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邢瑜毕业后找了份国企的工作，福利很好，但真正的收入并不是很丰厚。他一半的收入来源于他的副业——悬疑小说家。知道他这一身份的人并不多，除开编辑部的那群人、家人再加上好友也就五六个人。朋友是出于帮他保密的原因从不对外人说，而家人觉得写悬疑小说上不了大台面，一直就是无视的态度。

他从六年前就开始写小说，只写悬疑怪谈，至今也出版了很多实体书，再加上杂志的固定连载，稿费多粉丝也多。但是他讨厌被人注目的感觉，所以从未露过面。编辑知道他不喜欢与人交往，也总刻意帮忙隐藏他的真实身份。

尽管邢瑜内心孤僻，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为人还是很随和的，对朋友家人也很关心。工作稳定，还能通过自己的爱好赚钱，邢瑜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邢瑜有一个多月没写稿子了。直到今日他的脑子还有些乱，呆呆地在电脑面前坐了半个小时也没写出几句话。还好之前已经多写了好几章，接下来几个月的连载不会开天窗。邢瑜这样想着就关了页面，觉得灵感什么的到时候自会冒出来，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

正准备把电脑关了，QQ头像亮了起来。邢瑜点开一看，是个陌生人发起的临时会话。

“你是小说家瑜七吧，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和你聊会天可以吗？”

邢瑜对自己的隐私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公开过自己的QQ号码，但偶尔还是会有人通过门路知道他的QQ或是电话，邢瑜一般都是礼貌说一声自己不是，然后就不再搭理对方。

邢瑜对这个陌生人说完同样套路的话后正准备拉黑，对方赶紧又发来一句话。

“你是不是瑜七不要紧，我就是想找个人聊一聊最近在A区发生的命案。如果你是瑜七，也许能给你写小说增添灵感什么的，不是也没关系。”

这个人没有像以往的人一样穷追不舍地问他是不是瑜七，这淡然的态度顿时给邢瑜增添了几分好感，而他所说的这宗命案自己也是知道的。邢瑜暗自笑了笑便敲上键盘开始与他对话，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二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那人便开始讲起那件凶杀案。

“据说那个凶手平常是个开朗善良的孩子，没想到会杀人，杀的还是自己哥哥的女朋友。她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帮她顶罪，看来啊平时一定是太娇生惯养了。如果不是后来那孩子良心发现去自首的话，她哥哥可就真冤枉了。”

“我听新闻说是误杀吧。”邢瑜回应道。

“对啊，那个被害人平常生活中很偏激，一有不满意就以自杀来要挟她男朋友。这一点她身边很多人都证明了。那天也是用这招对付那个妹妹，所以争执中被妹妹误杀了。如果是故意杀人，即使那孩子还未成年，也肯定判得不轻。”

“你了解得真多。”邢瑜莞尔。

“因为这个案子比较特别，所以查了查。”

“不就是哥哥刚开始顶了妹妹的罪吗，能特别到哪里去？”

“你先别急着下定论，听我讲。”

邢瑜发了个等待的QQ表情，示意他继续。

“命案发生的第二天，哥哥就去警察局自首了，凶器上有哥哥的指纹，所以警察也没多想就确定他是凶手了。可是在审讯过程中，哥哥却吞吞吐吐说不出自己杀害女友的理由，还把凶器的形状说错了。没过多久他的妹妹就来自首，告诉警察真正的凶手是自己。她亮出了命案当晚被害人死之前约她到住处的信息，清楚地说明了凶器的外形以及自己杀害她的原因。至于凶器上有哥哥指纹一事，她说是自己案发后太害怕喊了哥哥过来，在自己下楼时想起手机忘在案发地点，哥哥帮她回去拿手机时故意伪造的。哥哥知道瞒不过警察只能承认，并说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已经失去了女朋友，不想再失去妹妹。你说这个哥哥傻不傻？”

“嗯，确实挺傻的。”

“是吗？你也像大部分人一样觉得他很傻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此话怎讲？”

“那个女孩虽说是他的妹妹，但却没有血缘关系。他的生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对母亲家庭暴力，母亲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摆脱了父亲改嫁了。妹妹虽然是继父与前妻生的孩子，但母亲特别偏爱她，好像她才是亲生的。也许是因为他是男孩子觉得没必要太关爱，也许是妈妈看到他会想起前夫的事伤心，所以对他很冷淡。哥哥为了得到父母的关爱很努力地学习，比妹妹要优秀得多，可是父母始终最关心妹妹。哥哥看似很安稳的长大，但心里一定很难过。”

