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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章 骑扫把的天使 4

  

【卡拉今晚不OK】

1

我往教室走的时候,许多高一年级的学生已经兴高采烈从教学楼涌出来,他们的寒假开始了,而我们的补课也将进入倒计时,昨晚考拉开了简短的班会,说考完试放假,大家哗啦啦一阵鼓掌,然后考拉又说:这四天假你们好好休息一下,我也休息一下。底下一阵嘘声,四天?真是吝啬啊。

考拉强调了几遍,这是自愿的“寒假课外兴趣班”,不愿意参加可以不来,只是课程进度落下的话要自己补。大家都噤了声,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何况在这所重点高中里,每个人都抱有宏大的理想,背后的期盼龟壳一样沉重。

我回寝室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回家一趟,说实话,我有些想念吴神婆。只是不知她知道我有两门卷子一字未答会如何。

我背着吴神婆买的小绵羊书包要下楼时,易浅寒的电话打过来。我以为那天他打了罗浩一拳之后我不争气的哭出来时,我们的一切已经终结。看来还是需要一个正式而明确的仪式才好。

易浅寒在校门口等我,还是他经常站的那个位置,还是同样的姿势倚靠在白色的摩托车上,只是他背对着我,在抽一支烟。自从知道我有收集烟头的怪癖好之后他就不曾在我面前吸过烟。

易浅寒发觉我的脚步声,紧张地掐灭了烟才转过身,伸手要揽过我的肩,却被我轻轻闪了过去,我不敢抬头,我不想在他的眼神里再次读到失望和受伤。我自私的认为我看不到的便是不存在的,便是可以不用负责任的。掩耳盗铃的小偷!

易浅寒的胳膊缓缓落下,划出寂寥的弧度,声音温柔却喑哑:“卡拉,是我不好,昨天不该抛下你不管。”

我没有怨他,虽然他轰隆隆走远之后,我在雪地里跋涉了半个多小时才离开那片别墅区,在大马路边上拦到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窘迫地发现兜里的钱只够起步的费用,于是对司机说:“把我送到最近的公交站就好。”回到寝室却抱着膝盖整宿整宿难以入睡,那种痛,蚀骨穿心。

易浅寒双手压住我的肩,央求:“卡拉,不要这样,说句话,一句也好。”

他真的希望我说话吗,我酝酿着却一直不敢开口的话也真的只有一句,我说:“易浅寒,我要离开你。”

安静,整个世界安静得真空一般,我忽然觉得那么轻松,仿佛卸下一副沉重的担子,整个人要飘忽起来。

“是因为罗浩?”沉默了很久,易浅寒才说出这样一句。我努力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神依旧温柔,他甚至微微笑起来,自嘲地说:“我又何必问。”他别过头,可一会儿还是转过来继续问:“你有喜欢过我的吧?”

这样的问题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问出口,可是我竟残忍地给不了他答案。我想这样难解的深奥话题还是需要吴神婆来算一下才能知道呢。而心里唯一清晰的线索只是——我不想灵子伤心,我要替她留住易浅寒。或许这也是唯一的答案,与喜欢与否无关。

易浅寒在我的沉默里跨上了摩托,吐口气说:“算了,我懂了。但是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快乐。”他启动摩托,一阵白色的尾气将我陶醉到想哭,隆隆声响了很久,易浅寒还是没有离开,问我:“要去哪里,我送你。”

我摇头,他这样做是意味着以后还是朋友吗?可是,不能了,我不能再面对这个男生了。我是个卑鄙的骗子,虽然我已用初吻去默默抵偿。

终于终于,易浅寒走了。我戴着无指手套的小手在胸前摆了摆,一季恋爱结束。

2

两个小时的大巴让我有些晕晕地想吐,跳下车子,又是让人心灰意冷的黄昏。城郊这些年发展很快,高楼四起,吴神婆的小院子就隐没在这些林立的水泥柱子形成的森林里,像一株小小的蘑菇。而我就如一只在这座森林里快步行走的蚂蚁,渺小而孤单。

