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季川入狱一个月之后，我无意中又一次翻看施林一案时，突然又想起了李楠那个同学对我说过的话，我像是灵机一动一般，立刻打开了电脑寻找起李楠和施林的资料来。正像我的预感一般，李楠和施林的关系的确很不简单，这也可以说明，她为什么不肯答应施林的求婚。

事情还要从李楠父母破产自杀上说起。

我调出多年前的那起自杀案件的资料后，很清楚地查到了当时的一些情况。李楠的父母那个时候正在开展一项新的建筑项目，这项项目投资巨大，几乎把李家的资产都扔了进去。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却是一个大骗子，整整几千万的资金都打了水漂。

事隔几年之后，这个金融骗子才在国外被国际刑警抓获，那个时候，巨款早被他挥霍一空。

但这看上去，似乎和施家并没有什么联系，但奇怪的是，事后，市领导收回了那块用于开发的地皮，进行了公开拍卖，施家拍到了那块地皮。这看上去，又有些关联。我一时又糊涂了，只能冥思苦想——有的时候，办案除了证据之外，最主要的其实就是看你的猜测和预感准确不准确。

这是队长教我的。

几天来，我绞尽脑汁思索着这其中的联系。星期日的时候，我照例又约出了李楠。

我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市里最繁华的商业街，本来是想着今天请李楠好好大吃一顿的。但由于来得过早，我便一个人先在商业街上闲逛了起来。街道两旁林立的都是一些国际知名品牌的连锁店，平时，我是连进都不敢进的，那些奢侈品的价格昂贵到可以杀人。

但今天，我鬼使神差地停到了一家专卖店门口。

这是市里唯一一家卖正品江诗丹顿的表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进去看一看施林那块手表，究竟值多少钱。走进去的时候，服务小姐很热情地迎了上来，一一为我介绍新款的男士腕表，但我无心听她说教，眼睛在一排一排吓死人不偿命的名表间流连起来。

终于，我发现了那款腕表。

我迫不及待地走过去，拿了起来，的确一模一样。

导购小姐又热情地追了过来，滔滔不绝地为我介绍起这款奢侈品的好处：“您真是有眼力。你看，这款腕表的表面是天然水晶的，里面镶钻。最最特别的是，这款表有一个精妙之处，您可以调整至任意一个日期，比如，您女朋友或者父母的生日，或者结婚纪念日，一直到那一天日期都不会改变，一旦时间到达表会发出振动提醒您，不用劳神特意去记的……”

我微微颤抖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李楠的生日正好就是六月六号——假如，这并非像季川所说是和施林争执中误将这块表打坏，故而表停留在这一天，而是，施林有意设置的一个纪念呢？那季川一定是在说谎！现在想起来，季川的话似乎越来越不可信了，真正争执中，火气冲顶时又怎么会注意有没有把别人的表打坏。

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李楠打来的。

匆匆离开专卖店，我来到了广场。见到李楠的时候，我蓦地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可怕。但我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怀疑。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李楠似乎很感谢我这些天来的照顾。她说：“庄森，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不然，我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我想了想，还是没能忍住：“李楠，你最后一次见施林是六号吧？那天，他约你做什么？”

李楠微微望了我一眼，说：“那天是我的生日，他……本来想向我求婚的，可我拒绝了他，吃过中午饭后，我就匆匆离开了。”她说着，问我，“你怎么又想起问这些来了？”

“没什么。”我打哈哈，顺手夹菜给她，“对了，你高中毕业以后的生活一定很苦闷吧，你父母去世后，一定给你的打击不小，你那时候，就没有想过要找回以前的生活吗？”

李楠颤抖一下，呆滞地笑道：“找？谁不想？可惜，这不大可能。你不懂，商界是一个冷酷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市监狱。深夜十二点，我见到了被判无期的季川，他似乎很泰然自若，好像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不过，对于我的到来，他还是有些意外的，坐在椅子上，他时不时地偷偷看我一眼，神情鬼祟。

我决定来个引君入瓮。我说：“季川，上一次还有些问题我们还没有问清楚，无法结案，所以，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想问一问你，你和施林见面那天之前，你见没见过李楠？”

季川摇了摇头，说：“没见过。”

我继续问：“真的吗？你知道李楠家破产，李楠父母自杀的事情吗？”

“这件事当年的同学都知道。”他毫无语气地回答。

我突然冷笑起来，说：“知道吗？李楠已经被抓了，她说出了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

季川一下就慌了，他急切地说：“她都说什么了？！”

我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看看，人其实是很容易上当的动物，有时候，警察也需要骗骗人。