邢瑜嘴角一抽写道：“你这是把他家底都调查出来了吗？”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接着写道：“哥哥长大了，遇到了一个很关心他的女生，哥哥很开心，觉得终于可以被人在意了。但是交往中才发现那个女人嫉妒心很重。自己只是和异性说一会儿话而已，她都能闹一天，自己若是表达不满，她就寻死觅活，哭着喊着怪他不够关心自己。哥哥逐渐厌烦她，但是一和她说分手，她就以死相逼，他没有办法只能这么拖着。他的家人也非常反感他的女友，没想到那女生非但不离开，还变本加厉要求哥哥和她结婚，他的家人当然不干，那天妹妹应该就是和她争论这件事才误把她杀害的。”

看完这段话，邢瑜白眼一翻，写道：“你在写小说吗？这种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对方没有回复，但很快邢瑜又看到了“正在输入”这几个字，过了一会那人就把一段话发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反驳什么，紧跟着上一段回复道：

“妹妹不小心把哥哥女友杀死之后很害怕，待在原地，慌乱地束手无策但又不敢告诉爸妈，只得打电话给哥哥。哥哥闻讯赶过来很震惊，但没有怪妹妹，拉着她就走。后来妹妹说手机还在那女人家里，哥哥只得回去帮她拿。当他再次进到那房间看到女友倒在血泊中，这才意识到了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

可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表情并没有多难过，反而露出一丝微笑。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终于摆脱了这个疯子一样的女友，还有一个就是——一直独占父母宠爱，害自己孤单痛苦这么多年的妹妹竟然变成了杀人犯，多么大快人心啊。

哥哥正开心地想着这些，却突然察觉女友动了起来。他这才明白妹妹那一刀没有很深，她刚刚只是昏迷了而已。他很失望、很愤怒，他不允许自己的美梦刚刚做到一半就被打碎，所以他蹲了下来，绝决地握着刀柄狠狠地插了进去。他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女友挣扎，直到再也动不了。他舒心地笑了，拿起旁边掉落的妹妹的手机，打开门走了出去。”

邢瑜越看越不对劲，赶紧回复到：“可以了，别再说了。”想了想又写道“你是谁？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哥哥。”

对方很快回复道：“我当然不是了，我是女生啊。”

邢瑜点开他的个人资料，性别确实是写的女生，年龄是17。邢瑜没有完全相信，但也不想深究，只想还是不要和这个奇怪的人继续聊下去。可是对方很快又发了一段话过来，邢瑜抵不住好奇心，接着看了起来。

“可是第二天清醒过来以后，他就去自首了，也许是觉得后悔了吧。他没想到妹妹那么快就去承认了，他看着父母焦急伤心的脸，顿时失去了说出真相的勇气。他想着反正没人知道自己是真凶，妹妹也认定是她自己杀的人，他就顺水推舟吧。他被无罪释放，父母因为他之前为妹妹顶罪的行为对他非常好。他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但是心里却怎么都过不去。看着他日渐憔悴，父母只以为他担心妹妹，分外关照他，怕他伤心过度弄坏了身子。殊不知他们越这样，哥哥就越难过越不安。哥哥一方面觉得对不起妹妹，一方面又担心父母有朝一日知道真凶是自己后怨恨他。”

邢瑜眼眸深了，沉默半响回复道：“你就是哥哥吧。”

对方立即回复道：“我真的是女生，你没看我资料吗？”

“资料是可以伪造的，而且我刚刚注意到你这个号码是新注册的。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告发你吗？”

“我怕什么告发，呵……你如果非要知道我的身份，那你就接着看吧，希望你能猜得出来。”

邢瑜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前靠了靠。三

“案发时间是晚上10点左右，在我们这个城市，居民这个时段基本都没有睡。所以那个被害人居住的楼道以及附近的住宅区都是灯火通明，大家在家里各做各的事，无暇顾及外面的情况。很不巧的，勉强能发现被害人家情况的邻居那晚都不在家。所以当她家发生争执的时候根本就没人注意。看上去，确实只有哥哥一个人知道真实的情况。但是没有一个犯罪是滴水不漏的，这次也一样。被害人的小区楼与楼之间相距并不是很远，但想用肉眼看清对面的情况还是很难的。可碰巧，被害人对面有一家住了一个女生，这个女生为了去看梦寐以求的演唱会，刚买了一个DV想把全程拍下来。她很兴奋，站在阳台到处试拍DV的效果。然后就撞见了妹妹和被害人争执并误伤她的画面，她完全被吓到了，DV也忘了关。直到哥哥再次来了，并真正将被害人杀死离开后，那个女生才回过神来将DV关了。对了，之前忘记说一件事，哥哥和他女友是住在一个小区的，哥哥的家就正好在他女友的对面。而那个把全程都拍下来的女生正是那个哥哥的表妹，因为第二天那个小区附近有演唱会，表妹才会住到他家的。”

