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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一生难安

  

1

志远的意识恢复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只狭小的铁笼里,拇指粗的钢筋足以承受任何 外力。笼门已经锈住,铁锁上有一层深褐。他上身**,露出柔软的腹部,昏沉光线中显 出一抹柔和白色,带着奇异腥味的毛巾嵌在口中,而他的四肢也被布条捆在栏杆上,稍稍 移动一下也难以做到。

那枚细长尖锐,闪着冷光的钢针这时游移过来,像是毒蛇冰冷的信子,贴着他的足踝 越过膝盖,和布匹摩擦发出簌簌响动。

他的瞳孔因钢针的靠近而放大,惊恐地看着它摩挲着自己的皮肤,针头划出一道微小 的血痕。猛然间以诡异的角度侵入身体,剧烈的,深层的疼痛就从腹部闪电般蔓延开来。 没有任何麻醉剂止疼剂,那种疼痛像是射入积雪的热水毫无抵抗地刺穿,在五脏六腑间肆 意搅动,任他剧烈颤抖发出难以抑制的呜咽**。

猩红的血液从钢针一端淅沥滴下,混合粘稠的组织液形成一条殷红的线垂至地面。它 搅动着终于找到正确的位置,钢针一端流出墨绿泛黄的汁液,在一枚玻璃瓶中,渐渐凝聚 成金绿色半透明结晶。腹部的血窟窿紧咬住强行侵入的金属管,如同一只哀伤的眼。

志远觉得像被撕开一般,腹腔中的污血将肚子撑成饱满的茧,随时都可能爆裂而出。 而他只能眼睁睁的亲见这一切的发生,直到意识溃散。

然后他大叫一声,满头大汗的醒来。瘫坐在自己床上,是夜,寝室里的人都已睡下。 安静得失常,下铺的老尚被他的动静打扰,半梦半醒地嘟噜着,低声骂一句,翻个身就又 睡着了。李可刚从厕所回来,洗手就用了半个钟头,他踢着掉拖鞋爬回床铺,看了一眼志 远,也没说什么。

一个噩梦?

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痛彻底的打消他的睡意。夜幕笼罩下的宿舍,十一月, 寒冷夜风吹得窗户咯咯乱颤,仿佛窗外蛰伏着疯狂的恶兽,此时正要扑进来。额头背后的 冷汗一冒出来就结成冰凌。

志远摸出手机,凌晨两点钟,他顾不得了,编辑短信发给了何青,他的女朋友。他陷 入难以描述的恐惧里,强烈的渴望丝毫安慰。

而何青的短信迟迟未回,他按耐不住直接拨过去,在彩铃唱到第三遍之后,何青慵懒 愠怒地问,干嘛呀,都这么晚了,有事不能明天说啊?

女友甜腻的嗓音令他莫名心安,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面对电话突然又不知道要说什 么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开始有些不耐烦,没什么事挂了啊,明天还有解剖课。不等他再作 何反应,一连串的忙音就提前传了过来。

2

解剖课上,志远和何青一组,心脏离体实验,用兔子做材料。其他学生都很顺利,但 是志远手中的兔子竟然在被掏出内脏之后“腾”一下跳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腿枷在试验台 上艰难的移动着,留下一路血迹,拖出色彩混杂的内脏。

那一刻所有人呆住了,在场的同学们纷纷停下注视着志远面前的那只兔子。大家默哀 般看着它在短暂的跳动之后倒在了地上,竟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医科大实验室门前贴着大幅的标语,请尊重那些为了人类健康而献身的动物。

陈旧的纸张已经多年,让人在踏入解剖室的时候会有沉重肃穆的心情。

那一刻,志远心里想到的,就是黑子。

下课后和何青走在出校路上,自从和这个本市的漂亮女生恋爱之后,他就成了那些时 尚精致价格不菲的甜品店咖啡店的常客。虽然钱包因此受到严重打击,但是何青那甜腻张 扬的眉眼往上一挑,他就只能乖乖缴械投降。

路过步道,院里正在组织一场保护野生动物的宣传活动。大幅的照片被摆在醒目的位 置,被割断犄角的犀牛和麋鹿的尸体,还有被剖皮的羚羊狐貂,触目惊心,仿佛可以闻到 鲜血味道。志远心里不是滋味,默念着黑子,经过募捐箱掏出一张纸币,心怀愧疚地投了 进去。

何青的手腕上一串银环撞击出清脆的叮咚。那是志远送的礼物,他跟在后面,悄悄掏 出钱包点数了一下,有点够呛。正犹豫着,何青回过头瞥了一眼笑问道,怎么了,是不是 心疼钱啊?他马上是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说,哪能呢,想吃什么你就说!