7

这是连江大学绿树成荫的走廊，无其他人，只有我和李楠。

李楠就坐在我对面，她又恢复了以前那种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模样，她冷冷地望着我，那样子好像在说：没错，就是这样！但是，你有证据吗？是的，我怀疑施林被害一案和李楠有些关系，虽然那天季川之后再也不肯说什么，但那句“她都说了什么”，已经足以证明我的怀疑是很准确的。

所以，我找到了李楠，又用了那招引君入瓮的把戏，我说：“李楠，季川都交代了，你还是说实话吧。”

显然，李楠可没有季川那么容易骗，她不动声色地望着我：“都交代什么了？说来听听。”

我一下就傻了，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认输：“好吧，我承认我撒谎了，不过，你一定和季川、施林间有什么秘密，我看得出来，施林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李楠还是宁死不屈的模样，我叹口气，开始心里攻击战术，“小楠，这么多天来你也看出来了，我喜欢你，之所以没有带你去警察局，而是在这里见面，就是因为我想帮你。”

李楠果然稍微松口了：“真的吗？”

“当然！”我满脸痴情地望着李楠，“我像季川和施林一样爱着你，我巴不得他们都进监狱都死掉啊！”

李楠冷笑起来：“好吧，告诉你我也不怕什么，因为，你不可能找到一点证据。”

我心头微微颤了一下，看来事情不简单，但我仍旧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楠缓缓道来。事情果真是因为那次李家的破产案，李楠说，当初，她父母的生意其实完全可以化解过去，虽然被骗，但他父亲因为和银行的良好合作关系，依旧借贷出了一笔钱，如果能再找到一位投资合伙人，那这个项目照样可以如期开工，并且，那绝对是一个稳赚不赔的项目。

况且，那个时候，这也是他们家唯一的办法和希望了。

于是，李楠的父母找到了施林的父母，当听到这个投资项目后，施父表现出了强烈的参与欲望，并答应入资合伙，李楠的父母高兴坏了，这无疑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可是，就在最后关头，施家却改口了，他们不仅没有和李家合伙投资，还偷偷找关系独自承包下了这个项目。

李楠的父母一下就傻了，由于施家的反口，他们不仅被骗去了全部资产，还因此欠了银行巨款。

天一下就塌了下来，压得李楠父母喘不过气来，终于，双双自杀了。

我听了李楠的故事，大概明白了：“我懂了，你是恨施家出尔反尔、自私自利，害死了你父母。”

李楠咬牙切齿地说：“是的，所以我要报复施家，我要让施林这个施家唯一的继承人死掉！”

“我还是不大明白。”我说，“你没有作案时间啊，你不可能亲手杀掉施林的。”

李楠又意味深长地冷笑起来：“你可真笨！杀人而已嘛，有时候无须自己动手，自然会有笨蛋帮你。你还记得当年季川为了我死都不怕吗，所以，我看中了他的痴情。高中毕业之后，他仍旧不肯放弃我，我知道他已经为我疯狂了，这个时候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心甘情愿的。”

“你威胁季川去杀施林？”我不可思议地问。

“不是威胁。”李楠很无奈地望了我一眼，“而是利诱。我偷偷找到季川，告诉他我家和施家的事情，告诉他我有多恨季川，我说，我这么多年来绞尽脑汁找到施林，并留在他身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我说我其实根本就不爱施林。我希望他死！可我害怕杀人。那天，我哭得声泪俱下，季川就上当了。”

我颤抖着问：“季川答应你什么了？”

“很简单。”李楠笑道，“我告诉他，只要我报仇雪恨了，只要他能替我杀了施林，我就永远是他的。”

我想了想说：“这似乎说不过去，季川难道不懂杀人偿命的道理吗，即使他帮了你，那他最好的结果也是像现在这样，一辈子囚禁在监狱里，又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

李楠像个哲学家似的说：“看来你还没有交过女朋友。”我被说得很无语。她继续说，“爱情是什么，有时候不一定非要时时刻刻在一起，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承诺，为了这个承诺，你可以付出一切，或者，也可以这样理解，当你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不允许他或者她有丝毫的痛苦难过，你愿意为了让他或者她幸福快乐，而做出任何事情。”

我听傻了，爱情原来如此恐怖。

李楠最后说：“其实，我当初也怀疑季川会不会为了我只身犯险，现在看来，他的确很爱我。”

8

这是**的法庭，季川和李楠都到审了，我坐在一边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俩人，李楠时不时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因为，她上了我的当。那天，作为一个警察，尽管是实习的，我当然要有备而去，我在衣兜里准备了微型录音器，李楠的话一清二楚地都成为了呈堂证供。

