篮球场建在那里也不是巧合,会不会也是某些人为了隐瞒真相而刻意所为呢?我相信我的判断绝不是无端猜测——不然那个小男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若干年之后,还要拉着这个地方的人到地下去陪他?

分析了这么多,最重要的问题却还是没有得到解决。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难题是——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算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就算我推测的全都是对的,可也不代表那个已经成为怨灵的小男孩会放过我。他在梦中已经跟我说了,他要我死了来陪他,这表示他仍然会在明天凌晨的4点18分准时要了我的命。而我,有办法在一天的时间里找到解救的方法吗?比如说,找到他的尸骸,让他超度升天。可是,想想看,如果我明天早上去向校长说明这一切,并要求他请人来将室内篮球场全部挖掘一遍。我所能想到的结果只能是他微笑着同意,而随后致电精神病医院,请他们把我带走;要不就是我自己带着一把锄头去挖,但结果多半也是大同小异。

这样想的话——我心中不禁悲凉起来——难道我已经完全无计可施,只有等死一条路了吗?

次日上午(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后的“第四天”),我终于想出了一个暂且保命的方法——那就是,今天晚上不睡觉,跳过那个“死亡时刻”。虽然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但好歹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吧——我现在除了能想出这种消极对抗的方法,又能怎么样呢?

晚饭,我去高级饭店吃了顿豪华大餐,但心情却是倍感凄凉,那些饕餮美食嚼到嘴里,似乎也变得索然无味,形同嚼蜡了。之后,我又去超市买了咖啡,做好熬夜的准备。

熬夜这种事情,如果你是在做着愉快而轻松的事,比如吃宵夜、打牌或玩游戏什么的,那时间会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天亮了。可是对于现在我来说,玩游戏、上网、看电影这一类的事怎么可能还提得起兴趣?我纯粹是为熬夜而熬夜——这完全是一种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咖啡已经喝了三杯,一开始还有点作用,但到了凌晨两点左右,我觉得任何东西都已经阻挡不了我的睡意了。我坐在电脑桌前,头像鸡啄米似的不断朝前点,又立刻收回来。我头脑里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意识还在提醒着自己——别睡,不能睡。一旦睡着就意味着没命了。

但模糊的意识中,仿佛又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对我说:就闭上眼五秒钟吧,只是让那已经抬不动的眼皮略微休息一下,这应该没问题的……

不知什么时候,我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醒了过来——老天啊,我这才发现,我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我惊惶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时间,呆住了——

现在是凌晨5点10分。

什么,我竟然已经在睡梦中安然无恙地度过了“4点18”这个死亡时刻?

我的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并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事啊。按道理,我不是应该跟蓝田宇和吴浩轩一样,在睡梦中被杀死吗?可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刚才根本就没有做梦的感觉!我不明白,那个小男孩的怨灵为什么单单会对我网开一面?

我的脑子急速转动着,回忆并思索着一个问题——难道是我在无意间做了什么事,破解了这个恶咒?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我的眼光忽然瞥到电脑桌上的一样东西,体内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全身寒毛直立。

我清楚地记得,我在睡着之前是坐在电脑桌前浏览网页的,当时面前除了液晶显示屏外什么都没有。但现在,我面前的电脑桌上多出来一样东西——是我原本放在书桌上的那个本子。

就是我用来记录这两天的梦境的那个本子!

就在这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我知道为什么“它”没有杀掉我。我能活下来,的确是因为我做了一件之前那两个学生都没有做过的事——我把梦境的内容记录了下来!而那个怨灵的要求和目的是什么,现在也再清楚不过了。“它”在梦中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要好多好多的人一起来陪我。

上帝啊,这就是它要的吗?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染上“死亡病毒”——而它要我做的,就是要我把所记录的内容拿给尽可能多的人看,让更多的人成为受害者,这样那些人就能来陪它了——也就是说,这就是我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唯一的活命方法!

但这种保命的方法,会不会太残忍、太自私了?

尾声

经过内心多番的挣扎,我最终做出了决定——我将我所记录下来的噩梦内容和这件事的整个过程写成一篇小说,并将它寄到杂志社发表。人始终是自私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悲惨、恐怖地死去,是不?但就像一开始我说的——我这样做是迫不得已的,我也劝过大家不要看的。

如果、如果你已经完整地看完了这个故事……

啊,也请不要急着怪我——起码,我在这篇小说中已经写出了解救的方法。而且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保命的方法绝对管用,因为我自从把这篇小说寄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什么噩梦,并且一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我唯一不敢肯定的就是——有多少人会在凌晨4点19分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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