邢瑜看完最后一句话倒抽一口凉气，他不敢妄自定论对方的身份，看对方还在写，便静静地坐着等着下文。

“表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段录影，只能静观其变。可是当妹妹被确定为凶手快被判刑的时候，她再也坐不住了，把录影拿给了妹妹的妈妈。”

邢瑜心里咯噔了一下，紧张地看接下来的话。

“妈妈很崩溃，她独自想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不去告发哥哥。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妈妈平时明明偏心妹妹，现在知道真凶是哥哥，而且还嫁祸给了妹妹，应该很愤怒，立马去报案才对。”

邢瑜在电脑前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妈妈看上去偏心妹妹，但哥哥毕竟才是她亲生的儿子呀。所以她极力冷静下来，逼迫自己权衡利弊。如果她把这段录影交给警方，那么哥哥的罪名就重了，不仅故意杀人还嫁祸于人，那哥哥的这一生就都毁了。但同时妹妹也脱不了身，毕竟是她把人刺成重伤还逃离现场。可如果像所有人都认为的那样，当成是妹妹杀害的话，那么就只有妹妹一个人受到责罚，且因为妹妹是未成年的缘故，还会减轻处罚。”

邢瑜呆呆地看了良久，表情沉重地写道：“妹妹这样太可怜了，如果她知道真相的话，会恨死哥哥和妈妈的。”

对方立即回复：“不会哦。”

邢瑜一愣，看着对方接着写道：“妈妈并不是分析好那些后果后就把录影删掉了，她去监狱看了妹妹。看到妹妹消瘦的脸，她很心疼，想到接下来自己要把她推向深渊，更是难受得眼泪不停往下落。妹妹一直安慰她并说着对不起，妈妈不停地摇着头心里更愧疚了，觉得这样对妹妹太不公平，便凑到她耳边把录影的事和她说了。妹妹听完以后很惊讶，可是她惊讶的原因并不是妈妈想的那样。妹妹惊恐地看着周围，确定没人后才悄悄地说道：‘妈妈，快把那个视频删掉，一定要删掉！’这下换妈妈惊讶了，不解地看着她。妹妹无奈地解释道，当时哥哥上去拿手机的时候，她不放心就跟着上去了，躲在门口看到哥哥把他女友杀死了。她觉得这件事因自己而起，理应自己承担。而且哥哥自小就被忽略，如今靠他自己的打拼有了好的工作光明的未来，她不想哥哥一辈子都活在悲凉之中。妈妈哭得更厉害了，妹妹笑着安慰她说：‘不要因此恨哥哥，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但是我从小都活得很快乐，被你们宠爱被你们保护，一点委屈都没受过。有时候想想我好像也太过幸福了，幸福得很不安。现如今这也是我应得的，能为哥哥分担一些不幸，我心里反而舒坦了。’

后来，妈妈就听了妹妹的话将录影删了，也没有告诉哥哥他们已经知道真相。妹妹就这样被判刑了，哥哥也渐渐安心下来，继续自己的生活。”

邢瑜迷茫地看完他的话，身体不禁哆嗦起来。似乎知道她的身份了，但又不敢确认。正踌躇着，对方发来一句话：“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个妈妈？呵……不要担心，我不是哦。”

邢瑜顿时僵住了，脑袋乱成一片浆糊。而此时对方又发了一段话过来。

“这似乎就是这件案子最好的结局了吧，虽然有让人唏嘘的地方，但看起来还是挺温情的是吧，毕竟一个个都演得那么好。”

邢瑜慌乱地看完这句话，等着她接下来的说辞，但对方却迟迟不肯回复。字里行间明明就预示着有话要说，可邢瑜等了很久发了好几条消息，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四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