跨进家门的时候,吴神婆第一次没有如我想象般急急地迎出来。我没有告诉她我要回来,她竟也没有如往常那样早早就听出我的脚步声。我在客厅门外听到悠扬的音乐,从门缝里看到吴神婆和一个男人挽手搭肩,迈着慢悠悠没有章法却莫名和谐的舞步。吴神婆甚至化了妆,头发烫了卷,穿了一条灰色的呢子长裙,上身搭了黑色的水钻披肩。他们身后的桌子上还有两杯没有喝完的红酒。

原来我的吴神婆也可以这样美丽,这样浪漫,这样眼波流转地笑。是呀,她也才不过四十出头而已,凭什么不能拥有这些。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像一个偷入别人宅院的贼。这个贼还很负责地把院子的大门在身后插好。

我在华灯初上的森林里转,茫然没有方向。我那么强烈地想念起灵子,也汹涌着怨念: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要抛下我不管,杳无音信地让我挂念担忧。你不了解自己有多重要,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不孤单的人,唯一一个。

我就那么走着走着,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疲惫,直到搭上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大巴,才发觉右膝盖麻木到不能弯曲。我给吴神婆发了短信说:我不回去了,学校要补课。许久没有收到回复,想来是音乐和舞步还没有停歇,或者是,又上演了更加浪漫缠绵的剧情。

到学校已经晚上九点多,教学楼里除了六层的高三还在上晚自习,其余几层黑乎乎一片。我绕过教学楼艰难地爬到寝室时,身上所有的力气已经耗尽,右腿不停颤抖,额头淌下汗来。

寝室没有人,灯却亮着,可能于淼淼或者潘毓走的时候忘记关吧,可我的想法立刻被证实是错误的,寝室的门忽然开了,抱着脸盆进来的是于淼淼,她刚才应该是去水房洗漱了,头上还系着粉色的发带。

我转过头不去看她,准备爬上床好好休息,期望着能在睡眠里把这样的疼痛度过。可于淼淼似乎不打算这样放过我,她笑嘻嘻走过来,扯着我的衣服说:“杨卡拉,你下来哦,好难得的机会,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呢。”

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可谈呢!我拽回自己的衣服继续往床上爬,告诉她:“我要睡了,有事的话,明天再说好了。”

谁知于淼淼一下子就发起飙来,狠狠把我拉到床下,嚷:“你怕了?知道怕当初还敢和我作对?!”她把我搡到了地上,又把我书桌上的书本文具通通划拉到地上,嘴里不停地骂着什么,像是巫婆的咒语。

我很想起来跟她拼了,可是真的是没有一丝力气,我只能眼睁睁看她弯着美丽的眼睛说:“殷灵欠我的,就由你来还吧。”然后那本厚厚的牛津字典就被用力砸到我的膝盖上。她似乎终于解了气,哼着蔡依林的歌去关灯睡觉,顺便把摔落在地上的相框笔筒轻巧地踢到我身上。

黑暗里,我躺在冰凉的瓷砖地上,感觉自己就要这样痛死过去,从此无畏无惧。

在意识仍旧清醒的最后时刻我摸到了兜里的手机,我拿着手机思考了很久,才播出了一通电话。不是给我正重拾温情浪漫的吴神婆,也不是刚分手的易浅寒,不是那个永久关机的狠心灵子,更不是连手机都没有的罗浩。

我打给了吴欢。

谢天谢地,这次不是留言信箱,她沙哑的声音传过来时我便莫名地安定,似乎最后的遗愿也达成,此生可以无憾。我说:我是杨卡拉,白天我们见过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帮我转告罗浩,让他一定要找到灵子,告诉她真相,不要再误会下去。也帮我向灵子道歉,我是个很没用的朋友。

我一口气说完,以为她会像在咖啡馆里生气地起身离去一样,一句话不留地挂上电话,可是听筒里竟有沙哑的声音传过来:“杨卡拉,你在哪里啊,你的语气听上去怎么怪怪的?喂,还在吗……”