那就好,你们家还能缺钱吗?何青得意地笑着,张扬明媚,身后的少年一身新款运动 装。旁人眼里的一对璧人。

3

学校附属医院总是擅长利用免费劳动力。志远和李可被安排到资料楼值班,李可还在 语气激烈地骂着学校黑暗。其实是因为他的奖学金吹了,借机发泄不满。

而在当今,制造死亡的地方除了刑场,就是医院了。

所以当急诊室将一具尸体推进资料楼,两个学医的男生都没觉得什么。死者为男性, 四十二岁,车祸,死亡时间是下午6:256:55被送到停尸间。志远在记录簿上做完登记 就坐在值班室沙发上看报纸的体育版,李可去地下室的停尸间招呼。

李可回来时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志远也疲倦。昨天夜里通宵上网,李可玩了一夜枪 战,似乎对一枪爆头血肉横飞的画面格外有爱。上午有一场考试,下午又被发配到这里, 早已是困得睁不开眼,刚巧有同学找过来问志远考试的事情,就被他们拉住玩斗地主。转 眼九点多了,李可丢下牌,按熄烟头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要把人熬干吗?再不睡觉我胆 汁都要涌出来了。说着起身就要进休息室。

哎--志远跳起来挡住他,咱可是说好的,要是今天上午测验我帮你晚上你得把床让 给我。怎么?他不屑地看着李可,想赖账?

滚!少拿这个要挟老子,你就老实进去吧。他不满地把志远推进去说,我可睡了,你 晚上要撒尿可别喊我。说着就关上门,把志远锁在了里面。

资料楼算是附院里最有年头的建筑了。一共四层,建了新楼就改成存放病例器材用了 .值班室里外两间,休息室的门锁是老式的卡锁,从外面锁上,这样的设计是为了以前病 人有急事可以直接开门进去,而里面却打不开。李可把钥匙丢到窗外的花池里,不怀好意 的冲志远做了个鬼脸,站在门口隔了玻璃说,看我不憋死你!

志远没理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床角一副立着人体骨骼的架子上,穿着毛衣就上床睡 了。

值班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响。李可就着衣服倒在沙发上,瞥了一眼隔 壁的志远,已经睡死了,疲倦潮水般漫上来。他只等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再去找钥匙放志 远出来。

然而就在那天的深夜,李可半夜上厕所,却听到浓重的寂静中,走廊里深处传来了水 声。

4

他是被冻醒的,弥漫在房间里的寒意贴着皮肤从脚底往上,没过头顶。李可掏出手机 凌晨两点。阴蓝的光线映出他冻成青白的手指。往里间看了看,志远还在睡,盖着那床 有些过厚的被子。

流水声和挂钟声交叠在一起,走廊上的风呼啸而过。李可起初没有觉得什么,直到他 推开值班室门的那一刻,从地下深处传来的沉重脚步就像是一声闷雷,使他顿时紧张起来 .

他按下手边的开关,周身的黑暗却纹丝不动。停电了?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资料楼呢?窗外的路灯微微映亮值班室,走廊上却漆黑一片。他 隔了玻璃看看里间的志远,有些后悔把门锁住后丢掉钥匙了。那时为了耍他现在却把自己 孤立了。如果这栋楼真有事他们都要遭殃。李可握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走出去 .