法官问起季川时，由于那盒录音带，他也不得不全部招认了。

这样的结果是，李楠很可能和他一样，被判终身监禁。

忘记说那块江诗丹顿了，由于我的要求，局了特意找专家进行了权威检测，检测的结果是，那块腕表上的日期果然是被施林定时了，而并非是自然而然走到六号那一天的，这也证实季川承认打架时无意间打坏了施林腕表的证词是假的。

法官严肃地问季川：“你为什么要包庇同犯李楠？”

季川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不想毁掉小楠的一生，我愿意一个人承受一切。”

法官也有些动容了，继续问：“那当初警察找到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明，或者说，为什么不直接去自首呢？”

季川说：“那样做的动机就太明显了，倒不如让警察一点一点追查出来。显得自然而不容易引起怀疑。”

看来，我真的是小瞧了艺术家的智商了，其实，他们对现实生活也是很理解的。法官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显而易见了，只需要等到最后的宣判了。合议了一会儿，法院的工作人员再次出现在庭审席中，马上就要开始宣判了。

法官问：“被告李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楠摇了摇头。

法官又问：“被告季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季川茫然地望了望法官说：“我……我还有话说。我能问问小楠会被判什么刑吗？”法官当然不会告诉他。他只好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和李楠谋害了施林。”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法官说：“你什么意思？”

事情原来并非我想得那么简单，季川最后告诉了我们真相——施林是自杀的。那一天，两个人在连江大桥见面之后，的确打了一架，愤怒的季川激动中说露了嘴，他带着嘲笑和胜利告诉施林，其实，李楠根本不爱他，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她希望他死！

季川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将施林震住了。

可以想象，当得知一向认为自己深爱、并且也爱着自己的女友，突然想要自己死，而一切美好的爱情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和阴谋时，现实对施林的打击有多么大。他彻底傻了，无助和绝望都在那一刻因为爱情的破灭和残忍，蜂拥地侵蚀了他的意志。

所以，季川说：“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施林会变成那个样子，直到他不知所措地望着我许久，而后突然转身跳进江水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原来他和我一样，也是爱着李楠的，一直深深地爱着。爱到宁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时，一旁的李楠目瞪口呆地瞪着季川，发疯一般地吼：“你胡说！他是被你杀死的！杀死的！”

季川无奈地说：“小楠，事到如今，我不想再隐瞒什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也许在场的人都无法理解我和施林的所作所为。但爱情真的就像一只魔鬼，可以完全让人失去自我。小楠你还不明白吗，施林爱你爱得有多深，他早就为你生为你死了，即使明知道你不爱他，你恨他，他依然爱着你。所以，既然你想让他死，那他就随你所愿，死给你看。只为证明他那至死不渝的爱情。”

那一天，由于季川的话，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案件暂停审理了。

再一次在监狱见到季川的时候，我很怀疑地问：“季川，你在说谎对吗？你是想让李楠减轻刑事责任对吗？”

季川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不！我说的都是实话。但你说的对，我是为了让小楠减免刑事责任。所以，我之前宁死也不把事实说出来，我不想让施林死掉之后，仍然霸占着小楠的心，不想让小楠知道施林是如此的爱她。可是，为了小楠的后半生，我不得不说出实话来。”

我拧起眉头：“你们这样做值得吗？一个为了她死，一个为了她不顾一切。她那样的女孩值得吗？”

季川冷冰冰地说：“这就是爱情。”

我无语了。

9

许多天之后，事情终于调查清楚了，施林的确是自杀的。这其中的琐碎我就不多说了。李楠和季川则因为谋杀未遂，依旧进了监狱。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完了，但一年之后的偶然一天，我路过连江大学时，突然想进去看一看，站在女生宿舍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快递员焦急地和一个女生说着什么。很快，那个快递员就悻悻地离开了。

我很好奇，走过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很无奈地对我说：“同学，你是不是连大的学生啊，你认识一个叫李楠的女孩吗？有人送了花给她，可是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这个人啊。”

我望着那捧玫瑰花，说：“她……离开连江大学了。”

快递员立刻急了：“这可怎么办？一年前有个男孩花了大价钱，让我们以后每年六月六号给李楠送一束玫瑰花的。现在可怎么办啊？”

“交给我吧。”我突然说，“我是李楠的朋友。”

快递员犹豫了一下，将花交给了我。望着晶莹剔透、代表炽烈爱情的玫瑰花，我突然很想哭。季川说的对，一旦爱上一个人，你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你可以为爱人生，可以为爱人死。就像施林，这束从天国而来的玫瑰花，不正是施林永远不变的心吗。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我现在大可以告诉你，你还不够爱那个人。

正如施林在卡片上写的一般：我爱你，所以，我愿意承受爱情带给我的一切快乐，甚至痛苦。直到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爱情是一丸药，吃下去、消化了，就变成了疯子。

就像李楠、施林和季川一样，三人成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