我嘴角弯起来,可手机却离我越来越远,直到随着我的手慢慢滑落到地上。

痛不是死亡,痛只是死亡的过程。

3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砸寝室的门,于淼淼尖着嗓子嚷:“要死啊,要死去撞墙,撞我的门有什么用!”她的叫声立即让我清醒过来,并且意识到自己仍可悲地活着,而且没有走出目前疼痛又可怜的悲惨境地。于淼淼终于忍无可忍地下床开灯,看到我仍旧躺在地上她显然是吓了一跳的,不过那惊讶的表情顷刻之间就被得意和嘲讽代替,快得让我恍以为方才只是看错。

于淼淼忽地拉开门,还要说什么,就被一下子扒拉到一边,然后一双大手迅速将我横抱起来,朝楼下走去。

“罗浩,难道你不想要保送的资格了,竟然半夜闯进女生宿舍……”于淼淼的声音从身后追出来,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被交叠扩大,罗浩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缓犹豫。

我被罗浩抱进停在楼下的红色保时捷,直直地躺在后排座位上,像一具僵尸。在经过一楼时我看到一个细瘦的背影倚在传达室的门上,守门阿姨的手里捏着几张粉红色的钞票,脸上挂着恭维的笑。罗浩焦急地按了声喇叭,她才走出来,坐进车里。

罗浩启动了车子,她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探过身来看我,我看到她没化妆的脸,白得有些惨淡,她说:“你不是想不开要自杀吧?”

我摇摇头,努力撑起上身,想摆脱这样尴尬的对话角度,她却让罗浩停车,下来拉开后排车门,微微扶起我的上身坐进来,又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腿上,说:“一会儿开得快,怕你滚到座位底下。”

我忽然觉得坐在身边的就是灵子,那样温暖而熟悉的亲密。她的声音沙哑又疲惫,被我枕在脑袋下面的两条腿瘦得铬人,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却遮盖不住那些似乎经年的药味。灵子,这段时间你究竟去了哪里,把自己弄得这样憔悴不堪?

车子一个颠簸,我似乎如梦初醒,看着正上方那张脸,露出感激的笑,“谢谢你,吴欢。”

她叹口气:“你倒是吓了我一跳,小丫头,无论如何不要拿生命玩笑。”

“我不会,我没有那个胆量的。”我说。

其实,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和罗浩来救我,即便我当时的确以为自己就要那样默默死去。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倾听自己的遗言而已。

到医院时已经快凌晨,急诊处仍旧排着好多的人。医院里的医生和金钱一样,永远的供不应求。我躺在罗浩的臂弯里感觉安逸又满足,我真诚地希望能够悄无声息地死去,就在此刻。可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实现的愿望,我只是伤到了膝盖,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残掉一只腿。

你看,死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可怕的是以糟糕的状态活着。

吴欢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隐约只听到跟她讲电话的人叫油菜,油菜似乎很唠叨,吴欢不耐烦地说了很多声“知道啦”才挂断电话。

或许吴欢也有一个像吴神婆一般唠叨的老妈,或许天下所有的妈妈都是一样的,从变作妈妈那一天开始,语言功能就被重新设置,replay键一直处于按下状态,不停重复才是正常。

我正胡思乱想间吴欢已经领着罗浩穿过苦等的人群,进到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对我们说:“油菜说马上请她以前同事帮忙,我们先等一下。”

我们在等的时候,吴欢已经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沉沉睡去,她黑亮的直发滑下来遮在脸庞上,有说不出的凄美。

我被放在另一个沙发上,腿绷得很直,上身斜卧着,像战场上归来的残兵。罗浩看着我,眼神里的心疼不加掩饰地漾出来,“杨卡拉,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儿心!”

我看着他,有种变成犯了错的淘气顽童的错觉,不敢直视,却幸福于他的责备。一切似乎回到并不遥远的从前,那时初二,罗浩拉着我的手在球场上疯跑,我穿着后来借给灵子的那件宽大的蓝色球衣,平底的帆布鞋,却还是小脑弱智地要摔跤,罗浩大手一伸便揽住了我的腰,拳头滚着我的脑袋骂我:卡拉,你笨得像小狗,真不让人省心!