手机的亮光只能照亮脚下,四周的黑暗步步紧逼,萦绕迈出的每一步。在楼梯转角他 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看看,一声明确无疑的沉重脚步又从地下传来,李可不能坐视不理, 只得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穿过地下室的冗长走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直到站在停尸间门前,发现门是虚掩着 的。透出一种令人恐惧的压迫感,仿佛是一方洞穴。亦像是陷阱,等待冒昧家伙以身犯险 惊扰沉睡于此的死者。

走廊前后两端敞开的窗户让大阵的风涌进来,对开的红漆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停 尸间里是冰冻般的安静,灰色金属柜反射着黯陈光泽,两排大抽屉里不知躺着多少死在医 院中的尸体。

而那个死于车祸的人就放在门口靠墙的位置,李可追踪脚步声来到这里,却在一瞬间 失去了方向,停尸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一阵阵阴寒袭身而上,脚步似是凭空消失。他 向前走一步,用手机照了照平躺着的死者,突然之间浑身颤抖一下,惊愕得说不话来。

死亡尚不到十二个小时的尸体,竟然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诡异的腥臭和油脂气味, 在地下室这样阴冷的环境下极其反常。借着微光,在死者的脸上,李可惊惶地发现他的眼 皮塌陷,仿佛被吸干水分,正当他即惑又惧的时候,一只白色饱满的蠕虫突然钻开了死者 的眼皮,在瞳孔中央活跃地翻滚啃噬。

就在那一瞬间,李可猛然感到背后有人轻轻地往自己的脖子里吹了一口气,让他的神 经顷刻之间难以抑制地痉挛起来。他没有时间去考虑什么,就感到后脑勺狠狠地挨了一闷 棍,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5

李可是被附院的保卫处和校卫队叫醒的。他扶着头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校警室里。面 前坐着一个面色严厉的中年男子。

你为什么要破坏尸体?李可听到一声叱问。

啊?破坏尸体?我没有啊!他忙不迭否认。

那你凌晨去停尸间做什么?为什么还要把和你一起值班的同学锁在值班室里?钥匙呢 ?一行人继续追问。

我是听见停尸间有动静,我把志远锁起来是和他开玩笑,钥匙我丢到外面花池里了。 李可吃力地解释道,却恍然发现目前的形势简直糟糕透了。

那好,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你解释一下,从你身上发现的那瓶白腹虫是怎 么回事?

啊!……这时李可才感觉到,自己十有**是被人算计了。然而他依然在徒劳的争辩 着,我不知道!我在地下室被人打晕了,我不知道我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坐在面前一脸严谨的校警把眉头拧在了一起。正想驳斥他根本站不住脚的辩解,警务 人员推门进来,把一叠报告递给那人说,头儿,检测结果出来了,这小子身上搜到的瓶子 和那个学生用的杯子上都发现了他的指纹,而且杯子里有安定的成分。

嗯,校警队长不置可否地示意一下,意思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又问道,那个学生现 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安定剂量不致命,也许只是为了让他睡着。监控室调出了昨天晚上资料楼附 近的录像。他说着从文件包中取出一只硬盘,接上电脑播放出资料楼外西侧摄像头所拍下 的影像。

在疏落枝叶掩映下,借着学校里昏暗的路灯,李可的背影闪现在图像边缘,他在影影 绰绰的光暗地段贴着墙根鬼祟的往医院和马路间的铁栏围墙走去。画面充斥着雪花点和马 赛克,但依然可以显示出李可高瘦的背影。围栏之外,是空荡的街道,偶有夜行的车辆驶 过。有个穿蓝衣的女孩立在街道上的阴影里,他们凑到一起,隔了铁栏,李可塞给她一团 东西,然后那女孩转身就跑了。

寂静的录像还在播放着,李可却已经看大眼睛。他一时间只觉头晕目眩,校警问他那 个女孩是谁?他用手缓缓抱住头,脑海中起伏回闪的破碎片段嬉笑着穿梭神经。

这一切都是如此真实,难道会是事实吗?我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他心说,巨大的惶 惑让他有些发抖,顾不得讯问,冷汗和眼泪一起流下来。他摸索着伸进口袋掏出一枚白色 的药瓶,仰起头问有没有水?他要吃药。

校警夺过药瓶,倒出白色的小药片,彼此点头后请附院的医生过来。大约十五分钟之 后,校警推门进来质问道,这些药是从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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