邢瑜现在脑子里只有这两个问题，可是怎么思考都找不到合理的答案。看对方的头像并没有暗下去，邢瑜只能不停发消息催她。

不对！

邢瑜觉得眼前晃过了一个熟悉的东西，他抬眼怔怔地看向对方的头像。刚刚还是一个小熊照片的头像，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背影，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女人的背影。

就在他愣住的这一刻，对方突然又开始打字，但是这次回复的速度特别快。

“真是虚伪的一家子……”

“那个妹妹说误杀他女友的原因竟然大家就这么相信了？真当他女友是疯子吗，她就算要挟也是找他男友啊，威胁他妹妹有什么用！而且她凭什么要挟他妹妹，就没有人去想一下吗！误杀？别搞笑了，妹妹根本就是故意杀死她！”

“可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妹妹是误杀，就因为她平常表现得很纯真善良？呵呵，真是纯真呢，喜欢自己哥哥这种事都不会好好隐藏，竟然让哥哥的女朋友看了出来，甚至还让女友拍到了她偷偷亲自己哥哥的照片。女友告诉她如果不帮助自己和哥哥结婚就会把事情公布出去，所以妹妹在恐惧和盛怒之下拿刀刺了她。”

“不过妹妹还真是可悲呢，她那深深爱着的哥哥可是恨死她了。虽然表面上挺关心她，但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哥哥真正杀死女友后那淡定的样子，怎么可能忘记擦指纹，然后第二天去自首？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他了解他那个悲哀的妹妹。知道她会因为害怕不敢认罪，但若自己顶替了她，她肯定不忍心。还说什么失去女友不想再失去妹妹了，装出一副悲痛不已的样子给大家看，真是聪明呢。”

邢瑜呆呆地坐在电脑面前，直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说了……别说了……

邢瑜颤抖地想关上聊天页面，但鼠标却不听使唤，他正准备把电脑盖上的时候，对方发来一句话。

“之前骗你的，妈妈其实并没有把那段监控删掉哦，毕竟她还是喜欢妹妹的。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判那么重的刑，她之前再在怎么考虑周全都瞬间作废了。她犹豫了几天后，还是匿名将视频发给了警察局。不过她只发了后面哥哥杀害女友的一段，因为妹妹刺伤女友的那一段虽然乍一看像误杀，但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出是故意，妈妈可真是狠心呢，看来前夫给她留下的阴影超过了对儿子的感情呢。大概就是今天吧。过一会，警察应该就会去哥哥家了。”

对方的头像闪烁不停，邢瑜似乎都能感觉到她那深深的嘲讽和憎恶。但他并没有觉得慌张，只觉得心里酸楚地发紧。

“你到底是谁？”邢瑜有气无力地打完这句话，心中并不期待对方这次会回复。

“我是谁？刚刚你看我的头像不就知道了吗。明明已经**裸地被所有人看到了，何必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邢瑜咬紧牙关没有回复，对方那头像又耀武扬威似地闪烁了起来，发来了一段语音。邢瑜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听，那语音却已经自动播放起来。那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对方每说一个字，邢瑜都能感觉到一记记闷雷在用力敲打着自己。它带着冰冷的身躯将自己敲得战栗不已，就像是送别的钟声。

“既然你不敢承认，那就当我是陌生人吧，打扰到你不好意思哦，你就继续创作你的小说吧，如果你能有机会继续写下去的话……”

头像蓦地暗下去了，周围的气温陡然变得冰凉，邢瑜隐约感觉到有人从身后飘过，似乎还带着阴冷的笑声。她擦着他的身子走过，站在他的后方，没有动弹。邢瑜蜷起身子，不敢回头也不想回头，只得静静地等着那些人的到来。

五

果然，才几分钟的功夫，就有几个警察破门而入，把他摁在桌上并戴上手铐。下楼的时候邻居都过来围观，邢瑜看见妈妈一脸悲痛地拉着警察哭着说道：“你们怎么抓我儿子啊，是不是弄错了啊，不要抓他啊。”邢瑜疑惑地看向她，但是妈妈在察觉到他眼神后却闪躲开来，继续用着哭腔大声地质疑，面对着人群哭地特别伤心，样子看起来甚是可怜。

刚刚那个“陌生人”说的话不禁在脑海中闪现出来：真是虚伪的一家子。

邢瑜无比悲哀地看了妈妈一眼，就被警察拽上了车。他终于理解那个“陌生人”为什么和他说那些了。

哀莫大于心死。

在亲眼看着所爱之人笑着杀死自己的时候，她感受到了。

而现在，他也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