那时多好,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阻碍,只是好时光短暂得弹指即逝。我忽而想起灵子,于是抬起头,明知不应景却执拗地问他:“那天,你下了出租车之后究竟去了哪里呢?”

4

李医生是市医院最好的骨科医生,但他的脾气一定是最不好的。他拿着一张片子狠狠地骂我:“你的状况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本来就恢复得慢,几个月前的钢钉还没取出来,又出岔子,不想要你的右腿了?!”

我把下半边脸埋在白色的被子里,抿着嘴笑,然后很认真地点头:“以后会小心的。”又问他,“那么,我的腿不会残了,是吧?”

他没好气地笑一声,说:“我医术这么高明,怎么能让我的病人说残就残呢!”

那个时候罗浩已经送吴欢回去,他们没义务一直陪着我,把我送到医院已经是很雷锋的举动了。只是我很麻烦地在大清早又给吴欢发了条信息,说:谢谢你帮我垫付的住院费,我会尽快还你的。

我看得出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而且不是一般般的有钱。但我不能欠她一分,我怕,怕没有机会还,我总有一种预感,觉得她憔悴得像随时就要随风飘散。

我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吴神婆,她为我这只腿流了太多眼泪了,况且现在又是她难得的好时光。我在学校集体买的保险要是批下来的话,应该可以报销一些钱,加上平日节省下来,放在寝室衣柜里那把藏银小匕首旁边的500块,应该可以还上。这样想着,我终于踏实下来,在一片阳光里沉沉入眠。

醒来时旁边坐着罗浩,他正低头写着什么,认真到我坐起来都浑然不知,手上的PDA里有我很熟悉的页面。曾经我陪着灵子去网吧,看她在那蓝色的页面里打开一个个帖子,写满同一句话——灵子喜欢罗浩。

罗浩发觉我醒来,把他的PDA迅速收起来,问我:“真的只是意外吗?”

“爬床时不小心从梯子上掉下来。”我说。

“从梯子上掉下来那么大的动静,你们寝室那个于淼淼什么都不知道吗?”罗浩似乎看出破绽,但我不知道就算他知道是于淼淼干的又会怎样,会帮我打抱不平讨回公道?

我不想再和于淼淼斗下去,我已经追究不出我们结怨的最初是因为什么。于是只把脑袋转向窗外,说:“于淼淼啊,她睡觉跟猪一样死呢!”

我不知这次受伤究竟是祸是福,但住院的半个月里很快乐。罗浩每天来看我,帮我打饭,我每次喝下他送来的粥都能偷偷窥到他眼神里的温暖明亮,这种神情让我浑身漾满幸福,同时也充满负罪感。仿佛不经意间又做了偷儿,窃取了不该我享有的那份愉悦。

吴欢没再来过,我向罗浩问起她,他就说:“她讨厌医院。”

其实,罗浩也是讨厌医院的吧,他老爸终年躺在这家医院里,罗浩是驻守医院的常客,所以他照顾我也是顺便。哦,他老爸,我不知好歹地问了句:“罗叔叔,他……还好吗?”

罗浩的气场忽然就变了,那一层温暖瞬间收悉,冷冰冰的气裹紧了他的身体,从发梢到眼神,从脸颊到指尖。他把补课的笔记扔在我床边就走掉,步子大得带起一阵冷风。

原来,他仍旧不能释然。

初二那年,一向沉默自卑少言语的杨卡拉竟大着胆子给全校女生眼中的王子写了封情书,更令人咋舌的是罗浩接受了她,他说:嘿,杨卡拉同学,我本来也要给你写一封呢,你怎么就这么耐不住性子自己送上门来呢?

很长时间以来我不懂,罗浩究竟会喜欢我什么,我的一切平凡到惹不起一只蚂蚁的注意。罗浩却说:你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表情恬淡与世无争,那样简单,似乎一眼便能被看透所有小心思。你独来独往,却从不萎靡,有时竟也会有自娱自乐的微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藏起了翅膀的天使。

我在他的话里脸红了一整天,原来他也曾偷偷注意我,否则怎会知道我那些微妙的小表情。也是从那时起,我重又拾起吴神婆曾给我的信念——我的背上总会长出翅膀。

罗浩平日里冷冷的,可对我却好得不真实。他会在食堂排好久的队为我打一份排骨汤,说对我的膝盖有好处;会背我走过积水的街,然后勒索我为他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歌;会抢我的日记本去看,然后在本子的页脚写满他的名字,说已经盖上了他的印章,注定是他的财物,包括本子的主人。

那些有些霸道的好让人妒忌,也难怪在和罗浩分手之后那些女生会更加孤立排挤我,她们那些时日的小妒忌小恶毒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

5

那天下午,我拎着装了鸡汤的保温桶,背着吴神婆功德箱里所有的钱去医院看望罗浩爸爸,罗爸爸因为车祸重伤成为植物人,终年住院。这些罗浩从未跟我说起,但他是那样风云的人物,细枝末节的事都会被八卦到校园的每个角落。

可是我没能见到罗爸爸,病房空了,急忙忙的医生告诉我罗爸爸因为食管萎缩正在进行切除手术,但是储备的血液可能不够,需要紧急调配。我想起学校体检时,我兴奋地拿着表格与罗浩对照,我们的血型是一样的,我想这是上天的安排,我们的缘分是深埋在心脏里流动在每一寸皮肤下的。可现在我知道,这不仅是缘分,也是责任。

我捋着袖子跑到采血区时看到罗浩急急离开的身影,他的一只袖子也高高挽起,连止血的棉签都不及按压便行色匆匆离开,他一定是要赶去手术室门口守候吧。他肩上的担子好重,我能怎样与他分担?

针尖扎进血管,透明的袋子里渐渐充盈进暗红的液体,像慢慢鼓胀起来的一颗心脏,我献了400CC,那个护士阿姨便任我如何央求也不允许我再献。她说:你这么瘦,400CC已经是极限了,回家好好休息才行。

我怎么能休息,我找了快餐店的临时工作,上学之前与放学之后到那里做钟点工,中午时拿着面包在食堂门口发传单,我甚至在课堂上做按件计价的手工品。我疯一样赚着那些杯水车薪的小钱,因为我不知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还能用怎样的行动表白我的心意。

罗浩察觉我神秘的举动和苍白的面色,关切地问:卡拉,你很缺钱吗?

我笑笑地摇头,只说是相中了一款漂亮毛衣。他皱眉,说:我很穷,不过这个可以给你取暖。于是他双臂从背后抱紧了我,胸口贴在我的背上,小小的我便被高大的他包裹住,那样暖那样贴心。这是一件倾城不换的毛衣。

那几天罗浩请了假,我知道他一定在照顾术后的父亲,趁他不在的时候我更加努力地赚钱,甚至逃掉了几次晚自习。我想在他回来时给他大大的惊喜,想把那些钱交到他手里告诉他不管什么困难,我都会和他一起面对。

可是我没能等到他回来便晕倒在快餐店里,眼前黑蒙蒙一片的天还有无数星光环绕闪烁,手里的汤饭洒在身上,那样热辣的疼也未能唤醒我的知觉。

昏迷中似乎有一双手轻轻抚着我的额头,他说:卡拉,我不想你这样苦。

我极力睁开眼,却只有吴神婆惊喜又憔悴的脸,她说:卡拉,缺钱跟妈妈说,妈妈会努力去赚……

我握着她的手摇头,她应该知道我偷偷拿空她的功德箱已经不止一次。我不顾阻拦地下床去到罗爸爸的病房,看到那个慈祥的男人安静躺在病床上,眼窝深陷,整个身体像一幅枯瘦的骨架,让人时刻担忧着生命会从这具躯体里猝不及防地消散。我伸出手想要替他曳一下被角,可极度贫血的症状再次袭击了我,一个踉跄我坐倒在地,胳膊将床头的药剂碰翻,许多黄色液体在地面迅速流开,浸湿我的衣服。我慌张地要爬起来,手却按在一地玻璃碎屑上,登时本就贫乏的血液竟染满了手掌。

罗浩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我以为他会扶我起来,心疼地替我吹吹掌心的伤口,问我疼不疼怕不怕,可他只顾瞪着满地狼藉的药水,而后对我说:杨卡拉,你出去。

我道歉我哀求我用淌血的手划拉着散落在地面上的药片,罗浩只高高在上地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吴神婆追过来将我扶出去。

吴神婆接我出院,却只送我到校门口,她红着眼睛说了许多我只字也未听进去的嘱托,然后伫立在大门旁看我独自走远。我看到罗浩在窗口里朝这边望着,于是既胆怯又急切地走进教室,可那些准备许久的诚挚道歉还不及出口,罗浩便挡在我面前,将我写给他的那封情书一下下撕烂,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他看着我,眼神那样冷,语调那样冰,他说:杨卡拉,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也离我的家人远一点。

他再不给我任何言语的机会,只有决绝而苍凉的背影,在那么近的距离里却模糊不清。

我知道那些昂贵的药对罗浩的意义,可我不懂,他怎可以如此绝情。我甘愿十倍百倍偿还,可是他竟不肯原谅我出于善意的笨拙。

后来我去过医院很多次,罗浩不做别的,只把病房的门在里面锁住,直到天黑我默然离开。那种无声的对峙是天底下最漫长最锥心的煎熬,最终我妥协,我离他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远到眼神的交集都不再有,我会永远不再打扰他。

罗浩,我以为如今已经长大的我们,可以不再那般执拗而小气,可你还是当初那样固执,不给我一条出路,不给爱一条生路。

6

我在过年的前一天出院,坐上大巴回家,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吴神婆一切唠叨的提问。在她说起哪天和“查叔叔”一起出去吃个饭时,我就点头说好啊好啊,正想见一面呢,而其实,我早已在门缝里打量过那个模样忠厚老实的男人。

我是天生的演员,你不要不信。

大年初八回学校继续补课。生活没有因节日而慢下脚步,反而用这样隆重的仪式告诉我们,又一年过去,时日不多了。

考拉在祝大家新年快乐之后,告诉我们,开学之后他将离开学校。他说:“我一直不是个称职的班主任,高三对你们很重要,我不能再耽误你们。”

班委们筹划着给他开个热烈的欢送会,可是老天却让他背上引咎辞职的罪名,让他没等到开学便黯然走掉,和他一起走掉的还有于淼淼。

确切的说,于淼淼根本没有再来学校补课,从初八到初十,她的座位和床铺一直空着,谁都没有在意,有几个去外地过年的同学也没有及时回来,这个时候火车票飞机票都紧张得要死。

只是于淼淼出事了。在初十那天的上午,整个校园里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连我走在路上也有人小声指点:前面那个不是于淼淼室友吗?

晚上潘毓把手机举到我眼前,八卦:“虽然平时凶巴巴的,身材还真不错呢!”

那样一大片嫩白的皮肤猝不及防地扑进眼睛里,我立即扭过头,说:“不要和他们一样无聊。”潘毓“切”了一声不再理我。她一定觉得我虚伪至极,心里明明是快意大笑,还要在人前假慈悲。甚至她会觉得这明明是我指使人干的。

会吗?知道的只有罗浩和吴欢,他们谁都不会为我这样做。而我也并不希望事情会发展得这样夸张严重。年少的我们,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冤仇!

在开学后的第二天中午,吴欢来找我,她敲着灵子座位旁边的窗玻璃,对我说:“请你喝咖啡哦。”

于是我跟她又去了巴巴咖啡馆,很有默契地都点拿铁。她的头发短得像灵子的一样,只是绒绒的像婴儿新生的毛发,根本竖不起来。她脸色红润,似乎胖了一些。

我们搅着咖啡,忍不住观察彼此,然后她噗嗤笑出来:“杨卡拉,你会魔法,把所有人都降服了。”

我不解:“你才会魔法,每次都能变出不一样的发型。”

她忽而停了笑,对我勾勾手指,我们的脸拉近,她身上的药香还是那样浓,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以前那些发型可都是假发哦。”

假发?眼前闪现她多变的妆扮,紫红,亮绿,微黄,大卷,麻花辫和那些清汤挂面,原来,她不是百变的妖。我隐隐觉得她的故事一如她微凉的名字。无欢。

【如果还有明天,你该怎样妆扮你的脸】

1

吴欢那样无所谓地跟我讲起她的那些故事,修长而苍白的手指点着桌角,眼神淡定,仿佛那只是别人经历过的事。

吴欢说她和罗浩的初见是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她蹬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穿得花里胡哨,脸上五彩斑斓,像一只刚破茧而出还未适应飞舞的花蝴蝶。她那双达芙妮的鞋子那么不争气,忽然间就让她踉跄着跌倒,然后走在旁边的罗浩也被殃及,手中的饭盒扣到了地上。

吴欢看到罗浩时那摔倒的糟糕心情立时不见,拽着罗浩的袖子站起来,晃着她可以做手镯的大耳环,笑嘻嘻说对不起。

罗浩眉头一扭,一股压迫性的气场就将吴欢逼得心跳紊乱,直到尤莱慌张地跑过来,把她全身上下检查一遍,才想起要陪人家的饭菜,可罗浩早已悄然离开。

其实那天吴欢是去医院做每月一次的全身检查,骨髓移植之后的身体就像一枚定时炸弹,复发仿佛随时会来。吴欢每天便在倒计时里翻着花样生活,她总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把所有未曾尝试过的通通来一遍才算了无遗憾,衣服和发式,旅游和美食,酒吧和香烟,这世界太多彩,只怕有百岁人生,也难穷尽所有滋味。而遇见罗浩的那一天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

“他叫罗浩,今年以年级第二名考进慧源高中,父亲是植物人,终年躺在医院。母亲改嫁,他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目前没有女友,不过有个叫殷灵的女生追得很紧。”尤莱已替她将罗浩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吴欢就拍着她的肩膀:“油菜同志不愧是我的贴身秘书,办的不错,赏香吻一枚。”她吧唧一口亲在油菜脸颊上,油菜却愁眉不展地看她:“你要有心里准备,不是每种滋味都可以浅尝辄止,如果深陷其中,痛苦就是难免的。”

她懂老妈的意思,得不到,自然难过,得到,亦是早晚要失去。她已经没有资格去许诺天长地久与子偕老。不过还是嘻嘻笑着点头:“晓得啦,油菜同志!”

油菜摸摸她还是光亮的脑袋,满眼慈爱。她能做的只是无限乐观,由着吴欢做一切想做的,放手让她满世界奔跑,带着那具虚弱的身体。

罗浩被油菜请回家做家教,费用不菲。罗浩乖乖地夹着书本过来,他的确缺钱缺得紧,父亲的医药费自己的学费生活费,样样要靠自己。自行车停在别墅门口的时候吴欢便把油菜从后门赶了出去。

吴欢比罗浩大了一岁,课程却要从初中开始补,她很久不上学,落下太多。罗浩认真地一板一眼,看吴欢干巴巴瞪着眼看他,脸色冷得要命,只是他瞥见柜子里瓶瓶罐罐的药,语气还是缓下来,说:“你要是累了,我们明天再讲。”

“不累不累,还早着呢,你们学校宿舍要十点半才关门呢!”吴欢说。

“这样的细节我都了如指掌,知彼知己,怎能败下阵呢?”吴欢呷一口咖啡笑着问我,自嘲的口气让我想起灵子,究竟她们谁败给了谁?或是根本没有胜者,而没有参加角逐的我更无资格谈胜负。爱情的战役,好惨烈。

2

吴欢偷偷往罗浩黑色的大书包里一打打塞钱。

“我知道罗浩需要钱,他老爸的病即便有保险公司可以赔付,应对起来也并不轻松,何况,还有他自己的衣食住行。”吴欢耸肩,“可第二天那些钱便被退回来,罗浩当着我的面抽出自己应得的几张,然后摊开书,继续讲课。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兵马俑投胎的男生!”

“可是兵马俑居然也恋爱了。”吴欢燃起一支烟,服务生看她一眼,不知是摄于她的美丽还是同情她的苍白,终于没有制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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